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真恭敬答道:“弟子知晓。”
“那又为何动了气?”
如真嗫嚅不语,祖师叱道:“孺子难教!”
如真见祖师训斥,忙双膝跪倒道:“都是那猴子欺我。”便道:“祖师,那石猴孙悟空不知哪里弄来一个怪器皿,不装水时,器皿便倾倒,装了水反而渐渐立正了。他再将水注满,那水便洒了我一身,这岂不是诚心故意的?”
祖师道:“这倒也是一种伶俐,些许小事何须在意。”
如真又道:“那猴子还存心气我,说什么‘满盈者,不损何为’。”
祖师开始满不在意,听到“满盈者,不损何为”这一句,不由得跟着默念了几遍,顿觉滋味无穷。当下心中大悦,便教如真退下。
祖师心中盘算,果然造化生长,灵智非比寻常。只是猴性不定,待我再打熬他几月,便授他那无穷大道,才是时机。
悟空这几日挖空心思故弄玄虚,专行些教人摸不到头脑之事,说些高深莫测但又内蕴玄机的话语,洞内弟子初时还去祖师处说说,时日久了,皆道这石猴发了癫症,便也无人理他,便连活计也都不给他分配,悟空更是百无聊赖。
他怎知祖师早已得知他灵智大开,此刻却在熬炼他的猴性,他只顾自己每天抓耳挠腮处心积虑想一些出奇之事,而愈是如此,愈不得其法。
这一晚,悟空彻夜难眠,便行至院中,躺在院中一颗千年柏树下,透过树叶去观看那满天星辰。
这星辰颗颗耀眼,即便天中无月,亦能清晰视物,看得久了,又仿若触手可及,与前世相比有很大不同。
来到此间已有年余,历经几次意料之外的波折,悟空早已“入戏”,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到来或许能让西游世界有所改变。这改变是大是小还未可知,但至少现在,自己已比原来那猴王早了七八年拜师,一石能激千层浪,谁又知道以后将会怎样呢。
看着满天星斗,悟空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星,是否也属这个世界的范畴呢?似老君、如来这样的大神通者,能否遨游星空,穿行宇宙呢?待自己学会那筋斗云,说不得定要试试,否则岂不抱憾终身。
想起那筋斗云,悟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祖师啊祖师,你究竟在等什么?俗话说天下没有解不了的难题,最难便是无题。自己揣摩不透祖师的心思,又如何破题,难道非要逼自己行那步险棋不成?
三日后,如意正在后院场地中与众师兄弟讲经论道,忽见悟空自廊门跨入,如意不觉诧异,悟空向来只在前院起居,从未去过他处,今日不知来此为何。
众人知道悟空近日时常作怪,便都默默避开他,唯恐他又出稀奇状况。但只见悟空只自己默默寻到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听众人谈道,一言不发。听了半晌之后,悟空眼中留意,心中暗暗吃惊,这些弟子虽与那须菩提祖师一般无二身穿道袍,谈论的却多为佛陀净土,乃是释教的话题。难道,须菩提祖师竟是来自西方世界?
这时,却是一位慧字辈的师兄在为众师弟答疑,一小道童问道:“敢问慧能师兄,诸多道经,我等该读哪本是好呢?”此问暗合许多人心意,大家立时随声附和。
慧能听得此问微微颔首,待众人息声后启唇道:“《楞严经》曾道‘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要问读何经书么,日莲宗只教人读‘妙法莲华经’这五个字;净土的念佛人士只叫人念‘南无阿弥陀佛’,而我门中只有一个字……”
听慧能如此说,众人一片哗然,万种经书都不必读,只需读一字便能成道,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有一个小道童高兴地追问:“师兄,那一个字是什么呀。”
慧能接着道:“这一字便是——”
“空!”接话的却是始终不发一言的孙悟空。
众皆哗然。
如意赶紧将悟空拉到一边:“休得胡说!且听师兄高论。”
悟空微微一笑,再不言语,心道我看你有何高论。
果然慧能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原本便要说出这个“空”字,却被悟空争了先。既为慧字辈的师兄,自有不凡之处,只见慧能左手抖了抖袍袖,拇指在食指指侧轻轻一捻,道:“这一字,便是——‘无’字。”
悟空噗嗤一笑,这慧能应变倒是蛮快的,那手指一捻的动作,可不正是在找佛珠呢。
慧能听悟空笑声中暗含讥讽之意,心下有些不悦,高声问道:“悟空有何高论?”
悟空便是在等这个机会,站起身道:“高论不敢当,只是昨夜有一怪梦,一个丈六金身的佛陀教我,万般变化,无非一个空字,今日听师兄论道,便情不自禁,顺嘴说了出来,请师兄勿怪。”
悟空说道那‘丈六金身的佛陀’时,仔细查看众人脸色,见小道童尽皆茫然无措的样子,而几个年纪稍长的慧字辈、智字辈师兄脸色大变,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慧能强自镇定住,勉强干笑了两声道:“师弟所言倒也有理,还是向祖师讨教,方有定论。”说罢也不和众人告辞,急匆匆便出去了。紧接着,众道童呼啦啦鱼贯而出,如意走在最后,不明所以然地看了悟空一眼,甩了一下袍袖,也跟了出去。偌大一个后院,只剩悟空一人。
向祖师讨教,恐怕是去报信了吧?悟空心道。看这些道童脸色,他们必定认识如来无疑,这个世界之中,丈六金身的佛陀恐怕也只如来一人,自己这一招便叫做敲山震虎,须菩提祖师纵有再大本事,也寻不到自己真实来历,嘿嘿,自己倒要看看他如何应对。
第一卷 不可说 第十四章 大道成
三星洞大殿,须菩提祖师如一尊雕塑般静坐不动,偶尔门外微风袭来,手中的拂尘丝飘动几下,更显仙风道骨,大觉妙相。
慧能自门外急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群道童,他们面上表情各异,或一脸焦躁,或一脸茫然不知所以,或幸灾乐祸。
门下弟子都知,须菩提祖师御下甚严,戒嗔戒怒,慧能这般神态,眼看便要受罚。
果然须菩提祖师微垂的双目睁开,慧能一众便觉面前有如一阵冷风吹过,心中生寒,尽皆跪倒在地。
“何事如此慌张?”须菩提祖师淡淡道。
慧能道:“请祖师恕罪,此事实在蹊跷,弟子便急着禀告祖师,因此快走了几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慌的是心。”祖师指点道。
慧能连连称是,祖师颇有深意地看了慧能一眼道:“随我到后殿来。”说完转身便自后门出去,慧能忙趋步跟上。
到了后殿,慧能将悟空在后院所说自己梦中之事重复了一遍,祖师听过之后沉吟不语,只问慧能有几人听到此事,便挥手教慧能出去。
丈六金身的佛陀,此事当真有趣,难道真的是那‘一切义成,一切事成’的当今治世之尊如来佛祖?石猴之事,知者甚少,唯老君、真武与我而已,莫非竟是那大圣国师王菩萨走漏了消息?须菩提祖师微闭的眼帘一动,竟闪出一丝凌厉的光芒。
若果真如此,此事还真不能耽搁了,本想消磨石猴野性,免得他太过冒进,坏了我大事。如今这石猴灵智早开,竟是超出我所料,谋事在佛,成事在天,且行且看吧。
“来人!”须菩提祖师轻唤一声,一个道童不知自何处现出身形,对祖师深鞠一躬。“将那石猴领来!”祖师深吸一口气道。
石猴此时正于后院盘算。他使出此招实属无奈,即便是后世穿越而来,也摸不清须菩提祖师的性子,虽然他知须菩提祖师收他为徒、传他武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究竟要等待多久才肯传功,却未可知。若真如书中所写,等上七年,那可苦煞自己了。
他故布疑云,搬出一个形容相貌与如来相近的托梦者,此事必将传至须菩提祖师耳中,若须菩提祖师笃定要收自己为徒,那便容不得他人插手。此时的他听闻如来居然对石猴有所关注,心中必然生疑,而最可能的结果便是——提前传授石猴神通,酿成师徒之实。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凭着石猴刚直不阿的秉性,自然不会生出反骨。
石猴知道,他在西游中从始至终扮演的都只是一个棋子的角色。这枚棋子握在谁手里,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自己只有顺其自然,逐渐壮大自己的实力,才能有希望去揭开笼在仙佛妖面上的那块幕布,寻一个真相,探一个究竟出来。
须菩提祖师啊,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他正暗自盘算,自院门走进来一个道童,唤道:“悟空师弟,师父唤你过去。”悟空点点头,便跟在这道童身后。
到得后殿,见祖师容止威仪安坐于榻上,道童将悟空带到便自行出去了。悟空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姿态,给祖师请了安。
祖师和颜悦色道:“悟空这两月可住的习惯?”
悟空道:“住得好,住得好,只是太闲了。”
“呵呵,俗语道,闲人多梦,今日起,为师便要传授你修仙得道之法,你可愿意学。”
悟空心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傻子才不学。“要学要学。”
“我有道术三百六十门,你要学哪种?”
“这……”悟空心里犯起了合计。
《西游记》中,那祖师列出“术”“流”“静”“动”四字门中大道,皆云不得长生,悟空自然不学,其真相果真如此吗?又或者,祖师根本没想将这些道术传给悟空?
想到这里,悟空道:“弟子初入此门,不知有何奥妙,还请祖师指教一二。”
祖师于是娓娓道来,将那术流静动四门大道都逐个解释一遍,而后悟空便陷入了沉思:术字一门,专讲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流字一门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看经念佛之道;静字一门,讲的是参禅打坐、入定坐关之术;动字一门倒熟悉些,专修采阴补阳,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之术。
悟空思来想去,实在拿捏不准,这几般大道均有学问,既然从祖师口中说出,应非旁门左道,他偷眼望去,只见祖师毫无表情,一点端倪也不见,亦不着急催促。
悟空故作抓耳挠腮一阵,然后道:“难得长生,不学不学。”
祖师呵呵笑道:“若为长生而来,那倒简单得很了,给你几粒丹丸,服下便可延年益寿。只是没有本事,将来若遭那刀砍斧斫,雷轰电打,又当如何?”
悟空突然领悟,这祖师原本便没打算教自己长生之道,他的目的便是传授自己七十二般变化和一身武艺。
悟空当下拜倒:“祖师,弟子也知,服了丹丸长生,虽有了命,却也怕没有保命的本事。求祖师教弟子个长久之法,教弟子得那长生妙道。”
须菩提祖师颔首道:“你倒领悟得快,须知你天生地长,与旁类不同,我传你个速成法,教你免去那打坐炼气之苦,也好成就一番事业。”
呵呵,终于到了戏肉了,悟空心里暗自欢喜。
只见祖师教悟空平躺在地上,手中拂尘一挥,悟空便睡了过去。
“九转内还,管教你造化生生不息,可莫要辜负了我。”祖师口中念咒,悟空身周便起了一阵气流,丝丝缕缕的乳白色气息由内而生,自九窍而出,循环往复,皆从囟门钻了进去。“果然造化不凡!”祖师赞了一句,那拂尘上的银丝抖得笔直,虚空点去。
那乳白色气息在悟空体内游走全身,越来越浓,越来越快,最后全部汇聚丹田,结成一粒金灿灿的丹丸。
祖师施法完毕,心中暗赞一声“造化!”亏的是这老君的金丹,否则至少也要二三年方能扎下根基。须知悟空体内虽有许多造化,但他丝毫不懂运用,老君金丹之妙,自然将他体内造化归入丹田,如同百川汇海一般聚流。
须菩提祖师将这石猴弄醒,又传他一篇炼气的法决,此法决高深玄妙,若能参透自然造化无穷,但能悟得几分,却要凭个人资质了。
这口诀与《西游》原著中一般无二,正是这篇: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悟空早已将这篇法决熟记在心,不因有他,只因须菩提此人实在太过神秘,他所言所行,每一件都不可轻视。只听一遍,悟空便将此决背诵出来,祖师见他伶俐善记,心下欢喜,又将这口诀详解与他听。
所谓:“显密圆通”,乃是显教和密教两边要通。光走密教这条路是外道,光走显教这条路成就太慢。而究竟何谓显教与密教,祖师语焉不详,只轻描淡写略过。
他哪知悟空前世早已细查过,显教就是显明易懂的教法,指大小乘佛法各个宗派,都依众生的根机,显了断惑证理、修因证果的理论方法,是随他意之教法,其理由显然可知,故云显教。
第一卷 不可说 第十五章 真妙诀
密教是指其义理和修行方法秘奥幽妙,并非有所秘密而不可说。《大日经》《金刚顶经》等所说金胎两部之法门,陀罗尼、印契、念诵、灌顶之仪轨,是密教,尊大日如来为其教主。
二者都是释迦牟尼佛所云,只是侧重不同罢了。须菩提祖师竟在此推崇如来的道法,不知他与这如来有何干系?悟空将此节暗暗记下在心。
祖师继续解说:“惜修性命无他说”,便是爱惜修持自己的性与命。知性,知命,了性,了命方为真聪明。
自古言性命即犹言人之生命。于修道而言,实则性命二字,当作分别观。须知“天命之谓性。”人性禀赋于自然,若天所命。人之为生,贵能知性兼知命。这性,乃我等本性良能,是秉性、是真我,是道心,一旦定了方向,是再难更改的,否则修为大损,甚至危及性命……单单这“性命”二字,祖师整整讲了两个时辰。
悟空仔细听道,心中暗暗叹服,这一篇口诀寥寥数字,其中真义奥妙,若是没有祖师讲解,自己实难堪破。
下面这几句倒是易懂,便是教人时刻收敛精气神,“经营养鄞鄂,凝神以成躯。”而“相盘结,性命坚”,指的便是结丹异象。悟空的结丹可不比寻常凡夫俗子筑基引气,铅汞炼制,那样的结丹无异于涸泽而渔,最是浅薄低下。
于此天地间修行,大道同源,求的都是一个造化。寻常造化均乃借外物得来,品质驳杂,悟空的造化乃是造化之源,最为纯净正统,又经老君九转内还丹从里到外洗练一番,不知多少万年来汲取的天地灵气尽被激醒,如此条件下结成的内丹,恐怕天上地下也寻不出第二个了。纵使须菩提祖师见识无限,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下文中的“却能火里种金莲”,火里种金莲就是内火养金丹,在火里把外界汲取的杂质炼完,把种种阴气炼完,方能于金丹中开朵花出来。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这两句是此篇真妙诀的总纲,祖师却只粗粗讲了几句,便教悟空退下,自己在那闭目养神起来。
悟空虽有疑问,却见祖师已然入定,不敢再问,只得轻轻退下。他却不知,祖师虽有通天彻地之能,此时也有些疲倦了。
出了门来,他还在琢磨最后这两句,五行颠倒,那是什么意思?功完随作佛和仙,难道此神通练成,作佛也可,做仙也行?
走出大殿,悟空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