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就说了她这日听来的事情。这回去码头馆子,正好杏妮儿和果子也在,正说要做烘糕的事情。杏妮儿说听了果子的话,烘糕这东西好存放,正打算做出来试试。
一说起来,灵素晓得果子就是之前得了嘉奖、现在又正咬牙抄律令的那个孩子。这不就是七娘说的“异类”和法子所在么!灵素赶紧过去同她们聊起来。
“我听了半日,这归了包堆就两个,一个是心气儿,另一个就是精力了。这俩孩子都是心里认定了要做好这件事情的。果子是认定了非要好好读书不可,杏妮儿是认定了要做出各样好吃的来变成好营生。我想着,这大概是同寻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再一个就是精力了。俩娃儿都说这阵子事情多了,常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一样的时候用来抄书,抄得比从前少不说,错处也多。我才想起来问你这个。”
方伯丰正点头,湖儿凑过来问:“娘,那个心气儿到底是什么?她们为什么就认定了这样一件事呢?”
灵素想想杏妮儿的本事还多半都是自己教的,再想那孩子做东西的热情劲儿,便道:“她们做这些事情觉着得趣吧?一样事情总是做着开心才能长久做下去吧……”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身上去了。
她这也是瞎琢磨的,偏偏湖儿当了真。自己琢磨了一晚上,转天就往书楼里搬了一堆话本。他想得简单,得趣不是?这识字了看话本就算个再得趣不过的事儿了吧?
结果之后来书楼的人还真多了不少,可抄书的却跟着少了许多,惹得那几个书楼的管事都笑:“小湖儿这是替楼里省钱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中招了,这几天恐怕双不动,大家先凑合看吧
第377章 图一乐
方伯丰晓得了书楼里的近况; 也只好笑; 毕竟当年他自己就没少看这些,要不然又哪里能知道“轻功”、“龟息法”“内力”这样的事情?!
“好歹也是在读书; 总比在那里干坐着瞎闹腾的好!”书楼里的管事也这么说。
灵素掰着手指头:“咱们这书楼; 就是为了能叫他们有个接着读书认字的地方; 这看话本……是不是也能多认字儿?”
管事的笑:“也不好说。这一急起来; 只管看后头怎么着了,什么白字黑字的对付着一猜; 倒也不一定就能多认字。不过……怎么也比不看来的强!”
因事情好坏难定,灵素就叮嘱了湖儿; 叫他别再往书楼里乱进话本了; 湖儿也只好答应着。
德源县里; 要听书看戏,一个是笑话楼; 一个在戏楼,另一个就是书楼茶馆了。从前灵素去永乐坊的大书铺里买书的时候; 就见过那阵势。楼下每日都有说书先生讲书的,也开着茶水买卖; 拎篮提筐的小贩往来不绝,同和乐坊那边的书坊大不相同。
可这不管是听戏还是听书,都难得个痛快。听戏少有唱整本的; 便是偶尔赶上了; 那也得费大功夫。至于听书就更得了,说书人尤其擅长又好留扣儿; 只把你心吊到嗓子眼,他又不说了,只来一句“明日请早”。——这不是欺负人么!明日我想早来,还未必得空呢!
这话本就好了。一本在手,想怎么看怎么看。哪一段喜欢的,来回看几遍也成。不爱看的,就翻快点儿,不在上头耽搁功夫。当然了,前提是你得识字。
书铺里也有话本,不过话本都在一楼,想在一楼看书,那就得买座儿。要不您就索性买回去看。书可都不便宜啊!要问人借去,也不好找这样的人家。
现在好了,书楼里就有现成的。这一下子不仅官学堂里上课的娃儿们来这里瞧上话本了,连周围一些识字又得闲的读书人,也跑来看。之前的规矩只说要认字的来,可没说认字太多的不许来啊!
这日在苗十八那里吃饭,就说起这个事情来,苗十八就摆手:“瞧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图一乐!”
灵素便道:“我看这人整天这样那样的,不就为了图一个乐呵么?”
苗十八笑道:“从来只听说读书做人,修身齐家治国的,倒不晓得就图一乐呵的。”
灵素哪里知道这人世间“该”和“能”之前的千古纠葛,她只往自己身上想。她这下了凡,忙这忙那的,不就是因为喜欢这凡间的日子么,加上这烟火食又实在叫人垂涎,能吃上、能变着花样吃上,自然是高兴乐呵的。
再看边上的人,方伯丰喜欢地上的事情,便是从前在府学读书,一个月回来一趟,还抽空要去瞧瞧官田里的情形。那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这个,做这些事儿心里高兴?!
连湖儿岭儿,甚至大师兄、沈娘子、七娘……哪个不是如此?
苗十八听了摇头叹道:“这人的一辈子,拢共就几十年功夫。今天看戏乐了一天,明日翻话本又熬了一夜,三五年一过,可又能成个什么呢?!就算咱们不说这一辈子一定要做点什么不做点什么的话,只说这一辈子经不经得起你这么乐呵?
“你们书楼里,那些来蹭书看的大人且不论,只说那些娃儿们。本来就是家里无力供学,才去的学堂读书。读书是为什么的?难道就是为了叫他们能认得字了,好去看话本的?这看上一年话本,他们能寻着更好的差事,挣上更多的银钱,叫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
“人的命,生下来落在哪儿是没法改了。可如今长大了,又得着这样的机会,这点自主有多要紧?读书不是就落在纸上书上的,甚至都不是光存在你脑子里心里就成了的!你得能用进去你的日常里,在方方面面都更清明更懂道理,把自己的日子更往好了过了,这才叫读书有用了。
“湖儿岭儿就不用说,就你说的黄家那孩子,还有大郎这样的,他们要是果然贪玩,整天看看话本乐呵乐呵,那还有句话说。为什么?因他们这样顶多算不上进,可人家家里日子很可以过得。这些娃儿呢?这功夫对他们来说可金贵,经不得这么抛费!
“你要说这看话本有没有好处?或者也有的。可你说这看话本于你往后寻差事的好处大,还是多学学算术、多看看技艺的书的好处大?家里底子越不成的,这自己能用上劲的时时刻刻就更该珍惜。一样的一天十二个时辰,你得能比人家多长本事,你才能赶上人家吧?结果你倒往好处少的那头去了,那往后可不是更不如人家了么!”
灵素就想起七娘教畅儿的种种,还有大郎外家给延请的名师,这俩就算有心也只看话本乐呵乐呵,估计也是不能的。有亲娘先生看着呢!可这些在自家书楼里看话本的娃儿,家里人问起来,只晓得他们是在书楼里看书,哪里能知道他们看的什么书,又如何选了才对?
“师父,您什么时候抽空去我们学里给讲一回课吧!”
方伯丰听灵素这话一出口,就赶紧看苗十八,只当苗十八又要斥她胡闹。
结果苗十八略想了会儿,还真点头道:“也成,过些日子我得空了告诉你什么时候合适。厨上灶上的话他们也听得多了,我就讲讲自己当年学艺的事儿好了。”
湖儿忙道:“那我也要去听。”这事情他们都没听整过,这样机会自然不能错过的。
苗十八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句:“我这见识还有限,要真往深里说,其实最好是请你燕爷爷。”
湖儿一听这话就又换了愁容:“燕爷爷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我问过管家爷爷,管家爷爷说燕爷爷自己的医术就极高明,请旁的大夫来更不管用……”说着也长叹起来。
苗十八摸摸孩子的头,笑道:“你燕爷爷寻常不爱同人亲近的,却同你亲,也是缘分。”
灵素迟疑着道:“师父,我、我有个武学上的治法,一直在同谷大夫商讨,恐怕对燕先生的症候能有些用处,只是、只是这个恐怕同寻常的用药不太一样……嗯……”
苗十八笑道:“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儿就是心里没底!他这病不是寻常的病,要真是什么好药材使上就有用,他那里难道会寻不到?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
灵素忙道:“师父,我这个治法不、不用药!”
苗十八看着她:“不用药?那你准备用什么?!”
灵素犹豫着要不要说,苗十八已经摆上手了:“得了,这个我也不十分懂的。你啊,还是消停点儿,这可不是地里的东西,怎么种怎么拔的也不算大事。人命关天,更何况这他的命关着更多人的命呢!你不是说在同谷大夫商议么?还是听听人家的说法,万不可轻率!记住没有?!”
苗十八实在是怕了自家这徒弟混不吝的性子了。
灵素听了师父教诲,也只好老实点头。
又过几日,她从自家山上运下来一些新鲜菜蔬,各处送了,又特地留了一筐拿去瞧燕先生。
结果就在那里见着了谷大夫。
灵素寻常每月都会上一回山,冬里下雪之后封山难行,她也不好太过神通,那两三个月就没去了。这回正打算过些日子带点药材上去,没想到谷大夫他们倒先下来了。
忽然想起上年因农务司的新稻种得了嘉奖,最后是落在老司长头上的,自然又有一套事情要做,方伯丰是说起过开春时候老司长要下山一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
两厢见了,灵素问起来,谷大夫就笑道:“这春日百病易发,我就下来瞧瞧。”灵素晓得谷大夫是担心自家师兄的身体,才会这么着急下山来。
又问起住处,他们的屋子一早借给连障底村的人了,之前都连大带小十几二十个住在里头,如今他们一回来可又怎么安置合适?
谷大夫笑道:“我们没告诉他们我们会下山来,这阵子就住在这里了。你们也小心些,别说漏了嘴,反叫他们不安。老头子那些懊糟事儿,热闹都在府城里,倒不至于惊动他们。”
灵素见谷大夫如此作为,再看看燕先生所为,心叹这还真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了。
她这一年多来,除了外头那些事务,其实最大的心力就用在那个不用药材的治法和神龙湖周边的事上了。后头的暂且不论,前一件事她也同谷大夫商讨过许多回,谷大夫更是遍寻了医书帮她找线索。之后俩人还摸索着试过一些路子。只可惜毕竟能见面的机会不多,倒是各自琢磨的时候多些。
如今难得谷大夫也下山来了,且本来就是为了燕先生的“病”来的,她们琢磨的那个法子也很有些神异处,细想起来却同燕先生的症候很对路,这样机会岂可错过,灵素此后天天得空就往燕先生那里跑,去得比湖儿还勤了。
俩人又说又试了半月有余,谷大夫才跟燕先生说了此事,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了,又道:“我们在自己身上是试过多少回了,到底对你这病的效果如何却不敢担保,你看要不要试试。”
燕先生本就精于医道,听说这般治法,恨不得立时就要试试。倒把自己能不能治好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反一心想要搞明白这个疗法的道理和效果来。
看他那神情和连连问出来的话,谷大夫一一答了,又道:“要紧是治好你,你又问些什么道理由来!如今用的这些药材配伍又能有个什么道理由来了?还不是照病开方!”
燕先生却笑道:“同这个比起来,我这病好不好的又算个什么!我多活两年,不过有个天灾时候能使上一分力,也实在有限得很。能救几个人,那也不多。可若是你们说的这个法子果然成道理,那往后得能活多少人命?两相一比,我这头的自然算小事了!”
谷大夫听了也笑,又叹道:“为着能把这法子理顺补完,你也得保重身子才好。若是撑不到一半就去了,这可闭不得眼!”
燕先生听了也点头:“这话有理!”
等到第二天正式医治,看灵素和谷大夫摸出一把长短粗细各异的针来,燕先生简直都快坐不住了,直问:“扎哪儿?怎么扎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会传染感冒,请小心阅读……
第378章 一生何用
灵素开始琢磨这个不用药的治法已经许多时候了,从湖儿梦通灵性之事里悟出了路子,又在自己这便宜肉胎上试了百千回,这治法的效果她心里十分有底,她最担心的是这个来路却说不明白。
毕竟人眼能看见的东西同神识所见差别太大了。她自己能用神识和肉胎两相比对着,晓得这肉胎的限制所在。可人生来只这么一个“家伙什”,得用不得用都只能靠它,自己这作力在人根本摸不着瞧不见的东西上的“治法”,恐怕难教人采信。
好在有谷大夫。谷大夫同燕先生出身的门派,连符咒的传承都有,对灵素所言人身经脉之事却是惊喜多过怀疑。尤其此前谷大夫又收集了许多“不药而治”的法子,有用捏、刮、揉、拍等法子的,甚至还有用火烤的。这些都归到草药上就说不通了,反是灵素的说法恰能合上。
灵素不意事情如此顺利,心下甚喜,更一意要把自己的这点“发现”尽数传授出去了。
种地开荒、漫山捡菌子遍地捡钱,这些事儿虽则她做起来也挺高兴,且也仰赖着自己的“神仙”身份,可这些在她看来都只能算玩儿。尤其嫁了方伯丰,看他行事说话,自己那些事情实在算不上“能叫所有人受益”。
这回的就不一样了。开荒种地自己不过仗着靴子和灵境做得比凡人快些,实则事情是一样的。眼前的治病法子,凭凡人的能耐只怕琢磨不出来。要他们自己摔哪儿碰哪儿了一点点找出人身上那些要紧的小光团所在,再摸清楚这些光团间相互的关系、各自与脏腑间的关系,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这事儿做成了,传开了,能叫人用起来受益了,她这神仙才做得有点意思了。
方伯丰晓得她对人热心,看不得旁人受苦,只是也没料到此番为了一个医药之事,闹得几乎日日不着家,除了不得已应付几处买卖,真是得空就往燕先生那里找谷大夫去了,笑叹道:“大概是农务司的屋子不对,我如今可算尝着老司长说的滋味了。”
谷大夫医术高明,常常半夜有人扣门求诊。尤其乡下地方大夫难寻,她一个月常有半个月往各处村镇去,那时候可还没有这么好的水路可走。不过老司长忙着农务司的事情,一到走村的时候也是哪儿偏往哪儿去,这两口子是谁也别说谁。
从前燕先生与苗十八和鲁夫子说起自家这师妹和妹夫的日子,鲁夫子就曾感慨道:“世人总希望为官的、行医的、教书的个个都如你这师妹、妹夫一般才好,可却不自问,若叫他们自己这般过日子,可又愿意?——总是旁人为己鞠躬尽瘁才是对的,自己则该随心所欲过日子才是老天有眼……”言语中颇替这两位鸣不平。
这下可好,后继有人、不,有神了……
又说燕先生,此前咳嗽不止,他自己也用了不少药,效果时有时无,他晓得恐怕病根不在这个“病”上,只好养着,尽量少费神劳累。
这回要给他治病了,他倒忙上了。往那里一坐,灵素拿手比划着下针,他在那里正襟危坐,一针下去,凝神静气片刻,便道:“酸,麻,好似在往上走,沿线在这里、这里、这里几处……”一句未完,赶紧催一边的谷大夫,“快,都记下来没?赶紧的!”
这哪里像是给他治病的,倒像是在拿自己试药。
施针已毕,他又忙着同谷大夫埋首古籍,搜寻里头相关的记述去了。晚上挑灯夜读,又要整理所得,要跟白日里自己身上的感觉对应,记下疑惑处,有时候还要给至交好友写信询问。这么一来,哪里还得将养,竟比从前还忙了。
管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