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质心口仿佛被咬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直犯疼,他一动不动默站了半晌,忽然上前抱住她,这怀抱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只是一个单纯的抱。
白骨只觉这怀抱温暖至极,又感觉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一下模糊了视线,平生未曾有过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委屈她为什么不能像旁人一样,能笑时笑,能哭时哭……
他微微靠近她耳旁轻轻哄道:“好,我都听你的。”说完便再也呆不去一般,当即松开了她,转身快步往外头走去。
楚复见状,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地上的盘碟,看了一眼白骨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狱卒舞姬迅速离开。
一道道铁闸门慢慢落下,牢中又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骨一动不动盯着那门,脑袋上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安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睫轻轻一眨便摇摇欲坠,片刻后,终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突然,体内一阵翻搅之疼传来,一股力突然涌向全身,仿佛武功突然又通了一道极限,白骨不由微微蹙眉,半晌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瞬间苍白。
秦质一路畅通无阻在天牢中通行,那些狱卒皆视而不见,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来回巡走。
刚头跟着的狱卒一出来便自动走回了原位,楚复带着舞姬快速跟上,三人前脚才堪堪迈出了天牢,更替的狱卒后脚就到了。
原先牢中的狱卒忽然恢复了意识,好似刚头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秦质一出大牢,面色就极不好看,刚头在白骨面前强行压下的情绪一时全冒了上来,整个人都阴沉到了极点,一路头也不回径直上了马车。
此处路小极为偏僻隐蔽,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楚复带着舞姬快步跟上,转身正要拔剑灭口,忽听马车里的公子语气极淡道:“让她走。”
楚复看向马车面露惊愕,完全没想到一般,他微微一愣,按剑回鞘,冷面威胁道:“刚头的事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你一家老小可全都得去陪你。”
舞姬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色惨白,战战兢兢颤声道:“奴家知晓,必……必定守口如瓶,今日之事全会烂在肚里!”
楚复转身上了马车,车夫敏锐观察了四周,便驱车前行,马车慢慢消失在小路上。
秦质闭眼后靠马车壁,马车微微晃动,仿佛让他越加头疼起来,眉间都微微折起,不由伸手按了按头,一副头疼到极点的不耐模样。
楚复面上没有表情,却不自觉的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下意识压下。
车中的静默了许久,秦质才慢慢睁眼,吩咐道:“回府换身衣裳,我进宫一趟。”
楚复闻言猛然怔住,“公子……”见秦质心意已决的模样,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急,“公子若是在皇上面前显了眼,那以后大计岂不是要散了?”
秦质闻言不语。
楚复越发急道:“公子,中原的天下您既要十分之九,如今已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他微微一顿,急得在马车前跪下,“您今日便是杀了属下,属下也要直言,区区一个白骨如何比得起公子的大业,他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何必花这么大的代价!
公子苦心筹谋的大业难道要毁在一个玩物身上吗?!
属下恳请请公子三思!”
秦质半晌没有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马车轮子在石子路上碾过,发出磕碰声,衬得马车中越发安静。
许久,他才开了口轻道:“是我欠她的,若是当日她做上了厂公或许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她既然将我当作哥哥,那我就永远是她哥哥……”车帘时开时合,马车外光线进进出出,在他面上轻晃,衬得玉面生辉格外好看,只是眉眼渐染感受,“既然是哥哥,便该有哥哥的做派……”
重檐层墙,红墙黄瓦,高廊中庭交错。
大太监手拿拂子快步走进御书房,对着案前的皇帝轻声道:“万岁爷,秦侍郎正在殿外候着,说是要事儿禀告呢。”
皇帝看着奏折“嗯”了一声,看完了手上的折子才道:“宣罢。”
大太监忙应了声宣道。
秦质一身官服衬得面若冠玉,越显风度沉稳不凡,几步走近御前,“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温润的声音不卑不亢,不会过于恭敬便显卑微,叫人不自觉赞赏。
“平身。”
秦质闻言却没有起身,“微臣昨日听闻皇上所言的暗厂,特地寻了许多古籍,才发现这个组织已然存在百年有余,比一个朝代的更替还要久,暗厂专行刺杀,无名无姓,无门无派,甚至没有人知道在何处,而暗厂也不过新一代的江湖中人给取得称号罢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敛眉,“暗厂……”
秦质以耳相听,眼眸微转不着痕迹地辨别皇帝的心思,又接着道:“暗厂这个组织极为神秘,他们中间的杀手皆是从各处买来的孩子。从小就教他们如何行刺,每一年都会将同一级别的人关在一起不给吃食,让其残杀蚕食,最后能存活下来的也不过几个而已,所行没有半点人道,残忍至极。”
大太监闻言不由失色,这听上去区区几句话,可里头却没那么简单,同类相食何其可怕,这分明就是将人当畜牲一般养着,这样子养出来的人哪里还是个人呀,听上去都叫人毛骨悚然!
皇帝听到后头,眉头越发紧锁,“岂有此理,他们将朕的子民当作什么,竟敢这般肆无忌惮!”
秦质却照旧语气平和,“这些孩子多是遇天灾留下的流民,抑或是孤儿……这些孩子失踪官府不会管,皆是听之任之,便是有人敢深究下去,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皇帝再听不下去,猛然拍向桌案,“好大的胆子,真当以为中原天下全是他们做主了,简直无法无天,这暗厂究竟在何处!”
“暗厂所在无人知晓,连与他们有过接触的江湖人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秦质微微一顿,当即抓住时机,开门见山扬声道:“故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那白骨乃江湖中人,武功奇高,往日与暗厂有过几次接触,若是让她来帮微臣,必能找到暗厂所在。
暗厂百年以来,与东西二厂渊源颇深,本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若是能重归皇上所用,皇上又何必担心各路势力不稳。”
大太监闻言心一下吊起,面色的有些发白,这秦侍郎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之间便消了个干净,这般阴晴不定更叫人害怕,“爱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质慢慢直起身,看向皇帝极为诚恳,“微臣非常清楚。”
皇帝当即一把抓起手旁的茶盏砸向秦质。
那茶盏直击秦质额头,他半点不躲闪,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任由滚烫的茶水顺着面颊滑落,一下烫红了半张脸。
大太监头皮都一阵发麻,连忙跪下惶恐道:“万岁爷息怒。”
皇帝面色没什么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砍人的头,“秦侍郎,你有几个脑袋敢这样说话?”
秦质依旧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暗厂所行却不为人道,那些孩子确实可怜,可暗厂其中力量不容小觑,他们分门别类,各有所长,刺杀探密皆是翘楚,其中的关系网能知道天下大小事,若是能尊皇上为主,必能替皇上分忧解愁。
而微臣也却有包庇之心,臣唯一想要得就是义弟活下来。”
皇帝不语良久,看他半晌才冷哼一声,故意试探道:“想要什么也要有那个本事,你以为暗厂这样的地方是你想拿就拿得吗?”
秦质眉间微微皱起,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似有些不确定能否拿下暗厂,末了,又坚定道:“恳请皇上给微臣一年时间,若是不行,微臣愿意以命相抵!”
“好,朕就给你一年,一年以后,如果你不能让暗厂归顺于朕,朕就诛你九族!”
秦质闻言神情猛然一怔,呼吸都有些急,手一下抓紧官服眼露为难,似乎有些怕了,可又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应下来。
皇帝见状很是满意,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胆量大,有点本事和小聪明,却终究绕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人。
第86章
三日时间匆匆过去, 天牢深处的铁闸门一道道开启, 一般行刑的犯人若是武功高强, 依照规矩,可向宫中借数十名大内高手,以防万一。
狱卒打开了牢门, 见里头的人闭目打坐一动不动,便拿着铁链走去提醒道:“时辰到了, 该你了。”
白骨慢慢睁开眼, 清冷的眼眸如深海一般不见底, 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眼里布满血丝,似完全没有睡过一般, 面上带着极重的疲惫,似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白骨看着狱卒走到面前, 便极为配合的站起身,垂眼看着狱卒替她扣上脚链手链, 便跟着人一步步天牢, 押送的官兵及数十名大内高手并囚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白骨看着囚车眼中浮起一丝担忧, 她怕自己压不住自己体内的功力,她一直没有到达的九邪功最高一层, 现下却突然冲到了顶,很有可能压制不住破了顶去。
行刑之前得游街示众,需过最热闹的市集, 由东长街至西长街, 整整绕上一大圈, 将京都最热闹的市集长街都绕过一遍,再去刑场行刑。
告示贴出已有三日,往常就热闹的市集现下更是挤满了人,待官兵押着囚车经过,人群中七嘴八舌,皆是谩骂议论白骨的。
“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王大人这么好的官也下得去手,真是枉为人,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人!”
“没有良心啊,为了钱财竟对一个半截入土的老者下手?!”
“可惜了王大人,都想辞官颐养天年去了,却不想遭了这般毒手!”
白骨锁在囚车里,默然垂着眼,心口一阵阵愧疚得隐隐作痛,强行压下的内力又开始在体内乱窜,她不由浑身紧绷,咬牙克制着,忽然一片烂菜叶迎面砸了过来,“这就是杀了王大人的凶手,大家不要手软,我们为王大人讨回公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
“真是个畜生!”
“杀了王大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早些死!”
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民愤骤起,一时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般压来。
鬼一被人群挤来挤去,见其余九鬼被人群越发冲撞开,他一时面露凶意,拉着一旁的简臻,压低声音在他耳旁急里忙慌,“究竟什么时候动手,我们爷快被砸晕了!”
“现在不行,人太多了。”简臻手里的小西都快被挤成了饼,他一个暴躁猛地一脚踹向前面挤得最狠的,前头那个被踹的失去平衡猛然扑向前面一群,人多根本分不清楚谁踢谁,一时间闹成一团。
公良亶站在阁楼上本想送白骨最后一程,这些话听在他耳里便格外刺心,看着囚车里的人内心越发谴责不已,可他身不由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心神具乱,余光一瞥竟在人群中看见了简臻鬼一,他微微一怔,当即在人群中细细察看,果然见人群各处都混了熟悉的人,他不由一愣,往日他还觉这些人皆是冷血无情的木头人,如今自己倒成了那个见死不救的……
这是何其讽刺的事?
街上越来越混乱,一整条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囚车停滞不前,官兵开始武力镇压,却效果甚微。
何不欢被人群挤得越来越远,见状急得不行,“白白!”她知道的时候还在外头逃婚,后头马不停蹄往回赶,白骨却已然进了天牢,她想尽了办法也进不去,都没能见他一面。
现下不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时心中难过不已,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要没了?
白骨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得有些疼,突然不知何人用力砸了一块石头只中白骨,伴随着恶劣的咒骂声。
白骨微微吃疼,浑身的内力四下乱窜越发难以抵抗,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石头伺候,忽然,一块大石头猛然砸向她的后脑勺,尖锐的疼痛后,整个脑袋都空白了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慢慢淌下,一时间昏昏沉沉。
官兵见拦不住,只得自行避开,免得被误伤了,准备待百姓发泄完了再行。
“有爹生没娘教的杂种,下辈子别来了,脏了老子的眼!”
白骨心口一刺,体内有什么似感同身受一般,一股力暴怒而起,内劲如喷涌的火山一般突然冲上太阳穴,毫无阻碍地流淌到周身血脉,她视线慢慢模糊,最后一点零星意识也渐渐消失。
何不欢见状不由拨开人群向前气道:“你们干什么!”
十鬼见这般俱等不及正要伸手拔剑,不远处一阵内力荡出,压得人耳朵极闷疼。
突然,囚车震裂而开,囚车一分为二飞去,砸向了一旁的官兵人群。内力四下流窜,荡得周遭的铺门四分五裂,囚车周围一大圈的人全被一下掀翻在地,哀嚎一片。
公良亶在阁楼之上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内力,好再他动作快避开了去,否则连脑袋都要被削去一半,他忙探身看去,只见白骨一人披头散发安安静静站在囚车之上,眉间的朱砂若隐若现,眉眼染凶煞。
大内高手忙连飞身上前一剑劈去,白骨身形不动,徒手接剑手腕轻转,直接将剑扭得变了形,伸手为爪猛地向前一抓,整个手掌穿胸而过,当即毙命。
整个人跟这破布娃娃一般跌落人群,肚子里头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血腥可怕的场面宛如地狱,那人白衣溅血,手染鲜血的模样仿佛一个妖魔般可怕,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吓声,极端刺耳,一时间街上的众人皆惊声尖叫,抱头乱窜。
简臻见状微微皱眉,只觉不对,果然十鬼上前帮忙也被白骨攻击,他仿佛根本不认人一般,他不由急声喝道:“你们先回来!”
十鬼也觉出自家长老不对劲,明明是在帮他,他却谁都攻击,一时间如影随形地跟在大内高手后头观察。
片刻之间,数十名大内高手已然折去半数,这是何其可怕的武功,大内高手再不济也不可能这般容易被杀,可如今在白骨面前却像牙签一般,一折一大把。
白骨见人就攻击,根本不管什么人,一时间街上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一个乞丐小儿在街上啼哭不已,吓得连腿都迈不动,白骨头猛然一偏,看向那哭喊的乞儿,眼里没一点人的情绪,阴翳可怖。突然,她猛地飞身攻向乞儿。
公良亶连忙取剑飞身而下去抱起乞儿避开了致命一击,看向白骨不可思议惊道:“白骨,你疯了吗?!”
白骨充耳不闻,仿佛一切会动的都成了她的攻击目标,身形移动极快,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还能如鱼得水般来去自如。
怀里的乞儿吓疯了,哭声更加尖利,公良亶身旁一阵阴风而来,他一侧头便见白骨袭进,连忙提剑去挡,却被一掌击飞出去,差点命丧黄泉。
白骨迅速靠近,目标准确,伸手为爪正要袭向他的脖子,何不欢飞身而来,横出一剑替他挡下了一击,瞬间变成了白骨的攻击对象。
简臻见状一急,连忙上前抓起哭喊的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