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千万不能先倒在这个“旱”手了。
灵素这阵子也都没带娃儿们去山上了。这山上梯田,东边的是靠着从后边高崖上引下来的两股水。先落到一个小池子里,再分了水路绕着田地下去,如今也还能靠这个灌溉。但是西边的可没有这么好命了,向来只是靠天,如今天靠不住了,灵素只好自己浇水。
她浇水又哪里会真的一担担挑上去,能作弊的法子太多了,只是娃儿们若跟着来,她未免有些施展不开,故此不叫他们跟来了。只说大家活计都多,没人能帮忙看他们。读书上课的时候便读书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叫都去苗十八那里呆着去。
她这里能浇水,那些正经山地上的可就难了。她有心偷偷帮人家把地浇了,这可东西又不是别的,怎么瞒得过人去?最后只好从后头的大湖里弄了水来,给他们寻常灌溉用的水源续上水。这最后浇地的力气还得他们自己出去。
可她这点能耐,加上还得忙着“装人”,卯足了劲儿能管来多少人的?这时候她是真怀念自己的灵力啊。从前叫她烦心的“春风化雨诀”也好,“细雨春风诀”也罢,这会儿只要能使将出来,都是救人救地的大好事啊。可惜也只能想想。
就在她觉着这回的旱情只怕要开始显现出来的时候,德源县居然下雨了。雨势不算太大,却下足了三天,原本已经愁眉深锁的农人们都几乎喜极而泣,不少人没等雨停就杀鸡宰羊地跑去遇仙湖边上祭神去了。
灵素看了,心说你们倒是有该谢的人,只是却不是那些只管穿得一身整齐的神侍们。
这三天雨下完,湖儿在燕先生那里的课就停了得有半个多月。灵素上平湖崖去的时候,谷大夫已经预备好了不少深山里的药材,叫她带下去给燕先生。谷大夫叹道:“这是拿命救命啊!”
灵素分辨一回那些药材,记得山上哪里有的,便又去多采了些收起来。
过了几日带着孩子们一起坐船去遇仙湖畔看望燕先生。燕宅的大管家本来想出来谢客的,一看是他们娘儿仨,才赶紧开门迎了进去。
湖儿进门就一脸忧色地问道:“燕爷爷又画那些长条了吧?是不是累坏了?我娘带了谷婆婆给的草药来,燕爷爷吃了就好了。”
管家听了很感慨:“说谢小公子惦记着,我们老爷这几日稍稍缓过来一些了。”又对灵素道,“请各位在此宽坐,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一行又招呼人上茶。
没一会儿回来了,把几人引到了后头临湖的高台上,燕先生正在一张软榻上靠着,苗十八在边上不晓得熬什么东西。灵素见了赶紧带着娃儿们上前见礼。
燕先生面色委顿,笑笑道:“好,好,坐吧。”
湖儿却近前了道:“燕爷爷,下回我来写好了!”
燕先生乐得咳嗽了两声,喘匀了气道:“好!燕爷爷等着你学会了,就交给你来写。”
湖儿听了这话,就低头往边上坐了,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灵素这才问道:“连下了三天的雨,所以才会这样的么?”
说着又把谷大夫叫她带来的药材拿出来给燕先生看,燕先生笑道:“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只是我这个是神耗,靠这个补却补不大过来的……”
长叹了一声又道,“不是这雨下的时候长短的问题,是这个势头的强弱。若是……若是寻常时候,便是下个三五天雨,以我如今来说,也不至于如何。这回是因为……咳咳,是因为这旱的势头极强,就费劲了。这里头有逆天时的意思,自然就难了许多。”
灵素一边听着,一边散开神识探看一回燕先生身上的光团光流,又往湖里看一回湖里的大阵。眼看着湖里法阵上吸取月华所得的阵力也弱了许多,而燕先生身上的光团都有些不稳,只头顶上那个却好似更亮更润了。灵素心里更想不明白了。
不过对于这个稳定光团的法子,她最近倒试出来一个。只要能静心止念,这光团就能自己恢复过来,能定得越长越深,就恢复得越快。
说起来她这个还是从湖儿那里得来的机缘。
之前湖儿同时跟着燕先生和鲁夫子读书,有时候连着几天之后,就会有些疲累。灵素总琢磨着要不要炖点什么东西给他补一补。可他只要睡一觉,转天就没事了。且他读那些书越多,越觉着累的时候,就越需要睡觉。有时候两边轮着各读个五六天,那歇空的那日他能睡足一整天。便是这样,晚上也不会走了困,照样睡得极香的。
灵素看他的样子有些担心会不会劳累过度。尤其她也听说这凡人读书做学问上许多“拔苗助长”的事情,虽是一片好心想要孩子多学多会,却常常适得其反,反把孩子的性子给扭拧了。
湖儿虽好学也喜欢琢磨动脑筋,可这一下子跟着两个先生一对一地读书学习,会不会太辛苦了,又会不会对他往后长大了不太好?
她胡思乱想着,也没有别的法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湖儿会说累,但是不会说放弃。且一觉睡醒了,又有精神了,都不用人说,他自己就又一头扎进那些书里头去了。
灵素就只好用老办法了,——神识。看看他累的时候到底是累在哪里,恢复的时候又如何。结果发现他累的时候就是身上的那些光团都有些不太稳当似的乱颤,他自觉恢复无碍的时候,就是那些光团又都稳定下来了。
可这又是怎么恢复的?是什么东西的作用?
灵素比自己没用,就去比方伯丰。发现方伯丰最近的光团都稳了许多,活儿挺多的时候连着几天半夜回家,他洗漱一回出来就没什么事儿了。
灵素问起来,他笑道还是灵素教他的法子,就是那个“息心术”。
他道:“你那会儿同我说了,我一时半会儿摸不到门,只好慢慢体会。想起来了就试一试看。后来我索性每天睡觉前躺下了,就试试这个内功心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一下子入门了,忽然晓得怎么停了。只是停不了太长功夫。再慢慢的练,如今能稍微停长一点了。我发现再忙的时候,只要能练一会儿这个,就挺管事,比睡觉还管事。我这以前心里有事儿的时候,根本睡不着,一夜都乱梦颠倒的,睡一夜有时候起来反而更累。如今会了这个,连睡觉都踏实了……”
灵素问明白了,可是湖儿不会这个啊,那湖儿又是怎么恢复的?
结果发现湖儿也不是单凭睡觉恢复的光团,却是凭的梦!他做梦的时候,就能从上头的光团上泄下一些极细小的星星点点来,经了他自己的梦,补到他身上另外的那些光团上。
有了这个发现,她又特地看了一回方伯丰和岭儿,结果发现岭儿也有这能耐,方伯丰虽也有,只是那恢复速度和落下的星光都极慢的。难道是只有小孩子会得多?
她又探看了一些小孩子,却比方伯丰那速度都不如了。这下她有些想到这俩娃儿的不同之处上了,只怕就是同这个梦里的能耐脱不了干系。且这东西同她一直惦记的神识改念的事情有大关系,这可是她最在意的一件“仙事”了,更得好好琢磨。
如今对这燕先生,她只把息心术的道理说了一回。燕先生笑道:“你们练武的还要练这个心法?难怪说术可通道了。还真是殊途同归的东西啊。”
又道,“只是那东西可没这么好练,每日能专留出半天来练这个,也得三五十年才得见真章呢,或者练了一辈子也没得什么结果的也大有人在。”
灵素听燕先生说的好奇起来,再听燕先生说了,才晓得从前风行凡人修仙的时候,这功法挺多人都试过的。后来那阵风儿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人提了。
苗十八端了刚熬好的素粥过来,听了这话笑道:“又说什么神仙?你眼跟前这位就是真神仙!”
燕先生同灵素对看一眼,都乐了起来。
第342章 岌岌可危
山南道和西凉道的旱情直到仲秋后才见缓解,西凉道全境受灾,平宁仓前后运粮四次,是近一甲子来少有之事。山南道也受了波及,不过因为山南道东南区域多山川湖泊,旱情较西凉道略好,洛兴仓放粮两次,主要都是运往山南道西北部一些州县的。
德源县在这场旱灾中毫发无伤,百姓也不觉如何,只说有神湖保佑,日常生活照旧。
这德源县东边就是大圩和湘泽,都是水网密布之处,天长久未雨,影响亦不大。可周围另外几个县却或多或少都有些灾损,只德源县没事。论起来都是此前那回连下了三天的雨救的场,可那雨也是邪了,边上的几个县只略滴了几滴,三天的雨,那云就不晓得挪一挪步!真叫人生气啊……
灵素也问过燕先生这事儿,燕先生苦笑道:“这事儿我哪儿做得了主啊!师门里只传下来了画符的本事,至于为什么这样画就有用,又是谁起的作用,到底能有多大用……就没人知道了……”
灵素想这事儿估摸着同法阵的能耐有关,旁的她也论不明白。毕竟在她们那里,这都是一个法诀的事儿,谁为这样的小破事设阵啊,法阵的材料不费灵石灵力的么?!
知县大人也大大松了口气,只是这气松的有些意外,虽是得了好了,他却有些睡不着觉了。
夫人看不过去,说他道:“人家是遭了灾了,没个主意可想,抓耳挠腮睡不着觉。你这里好好的雨也下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可又难受个什么大劲儿呢?”
知县大人道:“我能不难受嘛!要是同他们一样,我也晓得晓得这样情势时候这政务政令该当如何办法。这下好了,明明是一场旱情,忽然下了三天没根的雨,愣给缓解了。这事儿闹得……”
夫人乐了:“你没看那么些人都去湖边谢神了?德源县有遇仙湖啊,有神仙保佑不好?”
知县大人瞧瞧她:“我打小学的,都是说事情越有明白道理才越好做。一样事情,我这么做了,准定有好结果,换那个法子就不对。且同样的事情我反复做十次,一百次,都是一样道理,这才可靠,才能叫人安心,才能写成书落到纸上去叫后人学。
“你这个神仙保佑算怎么个事儿?神仙做什么就保佑德源县不保佑别的县?就因为这遇仙湖在我们这里?那我们守着湖是不是啥也不用干了就能丰衣足食了啊?还是说一旦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是神仙觉着不对的,就不会再管我们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俩手一背,仰头看天,等着人保佑你了。这不是一棵树么,这哪是一个人啊?!”
夫人瞥他一眼:“哼!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县大人不敢说出来,只好在肚子里反驳:“哼,一知半解、粉饰太平……”——有本事你倒是说呀!
他们却不知道,神仙自己也这么想着呢。
灵素想想不求观里头那些已经一片灰暗的法阵,再比比遇仙湖里头这个,生灭不移,这“有”的东西,最后总会变成“无”的。这遇仙湖里头的法阵也不晓得能撑多少时候,说不定哪天也跟不求观那些一样,到那个时候,这水啊火啊的,又谁来护佑?
细想来,像之前洛兴仓放粮的时候。消息是齐翠儿最灵通,要细说起来,恐怕连运粮食的里头多少骡马她都能给你数出来。可她就这么打听个热闹而已。说说西凉道受了灾、食不果腹的孤儿寡母如何凄惨;从上至下的层层官吏又如何从赈济种捞取油水;哪里的神庙又早有异象……管他真假,反正嘴里能有东西供嚼,能占着唇舌和脑子不消去想自己的事儿,又挺热闹又能引得人来听,那就够了。
若是燕先生这回果然不支,没能求下这阵雨来,齐翠儿这样吃力忙慌地说这说那了半日,到底于她自己的日子有何好处?恐怕并不会有的。到时候灾情蔓延,米价高企,她并不能用说书去换米面来吃。或者能用道听途说的官吏恶行去提醒周围人注意?如果官府没空管她的话。
而像七娘和绍娘子这样的人家却多半不会受什么真的大影响。这两家里头都存足了米粮,七娘自己就不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加上如今官府衙门都着力民生,她也在许多时候都愿意伸把手帮帮人。不管是上回闹粮荒时候的联手赈济,还是后来雪灾时候开填塘楼安置人,都是如此。
这回西凉道旱情报出,她就开始收些米粮存着了,倒不是为了自家,——她家拢共也没几口人,黄家可是大地主出身,虽如今挣银子不指着田地了,可粮食却足够这一家子吃用的;她是为了防着往后县里也受了波及,跟上回粮荒时候似的,她这里还能略助些人。
绍娘子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在说热闹的时候,她就看出洛兴仓频繁放粮背后的隐忧,尽早预备起来了。
灵素发现,越是这样自己能想得深远又有能耐的人,遇着事情越能自己先有举措,若到时候真的有灾情,他们也能比寻常人多撑些时候。而寻常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人家,一则并没有余力为什么天灾人祸做额外的准备,二来也少有能想那么长远的。
可又偏是这样的人家本身就最不抗祸的。少收一季粮,米价翻倍,绍娘子就算自己没有存粮,干拿银子买也不至于饿着一家子人。可换了胡嫂子家里,那就是刚刚冒头的芽儿遇上倒春寒的意思了,眼见着刚有些起色的日子立马就能跌回从前去。
这人世上,真是好者愈好,差者愈差,想要从一个圈子里跳出来,真是天时地利都有的时候还得拼尽全力才成了。可寻常过日子,又有谁能从日日柴米油盐里面看到这底下的暗流涌动呢?他们连这个“危”都感觉不到,又叫他们怎么去鼓动自己奋发?真等危机降临了,却又是大浪直至,转瞬间就能把他们淹了头顶,到那时候又哪有什么反应和翻盘的机会给他们!
最可恼的是,作为一个神仙,她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没了神识同灵境相助,就凭她自己这肉身能耐,在这世上也未必就活得好了,她还拿什么去教人助人。
旱灾未至,那就是没有灾情,没有的东西,又去想他做什么!所以德源县实在没多少人念头转到过这个事情上。
倒是毛哥问过良子两回,问他家里的田地可怎么样,今年收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良子也回家看了两回,回来说天上没下雨,不过沟渠里都还有水,就是放水挑水浇地麻烦点,别的倒没什么。
等到后来下了三日雨,才把这事儿彻底放下了。过了两日良子说村里结了一群人去遇仙湖边上祭神了,他爹特地坐船绕来城里看了他一回,说了几句话就赶紧又坐船回去了。
他挺得意道:“老头子说要回去了,我就给了他两串青钱,叫他坐船使的。嘿嘿,可算轮着我给他钱了!”
毛哥看他那样儿也跟着乐了。
又说起他爹进城主要是为了看如今县里粮价的事情,毛哥忽然想起来道:“前次我们上课讲到了一段农务上的规定,说其实可以直接用粮食交税,不消先往市面上换成钱的。这个事儿你可知道?”
良子皱皱眉道:“那课本不是认字使的么?那恐怕不是真的吧。我们村里交税向来都是要换成钱才成的啊,要不就索性拿别的官行里肯收的东西去抵。反正挺难的,闹不懂,都得寻中人给算。”
毛哥想了想,正色道:“从前你是该说难,现在咱们不是自己都学了字学了算术了么,这事儿我们满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良子挠头:“还是算了吧……这东西可难了,我爹我大伯他们都没搞明白,我们哪儿成呐……还有,这也不晓得去哪儿查啊,难道直接去衙门里问?不把你打出来算便宜你了!”
毛哥不语。晚上上课,中间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