来。
湛露看见他神情变化,不免吃了一惊,连忙问:
“郎君,这松子……不好吃?放坏了?”
明夷君摇了摇头,阖上眼睛细细品味许久,方才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问道:
“你剥松瓤的时候……伤了手指?”
昨日湛露剥松瓤的时候,确实不慎被一片硬壳划伤了手指。伤并不重,只是稍微划破了一点皮,她也并没有在意,不想此时却被明夷君提起来。
她摇摇头:
“只是划破一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是怎么知道的?”
明夷君轻笑:
“这松瓤上,沾上了你的味儿……好甜。”
只是剥个松瓤,就划破了手指,又被明夷君察觉出来,湛露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听他口中吐出那最后两个字来,倒像是故意要勾引人似的。
偏偏她又知道他身为异兽,本来就不懂人类那些弯弯绕,根本就不是故意。这认知惹得她更是又羞又恼。抬头却又见他含着笑,特特用羹匙从粥里挑出松瓤来,伸出舌尖轻舔松瓤的外皮,随后才卷着松瓤一口吞下。不觉更恼了,负气似的说:
“郎君觉得说阿露好吃,是在夸奖阿露?您莫非觉得这样夸奖阿露,阿露会高兴?您总是这样,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明夷君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又笑起来。这个小妞儿啊,总是这么有趣,让他一见就忍不住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问她:
“既然阿露这么讨厌本座,昨天晚上何苦哭哭啼啼?本座今天见了那张家的少年郎,倒还真是个出色的男儿。阿露既然讨厌本座,不肯与本座好好相处,不如就嫁了那张家的儿郎吧。”
湛露听见此言,脸上一白。这两天她闹得太凶,忘了周五娘的确说过,今天是要带那个少年郎来见明夷君的。原来他们今天已经来过了?什么时候?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着了急,一叠声地问明夷君。明夷君见她着急,更不肯就这么告诉她,只是慢悠悠地吊着她的胃口。直到湛露真生了气,才笑道:
“本座说了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你急什么?”
湛露这才松了一口气……等等,她为什么要松口气?
现在的湛露既不是刚喝醉,也不是才睡醒,清醒理智得很。她看着明夷君就在眼前,姿态优雅,美艳绝伦。
她只要看他一眼,就已经为他沉迷;
她再看他一眼,就想要把全部的自己奉献出来,变成铺路的石头躺在他的脚下,以免他的脚上要沾染了泥泞;
她看他第三眼,她的心就要不断沉沦下去,万劫不复。
她的迷恋让她能为他付出一切,可是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在他看来,又会是多么的渺小而可怜啊。
她此时为何还在这里?还在这里奉给他腊八节的甜粥?
她本来不应该这样,她本来应该逃的。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见不到他的地方去,嫁一个平常的人,生几个孩子传承两家的香火,然后……随便怎么样了,她的生命里本来不应该有他介入。
可是她此时却仍然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让她沉迷,让她害怕的人面前。为着告吹了的婚约,安心地松一口气。
如果按照正常的步调走,她本来在明夷君的帮助下恢复了味觉,然后好好的嫁了人,生儿育女,将酒肆传承下去,二十年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的约定。
如今她名声不好,想要出嫁本来就有些困难,可是她却要明夷君谢绝了周五娘提起的婚事。
她自己动手,掐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啊!!
明夷君眼看着湛露陷入了混乱。淡淡问了一声:
“阿露,可是在后悔?”
他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她抬头愣愣看他,看他勾了唇,促狭地笑她:
“阿露听说那张家儿郎是个好男儿,就后悔了吧?”
湛露听了他的话,本来桃花色的面容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心中涌起千种的委屈,可是到底不能说,干脆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留下明夷君惊愕地看着她深红色的背影。
诶?阿露这次真生气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自开天辟地以来,天上地下各种各样的事情明夷君也不知看了多少,不过他所在意的,除了与己有关的事情,也就只有吃吃喝喝,金银珠宝一类了。除此以外的事情他本来就一概不理,尤其是其中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明夷君是绝对不会花脑筋多想的。
于是他只是低下头,默默喝下一勺腊八粥。
腊八粥还真是好喝啊……人类这种生灵虽然麻烦,到底还是创造出不少好东西来。阿露的手艺,的确也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名厨呢。不过她脾气也越发奇怪了,人类这种生灵,不管认识了多少个,不管认识了多久,也还是琢磨不明白呢……
下次,还是再让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吧。
☆、第22章 钟情
不管湛露要怎么闹脾气,怎么生气,怎么悲伤,怎么胡思乱想,酒肆还是一样要每天开门的。
这个开门的人,有时候是阿箸娘子,有时候是湛露,总之谁起得早些,谁就起来开门了。
就在湛露熬煮了美味腊八粥的次日,湛露下定决心要把此前几天发生的所有那些状况外的事情都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浑然不记得自己昨天已经下过一次同样的决心了。
正因为如此,湛露起了个大早,决心今天要用早早开门来开启美好的新的一天,然后用忙碌的一整天洗刷掉之前的古怪心绪。
冬天的客人不太多啊……怎么才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今年的新酒酿了不少呢,酒窖里已经装得满满的了啊。要不然,这几天稍微降低一点价钱吧。
湛露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打开了大门。却没想到,门口居然早就站了个有些面生的客人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早就来打酒啊,腊八刚过,外面还飘着雪花,这么冷的天,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吃惊是吃惊,湛露赶紧把直挺挺立在酒肆门口的人让进了酒肆,给他倒了一杯酒:
“先喝一杯酒,去去寒吧。”
来人抬头向她感激一笑,湛露这才发觉,这个清早就来酒肆的少年郎,相貌实在是少有的好看。
若是以前,湛露可能还要偷偷多看他几眼,只是他相貌再好,总还是比不上明夷君,甚至连青玄道士也不如,湛露看惯了明夷君那般美色,对此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她只是这么一瞥,那少年郎却红了面孔,有些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我不喝酒。”
他这么一说,湛露觉得奇怪极了:
“你不喝酒?那你到这儿干什么来啦?”还站在酒肆门口等了那么半天……”
听见湛露问他,那少年郎张焕的脸更红了,他想实话实说,却有些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对她说呢?难道要直接说,他想要把她从邪恶大妖手中救出来?
他要是真这么说了,她准会笑他不自量力吧!
张焕扭捏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看门前那一对雪人好看得紧,不知是哪个堆的,所以特意来问问。”
那对雪人是用了明夷君的法术才堆起来的,因此长久不化,虽然经过了不少日子,一对雪人仍是栩栩如生,十分好看。只是若说是为了这雪人而特意站在酒肆门口等着开门,还是显得太奇怪了。
敢情他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就为了这个?湛露悄悄在心里笑起来。这少年郎生得虽然好,可惜是个呆子。
她虽然在心里暗暗笑他,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答话:
“那雪人……是明夷郎君堆的,明夷郎君不见客的,你要是想见他,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定一会儿他出来了,你就可以和他搭搭话。”
张焕看着她娇俏的笑脸,心里说,我不想见那个什么明夷郎君,我想见的人是你呀。可是却又不敢说,吞吞吐吐问道:
“这酒肆……不是小娘子家的吗?那明夷郎君……是小娘子什么人?”
湛露最讨厌别人盘问这事,此时听见他问,胸中就没有好气。本来以为这是个老实的少年郎,想不到也是个爱嚼舌根的家伙。她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转身就走。
张焕见她生气,心里慌起来,这么一慌,就开始口不择言,高声叫道:
“我我我我我知道!小小小小娘子不是他们说的那等样人!那明夷郎君是妖怪,我我我我我是来救小娘子的——唔唔呜呜呜!”
张焕话说到一半,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白腻细软的小手,一把捂住了他嘴巴。他刚要挣扎,回头看见是湛露,只觉得身子都软了,动也不敢再动。
湛露被他吓得不轻,捂着他的嘴巴把他拉进屋子里才放开,两手叉着腰蹙眉问他:
“方才你说的那些,是从哪听说来的?”
湛露瞪圆了双眼,微带薄怒。张焕见她此般模样,只觉得她此时明艳动人,更胜平日里十分。不觉看得呆了。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久,连忙低了头,红着脸小声答她:
“我、我是自己猜的……”
湛露狐疑地看着他,继续盘问:
“你是谁?为什么说明夷君是妖怪?”
张焕更慌乱了,声音细如蚊蚋:
“小生……小生名叫张焕。”
他的声音虽然小,湛露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什、什么?这个愣头青,是、是前几天周五娘提起的人?
这下局促的人变成湛露了。她原本以为他是要害明夷君的人派来的探子,想不到却是那个恋慕她的少年郎。
张焕见她愣住,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对她说道:
“小生从小在山寺里长大,见过不少妖物。在小生看来,那位明夷君……定非人类无疑。他他他……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没把你怎么样吧?”
湛露正愣着,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她皱了眉,刚想怒斥他几句,却见他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又说道:
“就算……你被他欺负了……也不要紧的。”
说完,他抬起头来,又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我喜欢你,我愿意娶你……我会待你好的。”
他说完这一句,就又迅速埋下头去,好像生怕人看见他的脸色。可是湛露已经看见,他好看的脸变得更红了。
湛露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又害羞,又有点生气,局促不安得不知道该怎样好,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比张焕先恢复镇定,抬起头对他说:
“我不认识你,我的事情你也管不了。既然你不是来喝酒的客人,请你现在就走吧。”
今天,张焕是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到这里来的。他已经见过一次明夷君了,虽然并没有说几句话,但他却已经意识到了那个人的可怕。
即使从他一个男子的角度来看,那个人的相貌也生得太美了些。天下的生灵之中,生的最美的那些往往有毒,让人见了就心生恐惧。那个人的美就在此列,张焕一见他,就已经感到害怕了。
可是他还是来了,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想也许他能把她救出来,也许不能。也许明夷君把她看管的太严,他根本就见不着她……
但他从没想过,要就这么只跟她说几句话就走。
看见湛露这么冷冰冰的对待他,他有点急了:
“我们以前见过的呀!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从山寺里回家,路过此处,口渴中暑晕倒,你叫人把我抬到你店里来,照料我,给我水喝,还让我住了一日。你怎么就忘了我呢?”
听他这样一说,湛露才略微有了些印象,当时也无非是顺手帮了他一把罢了,想不到他竟还一直记在心上。不过她仍是说道:
“这样的事情,我一年要遇上七八次呢!谁记得你是哪个?你这样一厢情愿跑来,说这些胡话,也就是我脾气好,换了别人,早把你打出去了!”
张焕这才察觉是自己唐突了。哪能见了女子,刚通报了名字,就要论及婚嫁的呢?他这样一慌乱,更是口不择言:
“就算你讨厌我,不肯理我,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是想帮你!并不想要你的回报!”
他这样越解释越乱,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在说什么了,急的不得了。
湛露知道他是误会了,她看见他这又害羞、又着急的样子,心里倒对他生出几分怜意。她也想试探他究竟有几分本事,便又问道:
“就算是我肯让你帮我了,你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又能做些什么呢?”
张焕听她语气松动,不觉大喜过望,连声说:
“小生在庙里学了些捉妖的功夫!就是拼了和那妖怪同归于尽,也要把叶姑娘救出来!”
湛露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满眼里都是坚决,未免有些动容。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真的可以为她死,就像她也愿意为明夷君死一样。如果在那个雨天,她早早的关了店门,也就不会遇见明夷君。说不定她真的会嫁给这个少年郎,过上平静和美的生活。
但是自从遇见明夷君,她生活的轨迹就改变了。
她的未来不再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直线,前路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但她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接受这个少年的恋慕了。
她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是……你误会了。”
张焕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迷惑地看着她。只听她又说道:
“明夷郎君他……不是妖怪。”
张焕急了:
“叶姑娘,你不要被那个妖物迷惑了!山寺里的师父常说我有宿慧,到底是不是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湛露又看看他,想着要瞒他大约是瞒不住的,便实言以告:
“明夷郎君的确不是妖物,却也并非人类。我与明夷郎君有些约定,因此他如今住在我处,我与他之间……实在并没有些什么别的关系。之前谢绝婚事,也是湛露的意思。今天你我所说的事情,也请您不要声张,就此回去吧。”
张焕听她这样说了,才知道事情与他原本所想大相径庭,未免十分羞惭。他抬起头,想要对她道歉。然而他看见了她面上神色,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忽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察觉了她的秘密。
张焕不是很有城府的人,他方以察觉,便惊呼出声:
“叶姑娘你……竟是恋慕那明夷郎君?!”
深藏在内心深处,连跟自己都难以明说的秘密,如今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骤然道出,湛露面上色变:
“你如何知道的!”
她问这一句,就是变相承认了。
张焕听她承认,面上神色转为灰白,怅然道了一声:
“钟情之人自会分辨钟情之人……你这般恋慕,那郎君……可知道吗?他……可也欢喜你吗?”
湛露轻轻摇头:
“他不知道……他不会知道的……人类的生命太短暂……我活一世,对他而言,也不过仿佛看见一只蝴蝶翩然而过……他又哪里会对我动情呢?”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这样伴着他?”
她点了点头:
“我此生……只会恋慕他一人。”
张焕看见她的神情,看见她的坚决和他一般,于是他知道她是不会动摇的了。他想留下,再看她一会儿,可是他并无什么借口留下,他只得走了。
湛露看着他走,送他出了门口,回转过身,看见明夷君站在她身后。
他对她说:
“刚才你说……你恋慕我?”
☆、第23章 食料
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