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各地老农家们好好聊聊。看看田地雨水这几年的变化,他们心里都是有本账的。”
方伯丰听了这话紧着点头:“这主意好!”
老司长看看他:“你可别一着急这天儿就想着出去,欲速则不达。何况这会儿去,这场雪的影响恐怕还看不出来。就等雪化尽了再说,到时候听我吩咐,记住没?”
方伯丰笑了,自然是自己心思被老司长料着了的缘故,又道:“行,听您的。”
农务司之前担心新来的副长得了扶持,司里要演一场逼宫了。没想到一老一少处得挺好,大家省心思,也好。
回去之后,方伯丰想着知县大人说的那几件“要务”,总觉着似乎有些不妥。可自己对农务尚可,对这些商税往来上的事情就所知甚少了,尤其总觉着一件事情朝哪头说都有理似的。
正自己瞎琢磨,灵素找人捎信回来说她同娃儿们都在苗十八那里,叫他也一块儿过去。
方伯丰赶紧披上风雪衣往外头去,倒不是馋这顿饭,实在是想不明白的事儿太多,又是这样的时候,想听听长辈们的说法。
结果到那里一瞧,燕先生也在。苗十八抱着岭儿,燕先生抱着湖儿,没看见灵素,想必是在厨下张罗。
苗十八见方伯丰来了笑道:“难得,还当你得半夜才能回来呢。”
方伯丰只好笑,上前见了礼,岭儿便往自家爹怀里扑,方伯丰接住了坐在下首,燕先生点头笑道:“是因为洛兴仓放粮的事情吧?”
方伯丰点头:“正是。此前老司长托了许多人打听山南道各处的消息,汇总了一个文报,说或者会有大范围的米粮缺口。大人说我们这些话来源不可信,未作打算,还下了禁令不许在场的人出去胡言乱语。这回洛兴仓放粮的事情传来了,才晓得此前所言不假,急着下了许多政令。我们司里倒没什么特别事务,首当其冲的是坊业司和刑狱司。只是这些政令是否该当,晚辈一时琢磨不过来。”
燕先生一听到刑狱司的名字,便骂了一声:“蠢货……”
苗十八则苦笑着对方伯丰道:“说来听听。”
方伯丰把县令下的几道命令一说,苗十八就忍不住揉脸:“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伯丰道:“大人的意思是周围的县缺粮,但是我们县不缺,是以只要能稳定住县里的粮价,又有足够的粮食可售,便可保无虞……”
燕先生直接道:“他当人都是死的!”
苗十八也道:“几千年前,连车轱辘都还没有的时候,一地不善,民徒步迁往他国。那时候民就是本,一国若少了许多人丁,这国就没了根基,你说他们看人看得得多严?有用没有?该走的照样都走了,该亡的也都亡了。
“何况如今!他当这德源县是凌空的,只有两三道梯子爬到别处去,所以设立关卡就可保米粮不外流了?他当刑狱司的都是木头人,只等着他牵线一牵一动的?还是当百姓民众都是圣人,个个处乱不惊思存长远……等着瞧吧,他这么一来,到时候恐怕德源县也得等着洛兴仓的粮了。”
燕先生也摇头:“罢,罢,还是赶紧着紧义仓的事儿吧。这村里人家眼前无碍,镇上的多半在村里都有亲,便是没有,邻舍隔壁也不会不帮,应当也无大事。只苦在县里这些人,总算人数有限,除去那些手里有有田的,余下的更少了。只紧着这些人口算来,这个大小的义仓我们几把老骨头应该还能撑得起来。”
方伯丰同老司长此前也商议过此事,正好一块儿说。
灵素出来进去几回听了几耳朵,等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就掰着手指头算:“头一个知县大人是叫端阳梦劝好的,只是好得太急,许多事情下令做起来全无道理,叫底下人白费了许多功夫。
“再来的一个倒是两袖清风,只一心要捞政绩,不管是重商也好重农也罢,都不是为了民生长远考量,只要自己当政时候的财税好看。
“如今这个,同神侍们说神文倒挺好,政务上却叫人看得糊涂,前一天说不许声张,第二天又大张旗鼓了;跟他说要出事,他闭上眼睛说没有没有,真的落他跟前没法逃了,他又急着要快刀斩乱麻全不顾前因后果……
“这个……你们这里到底都选的什么人来当的官……”
最后一句话把苗十八问得一口酒咽进了气管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惹得湖儿同岭儿都赶紧下来,绕过去要给师公拍背。岭儿还吩咐她娘:“娘,煨橘子!”
把个苗十八瞧得更恨不得疼到肉里去了,等劲儿过了,把俩娃儿抱起来坐自己腿上,笑道:“师公没事,师公是叫酒给呛着了!”
俩人看他真没事了,才下来还回自己高椅座上去,走一阵子岭儿还回头说了句:“师公,酒不细个好东西啊!”
害得她师公差点又呛一回。
苗十八缓过来想起罪魁祸首,再看那位问了也没真心要什么答案,正埋头给俩娃儿挑鱼刺。苗十八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却道:“这官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神仙给捏出来的?还不是个人!你只看寻常人里,一天天把自己过明白的能有多少?这还只是一家一户、甚至一人一时的日子,尚且如此;那做了官了,一个政令下去,因果相生,能想到几步?寻常的能估计出个一两步就算尽心尽力了,至于之后第三第四步会不会闹出大事来,却顾不上。
“人做事儿,不过两样,一个意愿,一个能耐。有的人是心里就没想做对的事儿,就跟你说的前一位一样,能耐是有的,只是那意愿没在民生上,全在名声上!这意愿好比是靶子,他靶子都是歪的,你指着他能往正的地方使力?
“再一个就是意愿是有的,可惜能耐不济。如今这位倒真看不出有什么私心来。不贪私财不慕外誉,真把自己当神侍了,以为求个神就能借了神力帮他护佑一方。结果事情真的出来的时候,没那个能耐,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想出一点来就当抓住救命稻草,万一不成只怕更没个抓挠了。
“国朝设立科考典试,不过是没法子的法子,算是个粗略测查意愿同能耐的路子,比从街上随便捞个人来做官强吧?也比士族门阀相互举荐来得靠谱。可到底还是粗略的。人答题写文所论,常是奔着‘对’去的,而不是自己心里的‘真’;他晓得这么答才能被取中,可为什么这么选才是对的、纸上这么选了真到事前了是不是真能那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燕先生听了也颇感慨:“一家一户的事情尚称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州一县之事里头多少头绪?能弄明白其中窍要,还能着眼全局长远,三思而后行的,你想想多少人里头能出一个当得起的!”
灵素想起了人根子上的“不知”来,抿抿嘴无话可说。别说人了,就说现在立马请她这尊真神走马上任当知县去,她能有几分把握当好这一县父母官?
苗十八怕灵素又想拧了,赶紧加一句:“所以都是尽着自己的心和力来,能做得更对一些就极好了,同时心里都要晓得一件事,就是自己也未必时时事事都是对的。错了不怕,得赶紧改。对自己的举动之前因后果越清楚,就越容易发现错漏,也更容易得好结果。”
说完了抬头,见灵素同岭儿两个都闷头啃排骨,方伯丰和湖儿却一脸严肃地在那里点头,失笑道:“小家伙,你点什么头?这样的事儿大人有几个能听明白的,你倒跟着起哄!”
湖儿肃容道:“湖儿明白,要尽心尽力做事,知错要改,没人总是对的。”
说得一桌大人都愣了,燕先生回过神来激动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夫子说要给你开蒙,我看还是跟着我吧!”
苗十八摇头:“这事儿我不掺和,你们俩恐怕得争上一争了。我这小外孙了不得!”
湖儿也没觉得是在夸他,还在那里低着头不晓得琢磨什么。倒是一边的岭儿听着了最后一句,抬起头冲着自家师公乐:“又又,好七,了不得!”
苗十八笑:“好,好,我这儿的没人能同我争!”
这一顿饭吃到挺晚,俩娃儿都睡着了,燕先生就歇在了苗十八这里,灵素一家则坐了苗十八的车子回去。
方伯丰一晚上脑子里全是各样推演,——设立关卡提税,商家若过要运粮外出则需缴纳高额税费,便会退却……可是,只有作罢这一条路么?若是逐利心切的,还有没有旁的方法?有的是。不说如今水路四通八达,且周围数县都在涨价,随便从哪一边出去都行,避开设关地不说易如反掌也确实不算烦难。若关卡被绕过了,这设立关卡的意义何在?补救措施是什么?若无法补救,最差的结果是什么……
晚上睡着了,梦里也全是由此及彼、因其生它的种种因果纠缠,睡了一夜醒来倒比没睡还累了。
灵素看他的样子,叫他再躺一会儿。又道:“你脑子里什么也别想。”
方伯丰看看她,老实闭上了眼睛,一会儿睁开了道:“不成,停不下来。”
灵素又问:“那你脑子里想事儿用的是声音还是样子?”
方伯丰细细体味了一下道:“是声音,就跟说话似的。”
灵素点点头,笃定道:“那你把声音关了。就是不许脑子里说话。”
方伯丰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了道:“还是不成……只能关一会儿,它会呜哩呜哩地哼哼……”
灵素哈哈乐道:“那也不错了,多练练,能关掉的时间越长越好。要不你就试试想想别的,——月出青云,霞染西岗什么的。”
方伯丰挺吃惊:“月出青云、霞染西岗……好词儿啊!”
灵素一脸谦虚:“都是随便一说。你得歇歇心才行啊,老那么绷着反想不出法子来。”
方伯丰只好点头,又问:“这是内家功夫吧?”
叫灵素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诡异“内功”的效果,方伯丰叫自家媳妇这么折腾了一通,好似真神清气爽了许多。心里暗暗纳罕,提醒自己记着往后多练练这功法,没准到时候也能有两分内劲。至于有内劲能干嘛,那就不知道了。
第263章 始乱
灵素这功夫教得挺及时,方伯丰接下来就得常用了。
各司衙根据知县的政令行动起来,农务司的袖着手看刑狱司倒班看关卡,刑狱司的兄弟们默默流泪:“风水转得快啊!”
没过两天,化雪正冷的时候,米市街又打起来了。
知县一早有心理准备,晓得这回必定有奸商要耍花样,就等着来几只不开眼的鸡,好杀了儆猴。
哪知道人押到衙门,开堂一问,全不是自己所想样子。
县里一早把政令都帖各处布告棚里了,县里人都知道如今是县里不缺粮别的地方缺粮,所以得严禁县里粮食外运。同时衙门会严管商贾们,不得限售、提价或无故歇业。一时都赞知县老爷体恤民情,实乃灾年德政云云。
结果这日在米行买米,有一个排前头的人开口就要五十石。那米铺老板连道没有,他这铺子又不算很大,也不是前店后库的,哪里能一下子拿出那么些米来。
那人便问:“那你这里有多少?”
米铺老板道:“大概也就十几石吧。”
人家一甩脑袋:“成,我都要了!”
米铺老板又不肯了,指着后头排队的人道:“你都要了,叫我怎么同人交代。你要一回要买这许多的,找趸粮的地方买去,我这里都是零散买卖,没这么卖的。”
那人便冷笑道:“不卖?嫌我买得多?我要的量明明你店里都有的,就是不想卖给我,难道是想运出去卖给外县人去?还是想限售?!”
米铺老板一听“卖到外头去”、“限售”这样的字眼就急了,也不同这个人多话,撇了头朝后头的人道:“这个人要把我这儿的粮一气儿都买走,我不卖他还要告我限售!各位乡亲,我可没法子了,不想坐牢,只好都卖给他吧!”
后面的几个立马围上来了,抓着那人就开始理论。
偏偏这个人口气还挺差,三两句就是“穷鬼”“买不起”“知县老爷做主”“老子爱买就买”等话,一时惹了众怒,便闹起来。他还不吃话,人家回他两句嘴他就要动手。
周围人一看这阵势,这……谁怕谁?!拥上去就打到了一处。
这里米铺老板经过上回的同行经验,马上招呼伙计们上门板:“快、快、快!一会儿就该拥进来抢了!”
幸好刑狱司的人来得快,才没让这场事儿闹大。
把人押到衙门里一问,这挑事儿的就是个地痞,甭管问他什么,口口声声都是“不是你们衙门说的么!”“怎么如今年月听衙门的话反而要挨打了?”“衙门说的话也不作数啊!”闹得刑狱司的几位恨不得给他塞一葫芦叫他闭嘴。
知县老爷听说事情原委,气得手都抖了。自己是千方百计要保一地民生,怎么就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呢?!
边上幕僚上来耳语几句,知县老爷便开始追问他买粮的钱财来源。这人在县里根本没什么营生,这买几十石米就得几十两银钱,哪里来的?若是买了却没钱给,那是欺诈;若是果然有这些钱,说不清来路就得以贼匪论处了。
这人没法子,最后才说了,是有人给他钱,叫他帮忙排队买米粮,按着买到的数给他算工钱,买得越多工钱也越多。他性子急,没耐心像其他几个人那样一处买个一两石的换地方再买。他是听过人念布告的,晓得衙门最新的政令,就想寻个中不溜的铺子一气儿都给买了,好多落几个中钱。
知县老爷一听,这是有人在米市上收货预备囤积居奇还是偷销外县?赶紧追查!
刑狱司的一行人便又忙着挖这条线去了。
到了第二天,许多米铺都关门歇业了。刑狱司同坊业司的赶紧分兵去查店,——怎么好好的就歇业了,没看见衙门的规定么?!
结果一问,都说是昨天叫人给买光了。因为有衙门的政令在,人家要买多少,只要他们库里有的,就只能卖啊。要不然不是限售了么,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至于说不得歇业的话,不是说的不得“无故”歇业么?那这都没东西可卖了,总不能算无故了吧?
知县老爷一听两司回话,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骁远家的米铺也关门了。刘玉兰公婆两个特地到县里来结清了账,又细看一回县里的米粮情形,顺便看看儿子儿媳。
刘玉兰道:“幸好我们饭庄子要用的米一早给拉来了,要不然这会儿就不赶趟了,难道还去人家那里买?!”
刘玉兰婆婆乐道:“傻孩子,你铺子里要用的这些咱们家里能不给留?再说了,哪里就都卖完了呢,不过刚巧有这个时机,正好歇了再看看情势。”
刘玉兰道:“时机?”
刘玉兰婆婆满脸不高兴道:“这官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县里的人是人,咱们村里的人就不是人了?一年到头种出这么点粮食来,年收好了卖不上去价儿;年收不好,价儿还有上限,还卖不上去数量!好容易今年年收也不错,别处价格都超过官府的上限价儿了,正是该咱们农人挣钱的时候。
“可瞧瞧他们干的这事儿!稍微宽点儿的路上水上就给设了关卡了,要运粮出去就得交两成多的税!这是什么税?!说白来不过是怕我们把米粮运出县去卖好价钱罢了!你要想把米粮留在县里也容易,县里的价儿也放开,随便我们爱卖多少卖多少,要是人嫌贵不来买,咱们买卖两头再商议。可县里的价儿呢,又不让涨!
“这一样东西,我运出去五十里地就能多卖两成银子的,干什么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