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想起这神隐庙的事情,里头似乎也不少官府的事情。又想到之前遇仙湖和端阳梦,那知县大人是端阳之后忽然性子大改,一心要做起青天大老爷来。那位知府大人呢?如此行事又为的哪般?
一时不得头绪,想着要回去好好问问苗十八这些事情的原委究竟。
既来了,虽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毁了阵心,阵纹能补的还得补上一补。因怀了要将护阵炼毒化毒的能耐提升一层的念头,她这修补的时候可就比照原样刻画麻烦了许多,神识耗费亦大。等补到神识只剩一线,勉强还够撑着斗篷和靴子的时候,也才补了百之二三的样子。
收了神识,前后看看,只好叹气。若是叫上头的大能们来,这不过一念间的事情。可那样人物又怎么会到这样的微末小界里来。能来这里的,偏是自己这样一个不中用的神仙。仗着灵境之利,这神识的能耐在凡间用用是厉害地很了,一碰到修界的事情,立时就现了原形。
好在这一回补百之二三,多来几回,一两年也尽够补完,还有两处就算远些,到时候娃儿们大了,自己神识再突破几回,大约也花不了十年。那一百八十年的期限,绰绰有余。
从护阵里出来,刚要往德源城去,想想又转进神隐庙去了。
上回来的时候,这神隐庙还是个有些陈旧的地方,不时有人求神烧香,不过零零散散的。这回大变样了,主殿边上修了许多大空屋子,里头都是成群结队的人在那里呆着。一时嘈杂一时安静的,不晓得在弄些什么。
灵素心里觉着那阵心的损毁或者同这神隐庙有干系,只是前后转了两回也没觉察到什么厉害的波动,便也只好作罢,安生回去了。
方伯丰哪里晓得自家媳妇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还问起山上的情形,灵素在山上绕了两圈,也不怕答不上他的话。
从渣水稻又说起天女散花稻的事情,灵素道:“我看你之前料的十有八/九料着了。如今我把种它和种旱稻的两块地都重新做了垄种上了麦子,且看看明年的长势……不过,就眼前看着,种它的那块地就悬。我可是特地用了鸡鸭窠粪打的底,照着老里长说法,这鸡鸭窠的肥是长肥,能长四五年的地力呢。可现在瞧着好像连一茬麦子都支撑不了似的。幸好没多种,要不然得毁多少田!”
方伯丰点头:“我看别处也有类似这样的话传出来了。去年才传出的稻种,都是今年种的,这稻在地时间又长,到底对地力如何,明年就都见分晓了。”
说着话方伯丰就要张罗做饭去,灵素拦了道:“咱们晚上去楼里吃吧。正好师父和大师兄也有两日没见着湖儿和岭儿了。”
方伯丰看看她:“你坐着不用动,晚饭我来做好了。”
灵素嘿嘿一乐:“看你!难道我就是图口吃的去的?我还有事儿想问问师父呢。”
这么说了,那只好听她的了。
俩人等湖儿和岭儿睡醒了下午觉,一人一个薄绵斗篷罩上,抱着往三凤楼去。
苗十八一看他们两个过来,拦着道:“别给娃儿们脱大衣裳了,走走,家去说话去。这天儿晚上风大,这里离你们那儿太远,还是家里去便当。”
说着话又叫一个管事过来,摸出一个小元宝放桌上道:“叫掌柜的备一桌中席送我家去。”
管事的赶紧答应一声,苗十八才打头出了门。
三大两小都上了苗十八的车驾,往和乐坊去了。
灵素乐道:“师父,这就不要我做饭了?”
苗十八瞪她一眼:“你这都巴巴跑楼里来了,我要你家去做饭去,还不晓得你怎么耍赖呢,趁着花银子买点清静吧!”
方伯丰听了直乐。
到家上了茶,苗十八一手抱一个往自己腿上一坐,拿了两块金糕递娃儿们手里,才对那两个道:“我正想寻你们说话,如今这楼里生意也越来越火,人进人出的,说法不便当,还是家里踏实。”
方伯丰知道苗十八交游广阔,如此郑重,想必是要紧事,自然洗耳恭听。
苗十八却先问他:“又是一场春考了,你是铁了心要在县里干了?”
方伯丰点点头:“我那新粮作的记录才三年,还差两年才能看出点东西来,要是去了别处,这三年就功夫就打了水漂了。”
苗十八点点头:“这样也好。如今是越发不太平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蹦跶。你在这里,我也方便照看,也放心些。”
方伯丰笑笑:“我们先前分的一座荒山,灵素在上头花了许多心血。如今在县里住着,她还三不五时地想要往山上住去,若去了别处,可没法办了。”
苗十八乐道:“你就不能太惯着她。”
灵素全没听明白这里头有自己什么事儿。
苗十八这才道:“还是那升官发财稻的事情,上年出来了这个稻种,许多地方都赶紧种了。如今已经有几处大商行联手要做这个市。这米到时候不定要卖出什么价儿来。你既往后志在农务上,这东西可得心里有数才好。”
方伯丰皱起了眉头,苗十八叹道:“这回什么渣水稻弄得雷声大雨点小,那位心里肯定不舒服。尤其这回联手做市的大商行,里头倒有一多半是之前叫他请了来德源会的,不晓得到底多大交情。
“今年上头几个阁老都欲告老隐退,顶上一动,底下就得跟着动。错过这一回,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这样机会,这位又是热衷权位的,肯定得有动作。偏又是农务上的事情,难免最后还要跟农务司对上。老司长是不怕,他大不了一走了之,你这府学里下来进的农务司,起手最低也得是个管事,要怎么办好,心里得早做打算。”
上回的渣水稻,看面上的人只看个虎头蛇尾的热闹,方伯丰这个知道内情的,晓得能这么轻易完事,得有一多半是因为老司长给司农院写的信。常人说起来,总以为有理走遍天下。却不知道这世上的理要做成事,都得经过人的。若是一线路上全是同你的理反着的人,你有理也没用。
苗十八是担心他这回一进衙门,正要对上这件事儿,一个不小心就是个钉子,到时候惹了上官不喜,三五年没声没息就过去了。可要站在上官那一边,却又要同旁人对上,这缝隙怎么走过去,就得看本事了。
第231章 仙人露
一会儿席送来了,一家人边吃边说。只要有旁人在,湖儿和岭儿向来是不会缠着灵素的,现在就是一个方伯丰抱着,一个苗十八抱着。灵素张罗着把娃儿们吃饭坐的高椅拿来,那俩还不乐意,灵素便不管了,由他们抱着去。
说起今年又有几处出了什么新鲜的稻种,只是一多半的文书记录都不对,大约都使了之前知县大人想采用的“四舍五入”大/法。
他们说到一段,略停了话头,灵素趁着话缝打听自己想知道的,问道:“之前知府不是还来遇仙湖做过官祭?怎么这几年都不来了?”
苗十八一愣:“你倒喜欢看那些不伦不类的热闹!”
灵素摇摇头:“也不是,不过那时候都说大人们做了端阳梦,所以才会性情大改,开始弄什么河浦通渠、清淤驳岸的事情。我想着这不是知县大人的事情么,不晓得那位知府大人回去又做没做什么旁的有趣的。若是晓得这遇仙湖的神异,之前那臭水乌烟的,怎么也不说来管管。”
苗十八冷笑一声道:“这位当日的官祭,你当是来祭神的?却是来试探的多些。”
灵素睁圆了眼睛:“试探什么?有没有端阳梦?还是看看知县大人到底是不是好官。”
苗十八乐了:“真是孩子话!一场祭祀能看出下属是不是好的来?那这世上的事情倒容易了!”
略沉吟片刻,才接着道,“那位是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灵报应,是不是真的有遇水不溺的神湖。”
方伯丰和灵素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情。原来这位知府有个妻弟,自小极得长辈疼爱。知府夫人也是世家出身,她家里只这一个独苗,这位小公子也是一身才华,都说旁的皆好,只是人多情了些。
当日已与家里给相中的世交之女定亲,转头他又哄上了另一个姑娘,那姑娘家里也不一般,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好在不过互有情意,那姑娘晓得他已然定亲,还来招惹自己,心中生怒,便挥剑斩了情丝,把他所赠之物悉数退回且从此避而不见。
哪想到知府的这个小舅子性子极为内躁,本在家人的劝解下亦有收手之意,只是忽然见那位先自己变卦了,忽然又生恶怒。竟买通了那姑娘身边的人,趁着姑娘外出时把人强抢了还坏了姑娘清白,另说了许多狠话。
事情要闹将出来时,被三家联手压制了,最后这姑娘同之前聘定的正妻结为姐妹,又于半年内先后嫁给了这位从前为情后几成仇的世家公子。
好在之后三人相处倒也和睦,那两房妻子也不论什么妻妾上下之别,只以姐妹相称相待。小公子年纪渐长,在家人的安排下,仕途起步也十分顺遂。外人看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可哪想到世事无常,在灵都万县任知县混个履历,即将任满回京时候,却在一次游湖时翻了船,溺死在了湖里。
当时他那一双妻子和几个侍妾也在船上,都叫人救了上来,船上还有其他的使女船婆也都无人有事,只他一个殒命当场。
知府夫人听说此事直接哭晕了过去,闹着要知府彻查此事。这知府当日借了岳家的势,刚升任一院主官,只是离灵都数千里之遥,哪里管得上这个舅子的事情。
不过也不用他着忙,他岳家早就派了许多人手,通了许多关系去查问了。这事情一查却更多蹊跷了。他们当日所游之湖,在灵都最大的神庙“不求观”山下,这地方素有“遇水不溺”之说。便是三岁小儿在里头戏水,亦不会有溺水之虞。——传说只有罪大恶极之辈,才会受神罚,遇风浪索命之事。
是以他们本想要找找是谁害了自家独苗,哪想到到了那里反被查了一通。
灵都以“灵”为名,这里神庙众多,更有整个国朝最大的神殿“不求观”。这神庙有规矩,只受信众朝拜,不受其祈求。所以一应什么祈福求财求平安康泰的,都一概不理,是为“不求观”。这般不近情理的神庙,偏还许多人去。只因这不求观所在地域有许多神迹,叫人信服世上确有神明相护。
这里的人都极信神灵的,这一个知县好好游湖的时候,忽然就翻了船,还死在了不溺湖里头,不是神谕世人“此人大恶”的意思?因此从官至民,都积极细查起这位县令的周遭事迹起来。
这位年轻官长,性子暴虐又我行我素惯了,细追起来,许多不干不净的事情不说,连人命也背着几桩。这样事情,居然丁点没有影响其仕途,也叫人称奇。事情翻出来,几个当日帮着他平事遮掩的人物自然也躲不过去了,连着几个一捋,再同他家里一挂上,就是一整张官官相护的人脉罗网。
结果闹得死都死了,还成了个引子牵出许多人家,连他那两门说不太明白谁正谁副的岳家都牵连其中,更别说他自己家了。他那早已退居颐享天年的祖父和正当壮年的老爹都罢官的罢官,问罪的问罪。而他的姐夫,如今康宁府的知府大人,本该平顺的仕途也因此无妄之灾生了许多波折。——这知府的位置,还是多年后另得了机缘才坐上的。
大约因此事缘故,反正人人皆知知府大人生平最恨神鬼之说的,是以那日忽然来遇仙湖主持官祭,苗十八几个心里就十分疑惑。不过等他那一套什么抢金箭什么心腹落水的事情一出,就大概猜出七八分意思了。这位倒是沉得住气,十数年过去了,这时候还想着要验一验所谓的“不溺”是不是真有其事。
“他倒没去不求观底下的湖里试试,听说那地方如今也不甚灵验了,许多从前的神迹都绝迹了,也不知道真假。不过若真去了那里,只怕他那心腹就真的上不来了,到时候不晓得又把这笔账记到哪个神啊妖的身上去!”
灵素心里反复琢磨着苗十八的那句“试探”,又想起两处空间里收的金箭。这遇仙湖的是自湖里来的,那半空里的又是自何处去的?他们故意试探护阵所在意欲何为?
方伯丰听了却叹道:“若是他的岳家和那位妻弟果然没有什么恶事在身,不管那不溺湖是真也罢假也罢,又有什么干系。如今倒像是把这场债算到神灵身上去了,岂非颠倒得很了?”
苗十八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从前有一处署官衙门,那官衙所在恰对着一处神庙主殿,偏那主殿里头的神像是个手执巨枪的天神,也是巧,那枪的枪头所对就是那官衙的方向。连着四五任的主官,都想要叫那神像略转个身,别对着自己。只是同神庙几回交涉,那价钱总是谈不拢。
“如此接连三任,都因被查出徇私枉法收受钱财等事落了个脱冠戴枷的下场。那第四任吓得不成,只觉着那神像克这地方的主官官运克得太凶了,上任当年就从权限内挪了一大笔银钱给了神庙那边做香火银。神庙的几位神侍觉着这位大人甚有诚意,便真的做了一场法事,把那神像略往边上请了请。
“结果这一任主官果然官运亨通,没过两年就高升了。这继任来的就苦了。上一笔银两的空将将填完,哪里还有余钱能再给神庙?若叫他自掏腰包,一来心疼,二来那神庙胃口甚大,自己一时也委实拿不出那么些银钱来。且赶在他上任前,那神庙就把神像又不声不响转回来了。
“这位心里愁得没法子,后来索性私底下成了那神庙的信众。虽没大笔银两可给,隔三差五就带了下属去神庙拜神,定时供奉。却没料到那神仙竟是个只看钱不看心的,饶是这位官老爷这般虔诚,没上三年,又因贪赃枉法被关进了大牢……”
灵素已经乐得不成了,催着问:“那后来呢?后来的官老爷们可怎么办?”
苗十八正色道:“后来来了个混不吝的,不止不理会那神庙什么枪什么神的,反彻查了一回那神庙里的神侍们。结果这些神侍们身上的罪孽也不少,不比之前被克翻的大老爷们干净。之后自然是捉的捉,杀的杀,那座神庙也渐渐荒败了,什么克不克的也没再听说了。”
灵素还在那里笑,方伯丰却叹道:“神也罢灵也罢,落到人手里就都凭人心用了。面上信着神的未必心里就有敬畏,更有把神当了倚仗越发下作的,这难道是神的错?”
灵素听这话渐渐敛了笑,也沉思起来。
回了家里,灵素心里全是那几枚金箭的事情,心里恨不得立时去另外两处瞧瞧。只怕真的有人在试探各地的护阵所在,完了又能用什么法子损毁阵心,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哪里补得过来。等真的天塌地陷了,什么不溺不沉的也管不了这许多人的活命。
可是,这样的事儿又偏偏没个人能帮手的,只能靠她自己。
头一回,她感觉到了当神仙的压力。之前那种乐淘淘轻飘飘玩呀玩呀的感觉被一种沉甸甸避无可避的东西取代了,牢牢压在她心上。
方伯丰心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接下来几天都在整理天女散花稻的记录,还把自己家今次收的稻谷拿去磨坊磨了些出来,蒸了一回饭煮了两回粥,一边还在边上记些什么东西。之后每回灵素去自家山上一回,他都要问起种过天女散花稻的那块田如今的情形。
过了半月有余,他这里文章才刚做了一半,德源县的几处酒楼里已经开卖天女散花稻的米饭了。一钱银子一碗,都够买十升寻常白米了。虽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