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娘笑道:“那敢情好。”
灵素却道:“我往后多来瞧瞧你好了。”
陈月娘挺高兴:“那自然最好了,不过下回来就别再拿东西了,太破费了不说,我也吃不了那么些。”
灵素摇摇头:“不破费,鸡蛋都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每天都十几二十个蛋,根本吃不完。”
陈月娘挺好奇:“怎么这许多?你是养了多少只鸡啊。”
七娘答道:“她养的鸡倒算不上太多,就是能折腾,给鸡吃的东西讲究。老去山上捋草籽摘野果不说,还有小鱼小虾米一块儿拌着喂食。我们家的那些一到暑天就不爱下蛋了,她养的那些,好嚒,全不耽误,照样隔天一个。一天一个的都不在少数。比不了啊!”
一说起这样的事儿来,好像女人家天生就感兴趣,陈月娘也拉着灵素细问起来。灵素便说自己在山上怎么找的各样草籽,怎么在湖里河里用扳罾捉小鱼小虾,又怎么收自家菜地上的老叶菜梗等话,陈月娘同七娘都听得入迷,自然一时也想不起什么烦心事儿了。
说了半天的话两人才告辞各回各家,灵素做完了晚饭,等着方伯丰回来的时候,心里老是想起陈月娘忧心忡忡的样子。话说这也确实叫人担心,一小活人在自己肚子里呆着,偏又看不见,也不晓得在里头干啥呢,可好不好。这里人老说人心隔肚皮,说旁人的心思难猜的意思。这娃儿隔肚皮,不是更麻烦?
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才好,毕竟自己的肉身同这里的人还不大一样,怀娃儿的路数也大异寻常,那找个大夫瞧瞧的说法,陈月娘能用,自己还不定能不能用呢。这神仙的事儿还得靠神仙才成,这里也没有旁的神仙了,就自己一个,还能指着谁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下了决心似的,凝起神识往自己的肉身上看去。神识将肉身一层层笼罩,渐渐显出一个与眼见迥异的景象来,——像一个大个头的香蕈。明明脑袋并不大的,但是却有金黄金黄的大团光晕,比身上的那些小光团都大多了。身上自喉头往下到腿根,也是一串大小不同的光团,相比之下四肢上的光亮就暗淡许多。
只这么一看,灵素就知道自己的神识还是差劲得很了。这些光团只能看出个颜色大小来,连其中肌理和运转都全不能明白。这若是用眼睛在瞧,就该擦擦眼睛再把眼睛瞪大点,可惜神识连这样的方便法门都没有。能看得见什么就只能看见什么,当神仙的严苛处细想起来可比当凡人直接得多了。
叹了一声收回了神识。从前反正自己又死不了,也不需管这个肉身如何的事。至于方伯丰,他本是这里的人,自有这里的法则约束着,自己也管不了太多。可如今眼看着自己要怀上娃儿了,这娃儿可是自己引来的,这就不同了。灵力是别想,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神识。既然神识能分辨这里的菌子可吃不可吃,想必也可以看看肉身的好坏?虽如今看起来还不怎么管用的样子,只要练起来,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凡人她不敢随便用神识笼了深探,怕乱了什么灵能。自己这肉身,就无所谓了,反正死不了,那就拿来练练手吧。这么拿自己试了几回,没觉出什么“身魂欲分”之类的异象,便更大了胆子朝自己招呼上了。
从那开始,每日晚上躺下睡了,不管之前神识在灵境里做的什么活儿,到临睡着前,她必定要把神识那来自观肉身。然后靠着那个半瓶水晃荡的醒神之能,将这神观练足一夜。
她这苦练的功夫,左右也没有旁人知道,也碍不着外头的事儿。眼看着珍味会近在眼前了,德裕楼、丰庆楼、裕祥阁、至美斋等几家酒楼先后都来拜访了三凤楼,说些食材互匀的事儿。说来说去,今年只“珍惜食材”这一项,估摸着已经没有人能赢过西月楼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这珍味会虽是厨界的事儿,可地界是在德源县,因此到时候品评的人头一个就是知县大人。绕过谁也绕不过他去。从来这位大人是最好珍馐佳味的,尤其不怕贵,越贵的越认。
可这回不晓得怎么了。临到要开比之前,连康宁府的几位品评大师都请了来了,这位忽然叫人给几个酒楼传话道:“至味当和,不能以材料之贵贱论高下。且官府大家,更该有‘为世间立正’之虑,此回比拼,主材就限于鸡鸭猪羊之属足矣。且善用本县本地出产食材者,更佳!”
除了西月楼,其他几家都乐开了花,这知县大人简直是青天大老爷啊!西月楼呢,这千辛万苦地废了多少工夫、砸了多少银钱,指望能赢在起头的,结果却挨了这万万想不到的一闷棍,找谁说理去?这知县大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啧,考验岳二涵养和心态的时候到了。
第119章 求珍
“官腔不能光听面儿”这酒楼掌柜的哪个不是人精?知县大人这么说了,他们也不敢就这么认呢。这一下子几个个人聚齐了又要往三凤楼来。
刚好灵素这日在三凤楼帮厨,干完活想回家了,被大师兄叫住了:“一会儿你也跟着听听。这酒楼买卖可不是就做点菜的事儿。”大师兄始终没有办法相信,自家这在厨艺上天赋惊人的师妹,真的就只是为了自己一口吃的才拜师学艺的。
灵素却皱眉道:“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大师兄瞪她一眼:“你不会叫伯丰来这里吃?一顿饭我还管不起是怎的!”
灵素赶紧换上笑脸:“谢谢师兄!那我这就叫他去!师兄你给我做个焦溜丸子呗,还有糟鱼片,我做的没有那个味道!我这就去了哈,马上回来!”话都没说完,撂着蹦儿就走了。
这里大师兄嘟囔一句:“就吃的记得最牢靠了!”往里头走着,问管菜的道,“财鱼还有没有?捡条二斤左右的杀了来,再切块前尖儿剁到三分细,都记在我账上。”那头赶紧答应着照办去了。
这里苗十八出来听见了,问道:“怎么还收拾上菜了,那几个老家伙过来说事儿还指着咱们管饭?给他们口茶喝就不错了!”
大师兄道:“不是。是小师妹说要吃焦溜丸子和糟鱼片。我让她一会儿也跟着听听,她去叫伯丰过来这里吃饭,省得回家做去。”
苗十八愣了下,看看大师兄,摇头叹道:“要么就掀鼻子瞪眼地拧着,怎么看怎么看不惯,叫你改改,你就直接给改成这样了?得会那也是个愣的,换一个鬼精点儿的蹬鼻子上脸有你好瞧的时候儿了。你也不怕给惯出个好歹来!”
大师兄不以为意:“就做两个菜,不是什么大事。小师妹说我做的比她自己做的好吃。”
苗十八道:“你就惯着吧,一句好话就听迷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给我拌个瓜丝,用酱鸭脖子肉;再爆个小河虾,连方才那丫头点的菜,都归我账上。嘁,有我在,要你出什么头?!”说了哼一声溜溜达达地顾自己去了。
大师兄心说,这到底是谁惯着谁啊?!
方伯丰从官学里出来,就见灵素在道边上的石头凳子上坐着,正同边上一个大娘聊得热闹。她一抬头也看见方伯丰了,这才同那大娘不晓得说了两句什么话,笑笑往这边过来。
两人把手一牵,方伯丰问她:“今儿这么有空?过来接我来了?”
灵素笑道:“我今儿在楼里帮忙呢,大师兄说晚上他们要商议珍味会的事儿,叫我也听听。这就没法回去做饭了,便叫我们去楼里吃。”
方伯丰听说又去三凤楼吃饭,笑道:“下回还有这样的事儿,你就找人给我捎个信,我在街上随便哪里吃点什么就成了。干么老麻烦大师兄,他这一整日都在烧菜,还不够累的?!”
灵素赶紧摇手:“不是不是,大师兄可不是什么菜都烧的。我看过了,只有贵的真贵的那些才他动手。灶上七八个师傅呢,大师兄就走来走去动动嘴就成了。再说了这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吃不也要另外烧?咱们俩人吃不也一样?何况今天师父也在,我要一个人在哪里吃了不管你,他又该说我没做人媳妇的样儿了!”
方伯丰听了便笑,如今这苗老爷子真是有些自己岳父的意思了,还时不时点一下灵素,怕她性子太跳脱当不好人媳妇。天晓得,灵素还要怎么好?这就够好的了!便是自己这么说了,他老人家还是要摆一摆师父的威严,不时对灵素耳提面命一番,那样子还真像是在教训出嫁闺女。
两人到了三凤楼,就在苗十八的套间里用的饭。灵素吃得就没停筷子,还在那里卯足了劲儿赞大师兄:“下回师兄你做这个菜的时候让我在边上学学。我想着大概是搅肉馅儿的时候的讲究,我做出来的就没有这又松又有点嚼劲的滋味,还有这个焦溜的汁儿,我也调不出这个味儿来……”
苗十八看一眼边上一言不发的大徒弟,嗯,就那小眼睛里压不住的得意,往后这丫头可劲儿点菜吧,准都能吃上,还不用花钱!
席间苗十八又同方伯丰两个说了许多官面上的事儿,听说方伯丰记录了一些高山上的作物,便点头道:“这个不错,那些能在寒凉地方长的东西,你多记着点儿,没坏处。”
方伯丰最听长辈的的话的,——毕竟他遇着的能说出像样的话儿的长辈可实在也不多,当下便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又道:“以后典考就打算往农务这块去,现在打算先这样多接触着点儿。”
许多人听说他这样成绩却不考科考,多半会劝两句,苗十八却道:“挺好,踏实做点能做的事儿,比一味惦记着高官厚禄强多了。是个好孩子。”夸得方伯丰耳朵都红了。
方伯丰吃完呆了会子就先家去了,灵素在这里听一帮老狐狸商量事儿,顺便帮忙端茶递水。
德裕楼的掌柜的道:“这大人是这么说了,这调子就算定了,这是改不了的。若是改了就是打大人的脸。可若真的咱们就清蒸鸭子红烧肉地往上招呼,这也不像话了,这算什么珍味会?不成了办桌了嘛!”
裕祥阁的掌柜便道:“何况咱们这位大人,从前根本不是这个性子的。这阵子也不晓得怎么了,鬼摸了头是怎么着,净整这些半吊子的青天大老爷范儿了!可这范儿是范儿,实是实。真给个溜丸子、炖小鸡儿吃,那就等着西月楼爬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吧!”
丰庆楼的点头道:“这话一点错没有!我这几天想了,这事儿还得两头办。官长的话得依着,可这做法还可以动动旁的主意。”
三凤楼的掌柜道:“你们什么主意,就直说吧!”
至美斋的掌柜道:“主料照着说的来,可配料和做法儿可没说得怎么样啊,对吧……”
几个老头都乐起来,三凤楼的掌柜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可这么一来,西月楼那里还是比咱们都高出一截子来,这主意可也不怎么上算。他那里收了多少好东西了?听说上年官集上的黄鳘肚儿就在他手里呢。”
那个忙摇头:“那不一样。大乌参做黄焖葱烧那是一绝,你用刺参炖鸭子试试?鸭子没味儿了全在参里,到时候是往外端鸭子端参?那些好料向来都是要群料去助它的,分味给它,叫它当衬儿,它衬不起来啊!”边上人听了都跟着点头。
如此说来说去,还没说到点子上,苗十八笑道:“好了,若都有了主意,各自去做也成了,又何必来这里聒噪?到底什么打算,痛快点说了吧。”
那头几个掌柜的相互略扫了一眼,德裕楼的掌柜的才笑道:“是这样,方才我们所说的,这回是要用一般的材料做出珍奇的意思来。虽到时候都是对家,没有现在各自摊了牌的道理,不过就怕这各管各的到时候都撞上了。不但搜寻材料的时候不便当,就是做出来,那赏官们吃重了味儿,定也不愉,不是两头不落好?所以才说不如大家略透点风,都岔开路走,保个完全。”
苗十八看看掌柜的,掌柜的便道:“成,我们这儿都还没定呢。你们先说你们的,我们避开就是了。”
几个掌柜的都面上一喜,便各自说起来,有用雀儿的,有用鲫鱼的,有用青鱼的,还有用鸭头的……珍味会不是摆席,这么些馆子,若是一家来一席,赏官们哪里吃得出好赖来!所以多是一两个菜,像之前西月楼同三凤楼对上,一照一的走,那是特例,置气来的,正常年月都不是那个比法儿。
到时候干鲜果子,压桌嘎饭,连着粥汤点心那都另外有人做,不过也是看个样子的多,——谁在珍馐前还吃个馒头垫底呢,更何况吃饱了尝什么能尝出味儿来?!
掌柜的也不管大师兄如何想法,只满口答应了全不跟他们重着,几个掌柜的此行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告辞去了。这里掌柜的才对大师兄道:“大师傅,您别嫌我僭越,这都没跟您商量就都答应了。就他们今儿这样子,咱们不答应也难,眼见着都商量好了的,连主意都像。”
大师兄笑道:“掌柜的多心了。只看今天来商议本就都是各楼的掌柜的,本就该您拿主意。”
掌柜的拱了拱手,又道:“还有,东家说了,这如今咱们楼里有苗老先生坐镇,又有大师傅您掌勺,珍味会不珍味会的不过虚名。大师傅只管照着自己想做的菜做去,不用理会那些什么官什么长的喜恶。到底好不好的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大师兄听了这话有些动容了,忙抱拳道:“烦请掌柜的替我带话,谢过东家。”
掌柜的笑道:“一定给您带到这话。”又道,“他们这回是打算灵芝人参煲老鸭了,要么就是十几头猪炒一盘肉片儿,我瞧着是这个路数。大师傅肯定不喜欢这样儿的,您只照着您觉着好的做就成。说实话,我也不老瞧得上这样儿的,白糟践东西不说,只奔着一个‘物以稀为贵’去了,也不算真的知味。”
苗十八听到这会儿,才笑道:“一人不成好事,这也就你们都是这样的人,才能往这样的路上走。不过话是这个话,到底这个‘珍’字咱们也得扣题才成。还得动动脑筋的。”
有个白吃白喝了半天的人良心发现了,忽然开口道:“那个……连障山群仙岭里头的物产算不算珍稀?那县老爷不是说本县的物产最好嘛?那都是本县的。不过平地上可没有,嗯,连稍微低点的山上都种不成的。还有那雪融水里的鱼,身上披着一层油,烤着吃可香了,山下的河里湖里可都没有的……还有高山上的花斑点野鸡,那肥的,水鸡的味道也比家鸡强,就是个头小些儿……还有绿头的野鸭,它们本来是飞来飞去的,可是有吃的了就留下过冬了,春夏秋冬都在这地儿过了……啧,如果县老爷爱吃野蚕蛹那就更好了,这个更便当,爱吃多少给多少……”
她顾自己嘟嘟囔囔的,没见到一旁掌柜的眼睛都快从眶里脱出来了。
等她说够了,又开始往干果盘子里伸爪子,掌柜的忽然凑过去道:“小、小师傅?这、这可没两天就要比试了,您说的这些……这些什么时候能、能得着?还得试试菜才好哇!没试过菜性儿可不敢直接做的。”说着话眼睛巴巴地看着灵素。
灵素看她大师兄:“大师兄不是要十只鸡做个菜吧?要是就一两只的话,我明天就能拿过来。”
咚,掌柜的一激动把边上的果盘给带翻了,灵素一弯腰一伸手一抄,稳稳接住,连边上掉出来的几粒冰糖红果儿都顺便接回了盘里。
苗十八、大师兄和掌柜的都看得目瞪口呆,大师兄头一个反应过来:“你会武功?!”
灵素想了想道:“我不会招式,就是爬山走路什么的比寻常人快点。”
大师兄和掌柜的齐声道道:“轻功!”
灵素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