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人能走进去过,暗厂外头的机关已是龙潭虎穴,可与之相比,也不过平平而已。
奈何此命如何敢不从,便是要他们当即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应得。
“属下领命!”
朝会赏罚皆过,众人慢慢散去,如黑鸦一般隐在黑处的人纷纷出来,捶腿敲肩,仔细伺候着,并有人低着头跪行往前递上了果盘。
榻上斜靠着的人指套扎起了一块水果,“刚头那场戏,你们看到了多少?”
殿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妄自开口,良久,跪在前头的人轻轻道:“邱长老性子暴戾,半点受不起激讽,虽然有野心,但鼠目寸光,不难掌控;白长老看似沉稳,可到底少年心气,不懂遮掩个中目的,什么都摊开给人看,稍微给点甜头就能拿捏住,是三宗中最好掌控的;唯独杜长老要防,他行事保守,每每总在缓和另外二老的关系,看似没那个胆子兴风作浪,实则藏得最深那一个。”
话音刚落,殿上人突然大笑出声,跪着的人满目不明所以,“属下错了?”
殿上人似觉得极其可笑,仰头大笑了许久后又突然一下收了笑,尖利的嗓音在殿中越显阴森,“当然错了,而且一个都不对……”
几人闻言皆心慌至极,他们私底下都觉得杜长老是最让人忌惮的一个,他表现越完美,就说明越有问题,可现下却是错的……
那么谁是三宗中最该防备的人?
是事不关己,年少气盛的白长老;还是与人为恶,喜以人炼蛊的邱长老?
还是宗下另有其人?
厂殿上人看着殿中空空荡荡,视线仿佛定格在其中一点许久,才突然吐了句不明不白的话,“有些东西浮于表面是看不清楚的,暗厂也绝对不可能有蠢人。”
第11章
帝王蛊顾名思义,为蛊中之王,能活死人骨,医绝者命,对炼蛊者来说是如同剑客对名世宝剑一般渴求。帝王蛊在大漠王室的墓穴中百年之久,至今无一人可取之,便是十多年前闻名江湖,凶名远播的蛊宗鼻祖也没能得手。
施蛊者可以蛊控人,也可以蛊杀人,有一种蛊者,甚至可以让死人为之所用,而取帝王蛊路途遥远,不提个中必有的威胁,便是帝王蛊这个名字都能让天下蛊者趋之若鹜,要众多蛊者中取帝王蛊,显然如同火中取栗。
此术诡异从来神不知鬼不觉,邱蝉子是中原少有的施蛊高手,若不是白骨练得邪功能化蛊虫,与之对立挑衅的头回儿就该收拾收拾离世了。
这次帝王蛊不同寻常,又需两位长老一同行动,杜仲也特地派了四毒之首一路相帮,可见其重视程度。
邱蝉子见到抱着蜥蜴姗姗来迟的简臻,面色阴森,“这处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你和你的畜牲都不要想活着回来。”
简臻摸了摸蜥蜴的脑袋,“邱长老可是多虑了,咱们小西可长命了,一定能活到送您走的那一天。”
邱蝉子闻言面色猛地沉下,那眼神阴恻恻的,看得人极不爽利。
三宗中各宗只管各宗,宗下之人明面上多会尊其他二宗的长老为尊,但实际如何就难说了。
暗厂这样的组织最怕的就是相互残杀,一个个精于猎杀,若是没有惩罚压制,暗厂早就是个空壳子,不过明里不让杀其他宗的人,但暗里就说不准了。
白骨轻描淡写看了他们一眼,一脸事不关己执剑上马,马蹄轻踏片刻间便出了林子,鬼十七徒步跟上,身形似鬼。
青天白日间只见几道黑影从茂盛的林中而过,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越显诡异。
重重叠叠的漫林碧透,风一拂如浩瀚碧海上扑面而来凉爽风气,清新的草木气息稍减夏日暑气。
漫无边际的林旁唯有一家客栈坐落路边,因接近边关,来往的人极多,其中不乏外域的客商。
白骨一行人舟车劳顿,以最快的速度才到了此处,一路风餐露宿,累得连嘴皮子功夫都懒得琢磨,倒也相安无事。
简臻下了马,背着木篓里的小西率先迈进了客栈。
客栈里头人满为患,鱼龙混杂,极为喧闹。
堂中来回忙活的小二,见了一行人进来,忙摘了挂在肩头的布,扬着调儿堆着笑,“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简臻将篓子放在地上,捶了捶背,“把你们这最好的都上一份。”
“好嘞,几位里面请~”小二忙不提将人引到空座上。
邱蝉子上前几步坐下,白骨看了一眼,在另外一桌自行坐下,为避免用饭没有胃口特地选了个看不见邱蝉子的角度。
邱蝉子睨了一眼,冷哼一声,鬼十七并蛊一呆站片刻,如何敢和这两位变态中的魁首同桌而食,便随意找了个空位与其他人拼桌。
简臻在白骨这处坐下,毕竟比起邱蝉子那个恶心的老变态,白骨起码是个习性比较有格调的变态。
客栈人多,空位子本就少,小二见几人这般坐也不敢声张,惯常人里混,如何看不出这个中好歹。
大堂中极为吵杂,江湖郎中的,卜卦算命的,走镖送货的,三教九流各相皆有,几个五官深邃的外域人瞟了眼白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面上的笑越发轻浮。
这厢菜还未上齐,外头又进来一人,看了眼里头乱七八糟的模样便皱着眉退出去,迎上后头缓步而来的人,“里头又杂又乱,恐扰了公子清净。”
“无妨。”闻声如珠珠剔透玉石掉落一池郁青湛蓝潭水,闻之悦心。
白骨手微微一顿,轻抬眼睫看向门口。
来人步履不紧不慢,片刻间踏进入堂内,堂中喧闹骤然一静,默了几息才重归吵闹,如同刚头白骨一行人进来的时候一样,平白叫眼前一亮。
秦质的好看又不同于白骨,这般两厢一对比,白骨仿若披着一张精描细绘的美人皮,好看却没有半点生气,而秦质皮相惑人,眉目蕴生的风流韵气连画中圣手也未必能描绘出一二,骨相气度却还要更胜一筹,匆匆一眼间无端叫人心折。
这客栈一堂的杂乱无章立时上了几分档次,荒郊野外的客栈如同王孙公子步及的古楼雅舍。
客栈已然坐着满满当当的人,秦质随意一看,便顺白骨的视线望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瞬,白骨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三位客官,里边请~”小二一转身见唯有白骨和邱蝉子这处空着位置,而邱蝉子的模样一看就唬人,白骨与简臻看着倒是正常些,便看向秦质问道:“客官,这已然没了空位,您瞧拼桌可好?”
身后楚复一见白骨就觉不妥,加之后者那桌的阴郁老者一瞧就不是善类,眉间微折心下悬起。
秦质收回视线,有礼有节回了句,“可以。”
小二忙应一声,领着人往这处来,面上堆起笑,“二位客官,这人都坐满了,您们瞧能否一块儿拼个桌?”
白骨抬头看向小二后头站着的人,两厢对视深意极多,前者温尔儒雅,如沐春风,后者面无表情,眼底却藏着冷意刺骨。
白骨垂眼提箸而食,冷淡道:“我不习惯和生人一桌同食。”这话可真是不留情面,半点没有人情味道,叫人平白下不来台。
简臻闻言特地看了眼秦质,又见白骨神情寡淡,一瞧就知有过节。
褚行只觉此人眼熟,再一看这眉间的朱砂痣,又这般不通礼数,电光火时间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可不就是见过这人,立时气道:“你这人太是没有教养!”
秦质抬手一拦半点不觉难堪,眼眸微转微含疑惑,正眼打量了白骨,半点不失风度。
小二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人同桌而食怎么了,出门在外结交朋友怎得这般小气,这位公子来我这处坐罢,不必理会这小子,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白长了那个脑袋,平白用来做摆设。”邱蝉子逮着机会埋汰白骨又如何会轻易放过,白骨不喜的自然就成了他的盟友。
出门在外不比暗厂,能少惹麻烦便少惹麻烦,她一并当作没听见,全然不作理会。
秦质视线从白骨面上移到后桌的老者,微微一笑,温和有礼道了句,“如此,便叨扰这位老先生了。”
小二闻言松了一口气,忙将秦质三人引到后面那桌。
众人见没什么大动静,便纷纷自顾自吃食,待饭过半旬,外头突然进来一个马夫打扮的人,高声喊着,“这几日大家可莫要赶路,前头林子里又出迷障,已经好几个不知去向了!”
一时间满堂哗然,这林中每每花落,就会释放毒障,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更诡异得是,花枯萎时会变成一个个状似骷髅头的模样,在幽深的林中极为可怖。
“怎么又来迷障,这回儿要等多久才能走?”
“这林子这几年花开花落越发频繁,每每害人不浅,偏偏这林中是去外域最近的道,若是绕道而行起码要多行两月有余,这如何还做得了营生?!”
“如今也只能等,也不知这花多久才能落完。”
一满须大汉打着赤膊,酒劲早已上了头,闻言拍桌高声而起,“这般枯等下去,如何是个头,倒不如大家伙儿一块儿闯林,我就不信这林子能把咱们这么多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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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堂倏然一静,只余劈哩叭啦算盘脆声,台中掌柜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平平淡淡开口道了句,“每每花落障气最毒,花落中旬稍微减淡,大抵要等数十日有余。
若是等不及可以自行闯林,莫要劝旁人一道冒险,妄害了人命来日都是要算到自己身上。”
大汉有些拉不下脸,打了响亮的酒嗝,满脸不屑,“胆小怕事,这般迷障也值得怕。”
一旁的人听不进耳皆较真道:“你若不胆小便自去试试,就不信你敢!”
大汉闻言如何还下得了台,同桌之人皆不相识,一时竟无人给递台阶下,一全是闹着让他闯林的声音。
堂中唯有白骨秦质一行人不参与其中。
大汉半点受不得激,猛地站起身提了大刀就往外行去,“老子就闯给你们这群孬货看看!”
堂中人皆一拥而出,或观望,或好奇,或居心叵测拿人试路。
白骨放下箸筷,起身跟在人群后头,打算看看这林中的水究竟有多深,鬼十七忙跟上。
简臻和邱蝉子自然不会管这些,这一行又不是他们主领。
众人跟着大汉身后几步远,林中一片浓雾慢慢溢出林,大汉酒意上头,半点不怕,平生了上战场的架势,头也不回就进了林子。
众人目送大汉进林,徘徊在林外观望,日头高起,林里林外皆一片寂静,半个时辰过去,那大汉进去后不曾再出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像是不曾进去过人。
白骨站在树下看着远处林中,片刻后转身往回走,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十有八九已经没气了。
没走几步便瞧见远处树下站着的人,正静静看着前头林中,感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眼看来,眉眼入画,深远清澈,一眼看来轻易便能进人心里。
白骨视线微微下移,扫了眼他一身衣着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眼神淡漠,面色寡然,抬手随意理了理本就一丝不乱的额发。
秦质视线不变,看着他的手指慢慢拂过额发,这个动作似曾相识,看到的第一眼,脑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做过这个动作的人可以得而用之。
而这人他只见过一次,那日茶棚也确定不曾见过他这般,那么这如出一辙的动作便是在别处见过……
他微垂眼睫,略一思索,又抬眸细细看了眼白骨的身形高度,一寸寸如同抽丝剥茧,片刻之间,脑中已过千人形容样貌,然而没有一个对得上号。
这感觉让白骨很不舒服,前面人虽然如沐春风般,可她就是不喜,这眼神就像那年阵中傀儡一般,无一处不透危险。
她微微敛眉,收回视线便提步离开了,现下邱蝉子已然是一个威胁,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再耗在花瓶身上,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这处却有古怪,白日燥热难挨,晚间却又寒风刺骨,温度变化极大。
那个醉酒大汉再也没有出来,众人皆猜想他已经走出林中去了外域,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再闯林,皆在客栈住下,安安分分等着林中鬼花落下。
然白骨一行人是不可能等,他们显然比这林子还要可怕,本身就是恐怖的递造者,害怕二字的滋味也从未尝试过,平生了一种独孤求败的荒凉感。
外头的月色渐浓,白骨坐在屋顶打坐,她这门武功需要月亮,月亮越大,她练功的时候就越发事半功倍,所以三更半夜是她练武的最佳时机。
等照够了月光,白骨慢慢收功,睁开了眼却见院里站着一个人,身姿硕长,正抬头看着她,身边罕见没有跟着人,见她睁眼便微微一笑,在月色下极晃人眼。
花瓶作为固定位置的观赏物,会走动显然有点碍人眼。
白骨面无表情,站起身轻身一跃,白衣如莲花片片叠绽,一下从屋顶跃了下来,落地无声,如小猫般轻巧灵活。
秦质见他落下,慢声道:“原来是白兄,适才散步时,瞧见屋顶一处人影,生了好奇才进前看看。”
白骨喜穿白衣,全身连一丝花纹都没有,跟吊丧似的,面色又白得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没什么分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有些招好奇心重的花瓶。
白骨闻言看向眼前的人,发束墨玉冠,平常看时那玉冠是黑色的,现下夜色正浓,照下一轮皎洁月光,映得玉冠隐约中透出一抹微亮蓝色光芒,剔透的玉中似有水微微流动,一身素色衣衫,领口衣摆处皆镶绣繁复墨蓝花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见过他行走时衣衫轻扬那花仿佛真的片片绽开。
白骨微垂眼睫正要收回视线,却又不小心瞥见了他腰间坠着的一只镂空铃铛。
这铃铛雕工极好,镂空的花纹极为繁复,铛面极薄,先不提价值几何,便是这雕工也是千金难求。
白骨面色平平,当作没看见,径直越过他往拱门处走。
秦质看着他走出几步,忽开口半真半假试探道:“我们也算见过几回了,可白兄似乎还是没有记住我。”
白骨闻言脚下一顿,眉间蹙起,竟叫他瞧了出来?
她默了半晌才转头看向他,眼底杀意波动。
秦质见状一笑,慢慢走近缓声道了句,“看来白兄都记得,不知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白骨见他神情温和,不似要报仇,便平静回道:“你说了很多话,不知指的是那一句话?”
秦质眼眸微转,垂眼撩起腰间的铃铛,流苏在修长的指间悄然滑过,“自然最该记住的那句话。”
白骨闻言以为他在指责王进生一事,又如何还想得到眼前这人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
“本来就是银货两讫的事,而我答应你的也做到了,你自己没有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