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望的目光不知透过昆仑山的山巅落在了远方哪一处虚无里,飘渺的毫不显踪迹。
弦一的确不是神明的后裔,他的确只是神明遗落在这三界之内唯一的一样东西。
是武器,也是神明留守三界的镇妖神符。
他的真身便是那把镇妖剑,剑身直指岭山山脊的尽头,镇守着魔界的出口,遥望着仙界第一重门——昆仑山。
真正的神族后裔,其实是摇欢。
她是神明最后的气息,蕴于瑶池,承天地之脉。
他所说的,食她精魄能位列神位,的确不是一句虚言。
这个故事得从一开始说起。
弦一自镇妖剑中化灵是神明用自己的意识唤醒的,剑身上有神明留给他的浩瀚正气用于镇守魔界出口。
他自剑中苏醒后便一直欲化形,离开岭山。
等他修炼多年离开岭山后,魔界出口由于没有镇妖剑的镇守,魔物从缝隙中钻出,为祸人间。
他天性未泯,不忍看魔物祸乱苍生,便留于岭山斩妖除魔,扶卫正道。
被玉帝尊为弦一神君,奉若上宾。
后来年岁一久,他便真的坐实了上古创世神之名,成了三界歌颂的神明后裔。
他虽不慕名利,却也未曾推脱。
只他居于九重天后没多久,岭山之境因他离开太久,镇妖剑再也镇不住魔界缝隙裂口,在魔君的带领之下,直接撕开结界,迈入尘世。
此乃神魔大战的起端。
弦一为镇妖魔,领天兵前往征战。
只他真身是镇妖剑,若出十分力必定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他已成为人人尊敬的创世神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已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一把镇妖剑后,他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谎言被揭穿的可怕后果他不想去想,也不欲自己强大无敌的灵力居于人下。
不全力出击的结果便是魔君战战胜利,兵线从魔界的地盘一直延伸到了尘世,渐渐地往昆仑山而来。
只因魔君不知仙界第一重门的具体方位,才一直僵持。
寻川会受他青眼点化封神,也并非如外界所传那样,是他经过四海临时栖脚时看中寻川的仙缘点化的。
而是他特意来到四海,寻到寻川点化成神。
寻川乃神明座下第一大神兽,当年神明降世便是寻川劈开混沌,一路相随。
后不知因为何种原因,沉眠在四海之内。
寻川,寻川,他才是踏过四海八川,行过星辰大海的神明。
他用镇妖剑多年所集的戾气唤醒了寻川,又于时机成熟之时,点化封神。
上古苍龙,龙吟声可引四海海啸呼嚎,可引倾盆大雨凌虐,可引十里狂风铺面而至。
龙鳞为战甲。
有了寻川鼎力相助后,渐渐落于败势的仙界又重振旗鼓,神魔大战的拉锯之战正式陷入了僵持之中。
他的日渐虚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战时受了重伤,神力不支。
其实是因为他为掩盖身份的真相,强行剥离镇妖剑才有此后果。
一把神剑,如果剑灵离了剑,那神剑,为何要以自己的剑锋侍养剑灵?
当时他已知摇欢的存在,虽对她动过念头,却因寻川之故,并非多想。
所有的转折全在昆仑山最后一役上。
茴离做先锋,率先披挂上阵。
与他对阵的本是寻川,因战时计划调整,弦一领兵迎上茴离。
茴离势弱,根本不堪一击。
是以,弦一当时轻敌而视,才会身陷险境。被茴离的幻境勾走魂魄,入了他的幻境,不得出境之法。
茴离强大的幻境靠食人魄而生,幻境里破碎怨念的魂魄就如消散不了的恶鬼,把他越缠越深。
他就是在幻境里,入的魔。
他的执念,他的欲念,他的恐惧都被茴离一点点勾出来,蚕食。
恶灵吞噬他的精魄,一点点磨损他的元神,要活着的信念瞬间便超越了一切。
他只身潜入昆仑山最深处的山谷,强行压制了体内魔气。
直到他发现,压制只会引得魔气越来越躁动,唯有想法除去,才能以绝后患。
为了食摇欢的精魄,他唯有驱走寻川。
而封印是唯一之法。
弦一本想用这种方式围困寻川,等他对摇欢下手后即使寻川发现事实也再无办法。只可惜,他算计了寻川,却未能算计到摇欢。
这百年来,他眼线遍布三界,却连她的影子也抓不到。
眼看着魔气溢出,再也无法掩盖他入魔的真相,他亲手撕裂了结界一角,给寻川从封印缝隙逃出的机会,又于昆仑山设下埋伏,囚困寻川于天池之巅,引来摇欢。
一切都算计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此时,这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一个不是他的对手,一个身受重伤不能与他抗衡多久。
多年的执念,只差寸步距离,便能轻易达成。
他的这个故事里,无关风月,唯有愚蠢的贪欲和本性。
也直到此刻,他把自己逼入了绝境,他才发现……他的本性原是如此残忍和冷漠。
这昆仑山一战,再也无可避免了。
摇欢听完全部,又惊又怒。
惊的是事实真相,怒的是这弦一把所有一切托盘而出显然是没把他们这两个伤兵残将看在眼里。
她随手把手中镇妖剑掷入脚下雪地里,剑身直入地面半个剑身,发出一声铿锵之声,如玉器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就似它也在鸣不平一般,那微微颤抖的剑身,宛若游龙,直指天际。
她连多余的话都未说,径直提剑而去。
手中法阵如蛛网,严严实实地从四面八方压迫而去。
她这些年虽不在昆仑山的战场之上,但修炼上却是半点没有荒废,加上寻川的指点,她的招式上简单利落,直指软肋。
镇妖剑似也在鸣被丢弃之怨,剑锋犀利,如秋风扫落叶,直掀起横切整座山脉的剑锋。所到之处,山体崩裂,白雪四溅。
昆仑山的盛景,此时已宛如修罗场,拼杀着不绝的杀气。
摇欢盛怒,那怒意烧得她浑身血液都似在沸腾。
只可惜,她的确不是弦一的对手,没过几招,便轻而易举地被弦一斩落在昆仑山巅。
那满目莹白的雪地此时已被镇妖剑的剑锋扫落得再没有本来的模样,一片狼藉。
摇欢躺在雪地上,内脏如同被一双大手碾碎了一般,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不停地汇入她的心口。
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前模糊得似隐隐看见了寻川。
他在满山镇妖剑的悲鸣声里,蹒跚而来。单膝跪立于雪地之中,没有她紧紧握着的双手早已冰凉。
他抬手扶起她,微微微微颤抖的指尖拭去她唇角溢出的鲜血。
曾经日夜为战,如□□罗地狱般的战场他都能冷眉相对。
却连她落于雪地时一声痛哼都无法忍受,心疼得似被碾过骨头的人是他,瞬间如同被扼制了咽喉一般,呼吸急促地几乎窒息。
他一直妥帖护在身后的人,他岂会舍得她受这样的伤痛。
摇欢知他此时所想,忍不住噘了噘嘴:“怪我,平日总偷懒。”
如今想护一护寻川,都落得如此狼狈。
他低头在她眼角印上一吻,低声且温柔道:“不怪,护你本就是我的责任。”
明明已寻他寻得浑身疲惫,可这几百年的未见似乎只是她的一场梦境而已。
他的眼神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当年看着她煮碎茶杯手忙脚乱时的模样。
一切都未变。
“莫寻我了。”他曲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记:“我应许不了你来世了。”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昆仑山上呼啸不止的风;忽然就安静了。
那磅礴纷飞的大雪也在顷刻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
那雪花落在他的头顶;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昆仑山脚下的瑶池仙境四季如春;从未有过如此滂沱倾城的雪景。却有桃花花开时;春风拂面;桃花瓣从枝头被拂落;纷纷扬扬地就如这昆仑山的雪景一般。
花迷人眼。
摇欢至今还记得;当年她一觉醒来,从湖中破水而出时;惊醒岸边休憩的寻川,他从落了满身的花瓣里睁眼看来时的模样。
她喜欢那样的寻川。
无事庸扰。
如今昆仑山的雪景里,他的皮相被衬得三界都寻不出第二个人来;却好看得摇欢有些鼻酸。
“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来世。”她伸手,把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我生来本就孤独;这么漫长的时光里我还要你的来世,岂不是太过贪心了?”
她的确未曾想过要寻川的来世。
她生在瑶池,苏醒时恍若已沉睡了整整万年;那盛开在她心底孤独的花花开不败;她怕极了没人陪着她。
“我不要来世,可是为了好好过完这一生。”摇欢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望着他:“来世谁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可今生,我还没能嫁给你,你不许丢下我。”
她心中那强烈的不安此时已如扎根在心底的藤蔓,即使风再猛烈,雨再狂暴都惊扰不了它往她四肢百骸里的生长趋势。
那不在她掌控之内的感觉,糟糕透顶。
“舍不得。”寻川忽然轻声一叹,凝望她的双眸里似有幽沉的浮光一闪而过。
舍不得什么?
他却没再开口。
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仙门圣地,鲜少会有仙人踏足。
等玉帝赶来许还要一段时间,弦一这才会有恃无恐地拦截他和摇欢在昆仑山巅上。
他做好了今日决一死战的准备,寻川却没有。
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面对过无数的敌人。
可唯有这一次,是最不能有丁点意外和过失。
他惜命,只因他有想保护的人。
静止了瞬息的狂风,又在山巅重新响起。
此时已伴了提鸣九天的龙啸声,声如旷野之上的悲鸣,连同整座昆仑山体都为之震动不已。
寻川御风而起,身形跃入半空时化为龙型。
上古苍龙的龙型巨大,盘旋可遮日光,那墨绿色的龙鳞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和结痂的伤口,他却似一无所觉一般,直往天际飞去。
龙体直穿云层,游走间如闪电劈如半空,势如破竹。
弦一仰头看去,被从龙爪间漏出的阳光刺得双眸微眯,一个跃身,紧追而上。
摔落在摇欢手边的镇妖剑在雪地中嗡鸣声不止,剑身颤动似怒意蓬发,几欲跟着一起战斗。
摇欢抬手握住剑柄,那巨大的张力似要摆脱她的掌控,嗡鸣声与半空中传来的龙吟声起此彼伏的相互呼应。
整座山体似都在这样的碰撞声中摇摇欲坠,有山体崩裂,有碎石滚落,所有的场景并不像是一场大战的波及之照,反而像是……
摇欢皱眉沉思,有一种熟悉之感在她脑海中愈渐清晰起来。
直到,云层被撕裂。
寻川被弦一从半空打落,直直摔撞在远处的山巅之上,碰裂了巨石四下飞溅,雪花四溅。
半空中,除却弦一的身影以外,更是有一道夹杂着惊雷闪电的云层如汹涌而上的海浪,汹涌而上。
那金色的雷电,以雷霆之势,迅猛地劈向了落在地面上的寻川。
摇欢双目倏然睁大,那如蒙着白雾的远山仿佛终于被她看清。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又是一道天劫横空劈下,惊惧得浑身颤抖。
是天劫!
寻川他竟引来了天劫!
寻川还有一劫未渡之事,倒真不是弦一胡编瞎造的。
他修炼圆满,本就会迎来天劫,渡劫成功后真正晋升神位。
那祸及苍生之言,是弦一为囚困寻川捏造的一个谎言。只是寻川竟会在此时,恰好地渡劫,引来天雷,还是让弦一有些吃惊不已。
他眯眼看向空中酝酿着正欲再来一波的天雷,蹙眉问道:“在此时渡劫,你是疯了吗?”
寻川全盛时的能力也稍弱他几分,更何况已经在天池洗过髓还重伤的情况下,既要渡劫还要应付他,岂不是自己送死?
寻川此时已有些力竭,天雷之威虽因他此时重伤而削弱不小,但仍旧让他难以承受。
他扬起头,远远地看了眼已从雪地上站起来的摇欢,笑道:“若你也死了,这三界再无人能为难她。”
当初战捷,他被弦一设计封印在无名山时,他便已经猜到是弦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封印为了囚困他,下足了血本,取的是以天地之脉自成的五行之阵。
他虽日日都不放弃破封印而出,却也知道,即使是他用尽全力,这封印也得等到千年之后,阵眼因时间而渐渐变化减弱才有机可乘。
结果,那日轻而易举便从封印的间隙出来。
他岂能不怀疑。
即使从封印之地出来后,急于寻到摇欢,心中也默默有了算计,这才有了在昆仑上将计就计由着弦一引来摇欢。
他体内压抑着的灵力,此时如同打开前被猛力摇晃过的酒,喷薄而出。
他早已能够渡劫成神,只是时机一直不对,他便把灵力一直存于体内,按捺不发。
如今,知自己和弦一悬殊太大,唯有渡劫之法,能引天雷对付弦一,换摇欢一条生路。
玉帝刚和爱卿一起登上昆仑山巅,便被一道劈下来的刺眼金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拍着小心肝,心有余悸地看向半空,随即脸色顿时一变:“这是龙君要渡劫了?”
玉帝身后的几位爱卿脸色也跟着变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龙君渡劫是否真的会引得天下苍生大劫,但弦一作为神明的后裔,既然有此说法,说明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下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望向不远处胶着缠斗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
玉帝闲不住,琢磨了一会,还是大着胆子凑到了摇欢的身侧,问道:“仙子,可否和朕说说此时的战况如何了?”
摇欢全副心神都维系在寻川的身上,哪还有耳朵去听一句废话,当下连眼神都未分给玉帝一眼,径直落在了半空中那条巨大的苍龙身上。
几息的时间里,她已猜出了寻川的意图,正因为此才更是紧张。
神明的渡劫比飞升为仙更加凶险,雷劫之力更是用了十二万分全盛之力。虽眼看着只有剩下几记,可眼下丝毫看不出弦一有任何的弱势。
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镇妖剑跃跃欲试的战意,飞身而上,加入战局。
镇妖剑乃天地至宝,虽失了剑灵,威力大减,但寻常兵器仍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摇欢提剑而上,并未使出任何招式。她全幅的灵力全部压在了为寻川抵抗天劫之上,手中镇妖剑全力扛住一记天雷,剑身颤动似下一刻就欲四分五裂一般。
剑身受损,连带着弦一胸口也是一闷,仅这一下迟钝。
寻川便寻到机会,五爪虚握,径直穿透他的胸口,横抓而去。
出乎意料的,龙爪并未抓出他的心脏,那空空如也的心室,唯有鲜血淋漓,遍地都是。
弦一阴鸷了双目,沉眸看来,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轻声道:“愚蠢。”
“你才蠢。”摇欢把寻川拦至身后,手中镇妖剑直指他眉心那妖异的猩红:“心都被掏走了,弦一,你是真的一心坠入魔道。”
弦一不答,只那双眸幽光频闪,似一条吐杏而来的毒蛇,浑身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下一秒,他手中法阵祭出,直直往摇欢眉心而去。
眼看着摇欢这次避无可避,底下的玉帝都已经不忍美人香消玉损的蒙上了双眼时,墨绿色的龙尾缠住她的腰,往后一提,险险地避开这记攻击。
那微凉的龙鳞触手似有余温。
摇欢抬眼看去,只看到寻川龙身盘旋,如同一座巨山遮挡在她的面前,再也不给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