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成颂爽快答应,双方一拍即合。
先来说说这文成颂,他是远近闻名的说书人不假,事实上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飞讯楼散布各地的执事之一,专职负责收集各种情报。飞讯楼能够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网,正是有了文成颂这种人存在,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收集任何消息,回执总部,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买卖和兜售情报的权力。
此时文成颂既然答应了几人的要求,已经是破了飞讯楼的规矩,后果不可说不严重,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犹豫,显然他筹谋之事十分要紧。
这是外话,暂且不提,茶楼之中,文成颂抑扬顿挫的声音再度响起:“天下五分,先不说吐蕃余部和大理番邦,旧辽属部金国乘势而起,破辽建国,野心膨胀,欲一统天下,南逐汉人意图问鼎中原。幸得华夏儿女铁骨铮铮,虽然皇室昏庸,却有忠臣良将抵抗外侮,书写下无数可歌可泣的好故事,这里面岳帅岳鹏举堪称翘楚。”
文成颂显然已经豁出去了,这一段话说出来,已经是大逆不道,单是那一句昏庸无道,就足以灭了他九族,可他说出来时神色坚定,毫不犹豫,并无作伪,显然是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单单这一句,中年人就给他叫了声好,二人四目相对,文成颂不由也放下了些许戒备。
“岳帅岳鹏举文武全才,戎马半生,征战南北,组建名震天下的岳家军,先后三次北上伐金,克服失地,杀死金人无算。一次北伐,大破伪齐,收复襄汉;二次北伐,收复商、虢二州,却受目疾所扰,壮志未酬。三次北伐,收复郾城、颖昌,此一战直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大败金兵。”
这一串话,文成颂脱口而出,显然是烂熟于心,虽然只是罗列事迹和地名,可听来也让人热血沸腾,直有上阵杀敌之勇。说到这,文成颂稍稍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临颍克复,岳帅挥师开封,可奸佞当道,君臣狼狈,发出一道班师诏送达岳家军中,召唤岳帅得胜回朝,进京面圣。岳帅观形势大好,修书与朝廷,上曰:金虏重兵尽聚东京,屡经败衄,锐气沮丧,内外震骇。或闻,虏欲弃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及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言辞恳切,报效朝廷之心昭然,而奸贼佞臣包容英才崛起,一日之内,连发金牌十二道,促其回京。
”其时,朱仙镇大捷,奋勇北上,必能伐金定策,收复大好河山。然皇命难为,岳帅接诏,愤惋涕泣,尝曰: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虽有心接战,却孤掌难鸣,无奈放弃。班师之日,前线百姓跪于马前,声泪俱下,诉曰:吾等焚香运粮,以待天军,而今相公离去,金人反攻倒算,我辈必无生理。岳帅含泪以诏示众:皇命在上,吾不得擅留。百姓哭声震野,岳帅抗命驻军疏民。
“其后,岳帅返还御前行在,百姓感戴,有那聪慧之人劝阻:帅,皇命离奇颠倒,必有隐情,此次还京,着实凶险。岳帅指天长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恨多年苦功毁于一旦,万人性命形如草芥,江山社稷,中兴难再。语罢,涕泪交加,有力难支。随即才有岳帅疾驰入觐,面圣奏事,随后奸臣秦桧以‘莫须有’之罪擒拿岳帅至今。可恨那十二道金牌,名曰班师,却道道索命,这便是十二金牌索命急。”
一段话好不停顿,文成颂越说越是悲怆,到最后神色间怒恨交加,恰如其所言。文成颂说罢,茶楼里寂然无声,半晌才终于有人重重呼了口气。
“文先生这段书,说的着实好,在下却有一问……”说着中年人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向文成颂,沉声道,“……岳帅今日可是打从此处过?”
第四百九十五章 茶楼密议
“岳帅今日可是打从此处过?”
中年人拉家常似的一句话,让文成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来了。
对此,文成颂不答反问道:“在下已经说完了,未请教几位的万儿?”
中年人笑笑:“书是很好听,可文先生还没答呢?”
文成颂心念电转,暗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怪不得刚才许下诺言,竟然是言语的圈套,偏偏这人的问题十分刁钻。识得自己身份不说,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岳帅的行踪,此事干系极大,一个处理不好,自己说不定就得成了千古罪人。
眼前这几人来历不明,偏偏武功高明,若是朋友倒也罢了,可若是敌人的话……文成颂一直在观察几人,同时心中也不停判断着。岳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行在,立刻就被二次为相的秦桧以谋反的罪名捕获,下入狱中,经由皇帝参审,最后居然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荒天下之大唐。
天下万民得知心凉,江湖群豪愤慨,有心救出岳元帅,可对面是皇家朝廷,虽然**昏庸,御前的三骑也依然名震天下,江湖豪客纵然满怀义愤的热血,也只能大骂几句了事。然而有压迫就会有反抗,有无可奈何之辈,就有行动派,飞讯楼得知此事,多方打探之后,终于得到了大量的消息,总结出来最有用的信息便是:岳飞被下入天牢,将要押往杭州大理寺收监。
临安虽然是都城,却也只是行在罢了,临时的安居之所,很多设施还不完善,像岳帅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必定得关押在死牢,不远的杭州大理寺便是这样的所在,所以在擒拿住岳帅之后,解往大理寺是必然的,而文成颂说书的茶馆所在的十里镇便是可能经过的路途之一。
如此一来,飞讯楼就做下了劫囚之计,只是别看飞讯楼名声在外,论起武力实在不够看,所以在推断出消息之后,立刻邀来三山五岳的好手,前来相助。由于前一段时间武林大会的变故,江湖的顶尖好手损失大半,剩下的或是胆气被摄,或是闭关苦练,剩下的十不足一,这里面再刨除一些不可信的人,真正的力量十分弱小,而且大多都是二三流的角色,飞讯楼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地利。
人和,他们不见得胜过御前三骑的精锐,而天时呢!文成颂望了望天气,江南细语绵密,虽有些诗情画意,可若置身其中却也有别样烦恼,连绵的细雨不断,落在地上激起了一片雾气,将整个十里镇都笼罩其中,这样的天气用来偷袭实在绝佳,可偷袭的一方配合不佳的话,反倒容易坏事。
文成颂叹了口气,此时他竟然无比想念已经覆灭的“断刃”来,若这个组织还在,救下岳帅相信有八成的把握。想到“断刃”,文成颂自然也想到了另外一个杀手组织黄泉鬼门,神色再度一黯,想那武林大会召开之前在,四门四府无缘无故的销声匿迹,四家明争暗斗,四奇也是各有际遇,药师庐基本上算是分崩离析,武林格局一朝更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想到这些,文成颂的目光又转回了几人,这几个人倒也耐心,文成颂走神的这一会,他们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文成颂这才打起精神。
以他的观察,这几人显然不是官家的人,首先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布置,那女子精准的找出己方藏身的据点,却没有发难,显然短时间内没有破坏自己行事的打算,只是之后如何就不好说了。其次,这几人又不太像朋友,否则直接说明来意,正值用人之际,万没有推辞的道理。第三,从以上两点推断的话,文成颂唯一想到的只有钱。
若这几人是为钱卖命的话,倒是容易解释了,他们并不急于出手,坐山观斗,只要在关键时刻加上一把力,无论是帮助自己还是官府,总能捞到些许好处,他们先出现在自己这边,也大有待价而沽的味道。飞讯楼不缺钱,想要大捞一笔的话,和气的谈成一笔买卖,可比收拾残局要来的稳妥的多。只是这个推论,放在当下却并不成立,因为这几人拿出的那锭金子。
论成色之纯,就连文成颂都没见过如此上佳的金子,同是一锭金,可此时静卧在仙人桌上的,却远比市面上流通的更有价值,随手拿出这样一锭金子,看这些人的样子还浑不在乎,显然并不在意银钱。既然如此,这些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文成颂心中泛起了各种猜疑。
思来想去,文成颂也理不清头绪,而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若不稳住这几人的话,显然变数无穷,正在文成颂焦虑之际,他陡然冒出了一个主意——赌一赌。
打定了主意之后,文成颂立刻说道:“是,也不是。”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几人眉头一皱,文成颂见状,心中却是安定下来,继续说道:“从临安到大理寺,路途不远却有四条路可走,左家坡、宁远渡、沙河子、十里镇。左家坡道路崎岖并不好走;宁远渡和沙河子是官道,可是临水却要多走一大段路;十里镇算是近路,只是位置较为偏僻。”
文成颂将自己知道的都介绍了一边,说的虽多,可却没有正面做出回答,但是意思已经明白,押解岳飞的队伍究竟从哪走,他可不敢打包票。虽然是回答,可同样也抛出了一个问题,文成颂也想借此观察对方的反应,得到有用的信息,能够当上飞讯楼的执事一职,文成颂会动的可不只是嘴皮子。
文成颂说完,那女子却是十分肯定的说道:“他们八成会走十里镇。”
文成颂本是抛给对方一个问题,可听到女子如此肯定的语气,脸色陡然变得沉重起来,直直的看向那女子。女子笑道:“押解岳帅这等重犯,必然上枷入囚,左家坡崎岖难行,不适合囚车行走,沙河子多沙路,一样的道理。十里镇南北贯通一条十里长街,路途简单,虽然两侧适合埋伏,也同样适合防守,若真有人意图劫囚,只要拖上半天,等待援军即可,所以这里相对来说更安全。”
“宁远渡呢?”文成颂立刻追问着,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对方牵住了鼻子。
“宁远渡虽是官道,可单是邻水这一层就足够忌惮了,自从江中王遇难之后,大宋水军依然失去了主心骨,况且沿河还有盐帮、漕帮以及新生的水盗,御前三骑可不适合水战。”
文成颂点点头,显然也认同女子所说,因为他的判断与女子差不多,可随即心中一惊,倒不是被女子洞穿了心思,而是未曾想过十里镇这个绝佳的埋伏地点竟然是一步险棋,若有心人以此设套的话,不光救不出岳帅,还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地。
想到这里,文成颂冷汗直流,看向那女子,急声道:“如姑娘所说的话,有人借此设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岳帅偷偷押走的话,岂不是坏了?”文成颂的确是有些乱了,刚才还对几人满心戒备,此时居然不顾一切的讨教起来。
那女子闻言摇了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文成颂一愣,旋即恍然,的确,没有这个必要。秦桧治罪岳帅谋反,显然是欲除之而后快,皇帝无论出于什么心思,既然下诏召回岳帅,显然也并无保他之心,押解至大理寺只是为了处死岳帅,只要岳帅死了,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分别,他们完全不用费心思保证岳飞安全,如真有人劫囚,能够杀散便是诛除反贼之功,若是不可为,直接杀掉岳帅,也算幸不辱命,到时候一个诏书天下,反贼谋杀同党岳飞,倒更坐实了“莫须有”的罪名。
推断到这,文成颂当真是冷汗淋漓如坠冰窖,此中关节他没想过,甚至飞讯楼上下也没人想到过,是关心则乱也好,是不擅此道也罢,这种勾心斗角之事看来真不适合他们这群卖情报的人干的。
“几位可是有什么良方妙计?”事已至此,文成颂也无心再猜忌什么,自己这边的计划有如此大的漏洞,居然没人发现,可笑飞讯楼还保密异常,想不到在有心人眼中,只是笑谈罢了,而眼前这几位,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想必并无歹意,即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文成颂也得请教一番。
听到文成颂这么说,几人互相看了看,还是中年人开口道:“我们有一事想请文先生帮忙。”
文成颂一愣,自己求对方,他们反倒有事相求,不过这是互助互利的事,他也不敢推辞,立刻说道:“几位但说无妨!”
“文先生应该在十里镇说得上话吧!”看到文成颂略微点头后,中年人继续说道,“如果押解的队伍前来,我们想请先生……不要动手。”
“这是何意?”文成颂凝眉问道,飞讯楼筹划日久,自己这些人在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劫囚救出岳帅,可这几人居然让自己不要动手,实在太不合情理了。
就在文成颂三分疑惑七分敌意的看着几人的时候,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男子,忽然沉声说道:“文先生只需要照我们说的行事即可,救人的事——我们来做。”
文成颂一愣,瞠目结舌,下意识的说了一声:“啊……”
第四百九十六章 押解
“该死的天气。”萧山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低声咒骂着。
都道江南繁华好,可真生活在此处,对于身为北方人的萧山来说,并不算太舒服。习惯了四季分明的人,无法体会吴侬细雨的诗情画意,更何况他萧山只是一介武夫,看不到其中的情趣,自然更不能惆怅满怀。雨打蓑衣,萧山只能嗅到阵阵潮湿和霉味,况且他此刻的心情也只能用沉郁来形容。
听到萧山的咒骂,他身边的一人谄媚道:“头儿,都来了这么久了,你还不习惯这边的天气啊!”
萧山瞥了一眼说的人,此人十分瘦削,普通身高,站在那里仿佛弱不禁风,比起萧山的膀大腰圆是差得远了,不过萧山却知道这小子样子普通,手上的功夫不弱,毕竟能够列入御前三骑中人数最少的流云骑中,哪一个的身手都不可能弱了。
御前三骑,追风骑最快,奔雷骑最勇,流云骑最猛。与另外两骑不同,流云骑虽然也是骑士队,却是步马两战尽皆擅长,论起单打独斗对的话,尽捡追风和奔雷的好手,也不见得胜过流云骑。
流云骑人数最少,总编制也有五百人左右,自都统以下分成五个大队,每五十人又是一个中队,再十人是一个小队,整个流云骑只有十个中队长,萧山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本事可想而知,而这个和他搭话的瘦子,是他手下的一个小队队长。
萧山看向瘦子,咧咧嘴说道:“陈实,你小子也是北方人,在这边倒是如鱼得水,难不成鲁南和江南一字之差,还能共通了?”
瘦子陈实听出萧山是在调侃,嘿嘿一笑道:“我说头儿,俺们老家的雨可不见得少了,再说了天下的雨都一样,哪还有什么区别。咱们既然跟着……来到这儿,还不是只能尽快适应。”
对于陈实的抱怨,萧山哼哼了一声,默然不语,他知道陈实吞下去的话是什么。自从靖康耻之后,天下对御前三骑颇有微词,他们的职责是戍卫皇室,徽钦二宗被金人掳走,这无异于在狠抽御前三骑的脸,虽然这里面有很多客观因素存在,然而在皇帝被掳走这种结果面前,一切客观原因都显得微不足道。
自那以后,御前三骑人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洗刷耻辱,所以对新皇帝的保护也越加严密,可耻辱毕竟是已经存在,想要轻易洗刷根本不可能。若是其他人倒还罢了,追风骑和奔雷骑怎么说都是行伍出身,无需理会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可流云骑不同。论身手,他们算是三骑第一,二者全因为他们的出身。
流云骑最初的存在是收编了一些江湖上的草莽,宋太祖马上得天下,为怕子孙的江山丢在江湖人手上,一边施展杯酒释兵权的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