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再去睡会吧,饭还没做好呢。”
小哲,似乎只有母亲会叫自己这个名字吧。
这一个‘小’字代表了多少含义,是不是在母亲的眼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管在外面是叱咤风云,还是堕落颓废,在她的心里,自己始终是那个只有几岁的孩子,爱他,永远都嫌不够多。
“妈,你也别太累了。”
梁哲将手放在嘴巴,轻咳嗽了几声,他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忍看到母亲那苍老的容颜。
“妈不累,只做了你最喜欢的几个菜,包了西芹里脊的饺子,熬了桂花虾汤。”
母亲望着自己的儿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眼圈就开始泛红了。
如果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还有人知道儿子喜欢这两样东西吗,还有人会精心做给他吃吗?
母亲微笑着,作为一个母亲,她只希望看到儿子身上发生两件事,一,儿子白白胖胖,二,儿子白白胖胖,儿媳妇也白白胖胖。
可现在,母亲却一样也没有看到,她只看到了日益消瘦和憔悴的儿子,以及远在天边尚且不知名字的儿媳妇。
母亲默默转过了头去,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刀背向上,对准了一根新鲜的黄瓜便拍了下去。
梁哲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转过了身去,似乎不敢看母亲的背影。
梁哲坐回到沙发上,望着沙发上那些红红绿绿的毛线球,望着那个织了一半的毛衣,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
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追求学术上的精进和事业上的成功,恋爱了之后,所有的心思全在段铃儿身上,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段时间,自己的心是放在母亲身上的,自己上一次关怀母亲是在什么时候,梁哲似乎都不记得了。
梁哲摇晃了一下脑袋,他知道母亲老了,正在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老去,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了。
当然,还有老爸。
梁哲下意识地将眼睛望向了书房,书房的门紧紧关着,像是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老爸喜欢在书房里办公,一办就是一天一夜,他不喜欢说话,只喜欢生闷气,尤其是和母亲吵架的时候,他就喜欢把自己锁紧书房里面,不吃不喝。
梁哲的头又开始疼了,他忽然意识到老爸的脸在自己的脑海中变得有些模糊,像是正在远去的蒲公英,抓也抓不住。
梁哲站起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着书房走去。
就在梁哲的手刚刚摸到书房门把手的时候,母亲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小哲,饭做好了,来帮我端一下吧。”母亲的声音中似乎有着一丝丝的恐慌。
梁哲转过头来,望着母亲的脸,母亲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薄膜,那有些复杂的表情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梁哲没有继续想下去,他迈开步子朝着厨房走去,一进入厨房,他就被饭菜浓郁的香味所吸引了。
梁哲端起热腾腾的饭菜,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
“妈,今天的菜闻着真香。”梁哲走过母亲旁边,微笑着说道。
“香就多吃点啊。”母亲依旧站在厨房的门口,她的笑容似乎在微微发颤。
饭菜上桌。
都是梁哲最喜欢的口味。
普天之下,除了母亲能够做出这一桌子菜之外,梁哲相信,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出来。
胃里早已空空荡荡,梁哲急忙握起了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母亲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梁哲。
梁哲抬起头道:“妈,你咋不吃?”
母亲笑了笑道:“看着你吃妈就饱了。”
梁哲笑道:“你又骗我,这个谎言骗了我20多年了。”
梁哲一边说着,一边往母亲的碗里夹了很多菜。
母亲笑着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将眼睛悄悄望向了书房。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梁哲咀嚼饭菜的嘴巴停住了,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吞噬着房间内的氧气。
还没等梁哲回过头去,他的卧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
梁哲的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141章 命运之眼
梁哲站起身子,就往书房里面冲去,母亲也迅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梁哲,她有些惊慌地望着梁哲道:“你去卧室接电话,我去书房……”
梁哲望着书房门打开的一条缝,又望着母亲那如同罩着一层薄膜一样的面孔,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向了卧室。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梁哲接了起来。
“喂——”对方只发出了一个音符,梁哲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好,樊导师。”梁哲发现自己这次面对樊道明的时候冷静了许多。
“那张纸条看了吗?”樊道明的声音浑厚,但语气中似乎透着一丝疲惫。
“看了。”梁哲淡淡地道,同时脑中回想起了纸条了内容,说是纸条,其实那是一张邀请函,邀请梁哲前去樊道明所在的大学任教。
“考虑好了吗?”樊道明的语气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期待,或许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一如他之前几次邀请梁哲的时候。
梁哲轻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便望见了客厅里面佝偻着背的母亲,话到嘴边梁哲忽然改了主意。
“我还是不想当老师,更不想成为教授,那些条条框框根本就不适合我,你跟我一样明白。”梁哲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如果有讲座或者别的能够用我的方式来传达我思想的机会,我可以尝试一下。”
樊道明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过了一会之后,樊道明才道:“我刚才翻开了一下学校后面的安排,正巧有一个心理学的讲座,邀请的是国内一名资深的心理学教授,不过,我想他会提前退场的。”
“什么时候?”梁哲此时的内心竟然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后天,上午10点。”樊道明道。
“好的。”梁哲说完之后,对方传来了一声简短的‘嗯’,随之梁哲便挂断了电话。
梁哲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了大学期间去听讲座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他提的问题最多,但越到后面他都懒得提了,他觉得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讲座,就是讲着讲着让你坐着都能够睡着的东西。
但梁哲的讲座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即使让他们睡,梁哲也会让他们被噩梦惊醒。
走进客厅,母亲已经重新坐回到了餐桌旁。
梁哲望了一眼书房道:“里面怎么了?”
母亲淡淡地道:“有老鼠。”
梁哲:“真是奇怪,怎么会有老鼠?”
母亲没有回答梁哲的话,反而问道:“我听见刚才你说要去大学讲座对吗?”
梁哲苦笑了一声道:“是看在樊导师的情面上,我一直也没有帮助过他什么。”
母亲微微一笑,似乎从梁哲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内容。
梁哲重新坐回到餐桌旁道:“对了,小雪呢?”
母亲:“我把她送去上学了,不然老呆在我身旁,会跟我一样变痴呆的。”
梁哲:“你确定她在学校能学到有用的东西?”
母亲:“学到的未必有用,但总比没有强,不是么。”
梁哲点了点头道:“你多和她交流交流,我这几天也找机会和她沟通,这孩子有点奇怪……不,有点悲惨……”
母亲笑着道:“再悲惨,她也是个孩子,需要关爱。”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中午饭,在吃饭期间,母亲时不时地望向那个书房,好像很怕里面的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
梁哲似乎忘了老爸,吃完了便跟母亲说了一句去诊所,便离开了。
开着车,来到了诊所,已经是下午一点钟。
一个人躺在诊所的沙发上,望着空空荡荡的诊所,梁哲忽然感觉像是少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之后,梁哲才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谭维……”
诊所里少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少了一个能够陪自己说话的人,少了一个帮自己打理琐事的助手。
梁哲走到了前台接待处,翻阅着诊疗记录,以及之前的备案,听了电话里的几条留言,便没有了兴趣。
病人总是很多。
知道自己有病,努力寻求帮助的病人,有很多。
知道自己有病,却拒绝寻求帮助的病人,也有很多。
而更多的病人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病,然而他们却早已病入膏肓。
梁哲摇了摇头,关掉了电脑,重新回到了诊疗室内的沙发上。
他的眼睛望向了那个书架,书架上摆的是他喜欢的书,书架后面藏着他倾听过的所有秘密,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就像是他的宝藏,他穷其一生都在四处搜寻。
梁哲望了一会书架之后,又把眼睛望向了那个巨大的衣柜。
那个衣柜静静地放在那,像是扎了根的树木,也许衣柜也会成长,只不过比较慢一下罢了。
梁哲很享受在诊所的独处时间,不需要面对病人,不需要绞尽脑汁,不需要分析和催眠,只需要安静地躺着,任时间从身旁静静地流淌而过。
指尖触摸到的是时光的曲线,鼻尖闻到的是时光的味道。
每个人都会老,梁哲也不例外,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对抗,唯独时间,不可以。
梁哲静静地思考着,他的眼睛眯起来,望向了沙发对面的那个皮质扶手椅。
曾经无数次,梁哲坐在那个扶手椅上,伸出手臂撑住扶手,食指按在鼻翼上,用一双睿智的眼睛悄悄捕捉着坐在沙发上一个又一个的病人,探寻他们内心的秘密,说出让他们信任的话语,找到他们心理创伤的根源,然后用话语治愈他们。
梁哲不是圣僧,却做着圣僧该做的事,他不是巫婆,却做着巫婆该做的事,他不是上帝,却有时候不得不扮演上帝。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梁哲相信自己确实能够把握一部分的人命运,将他们由地狱的阴暗处,引向天堂的光明点。
但梁哲也很清楚,他真正能做的,其实寥寥无几,真正掌握那些人命运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梁哲深吸了一口气,端坐在沙发上,望着扶手椅的方向,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永远都很冷静的自己,此刻正在扶手椅上望着自己。
梁哲的嘴巴微微张开,叫了一声:“嗨——”
扶手椅上的幻影盯着自己,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哲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叫梁哲,是名心理医生。”
扶手椅上的幻影似乎嘲笑了一声:“心理医生?那你为何坐在那个位置?”
梁哲的眉头皱了一下:“我有病……吗?”
扶手椅上的幻影伸出食指按在了自己的鼻翼上,沉稳地道:“每个人都有病,而你,病得不轻。”
梁哲似乎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静静地望着那个幻影,过了良久之后,他忽然伸出了手,他的脸扭曲成了一团,声音疲惫地道:“我没病……只是很累……”
扶手椅上的幻影微微一笑,自信地道:“你藏了太多的秘密,你是心累,你需要人倾听,一个你无比信任的人。”
梁哲:“可我没有这样一个人……”
扶手椅上的幻影坚定地道:“我就是。”
梁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在空中的手缓缓垂在了身前,他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你不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扶手椅上的幻影慢慢消逝,像一团无色的泡沫。
梁哲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他的眼睛眯着,愣愣望着自己的双脚。
忽然之间,他有些想念段铃儿了。
这想念来势汹汹,如同洪水猛兽,梁哲挡也挡不住,一瞬间,脑内充斥的全部都是段铃儿的脸,和她的音容笑貌。
梁哲站起了身子,他知道今晚他要去一个地方过夜。
没错,就是墓地。
第142章 墓中缠绵
这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上,树影斑驳,摇曳晃动。
梁哲的车行驶在寂静的山路上,山路婉转向上,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蛇。
车窗开着,梁哲似乎闻到了空气中花草的香味,听到了林间的虫鸣鸦叫声。
梁哲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口中竟然不自觉地哼出了歌曲,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前去赴约爱人的大男孩一样,脑中充斥着的全都是爱人那红扑扑的脸蛋和甜美的笑容。
又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来到了一处红树林,红色的树叶在空中摇摇晃晃,一阵微风吹来,树叶飘落到梁哲的车上。
梁哲微微一笑,从车上下来,捡了两片最漂亮的红叶,小心翼翼地塞进兜里,然后便钻进了红树林里面去了。
在密林中穿梭了一会之后,梁哲来到了一块凸起的小丘上,他站在小丘上,借着月光看见了下面的一块空地。
梁哲奔下了小丘,在空地上找到了那块墓碑。
梁哲缓缓蹲下身子,看见了碑上的字。
“段铃儿之墓”。
“二零一三年七月一日卒”。
“立碑人——梁哲”。
梁哲伸出一只手,放在墓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手在碑身上抚摸,像是抚摸爱人的躯体。
过了一会之后,梁哲才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墓碑后面,并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扔到了地上,从其中取出了大衣和铁锹。
铁锹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林子里,如同有节奏的音符,配合着梁哲口中的吆喝,以及四周流动的月光和斑驳的树影,组合成一首唯美动听的歌。
拉开了石盖,迎着扑面而来的寒气,梁哲钻进了地窖里面。
这个地窖是梁哲一个人的溜冰场,他裹紧了大衣,在冰面上滑动了起来,他的身子旋转,腾飞,跳跃,像一只冰面上起舞的蝴蝶。
这个地方,是他心所藏的地方,就算是彻骨的严寒,也无法阻挡他在这里的自由。
这里,是他的家,他的爱人正躺在冰霜卧室的床上等着他。
梁哲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那些过往的岁月像一根根稻草插在他的全身上下,他忽然感觉有些燥热难安。
梁哲弯下了腰,单膝跪在冰面上,低下头,在洁白的冰面照耀下,他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略显憔悴的脸,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里暴露出无限的哀伤,毫无遮拦的哀伤,他虽然在笑着,虽然很开心,但他却很哀伤。
梁哲喘息了几口气,站起了身子,朝着冰窖的深处走去。
在接近洞底的圆形冰门前面,梁哲停住了身子,他的手放在了冰门上巴掌大的凹陷上。
“轰隆轰隆!”
冰门应声打开。
一团白气扑面而来,梁哲浑身哆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汗在瞬间凝结成了霜花。
梁哲轻吸了一口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洁白的大床,大床上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床边有一个正在低声运转的精密仪器,一根管子链接着仪器和床。
梁哲缓缓走到了床边,低下了头,望着床上躺着的裸体女人,这个女人正是梁哲的挚爱,段铃儿。
她的肌肤还是那么的洁白,身材还是那么的完美,胸脯依然坚定,两条修长的腿微微翘起,双腿间那一小撮黑色的隐私部位展露无疑。
梁哲就这样看着,双眼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脸部竟然微微有些发热,他咽了一口唾沫,脑中回想起了曾经无数次和段铃儿耳鬓厮磨的场景。
那些夜晚的喘息声和呻吟声,那些夜晚灵与肉的结合,那些夜晚两人紧紧拥抱的温情,那些夜晚他们由两个人变为了一个人。
梁哲的指尖似乎还遗留着段铃儿肌肤的温度,鼻尖回荡着她身上的香味。
梁哲的右手手掌放到了玻璃罩上,轻轻地抚摸着,左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也不知是里面的空气太稀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梁哲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压抑,浑身越来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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