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白日飞升,也只是天道接引去另一方世界罢了,并无什么真神可言。是故,所谓河神,寒松更多的怀疑是个王八成精。当然,能搅弄出这般风云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王八,而是江鳌。
住持和尚曾说,相传在东海之滨,大鳌驮着蓬莱,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想到这里,寒松觉得或许此地的河神当不起鳌的称号,仍是个王八精。
河水越发的浑浊了,即便开了慧眼,前方仍是一片模糊。寒松一步一顿,稳稳向前,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嘶吼。河水裹挟一股恶臭朝他袭来,脚尖点地跳到了上头躲过。
寒松低头一看,一道长长的尾巴从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甩了过去。没有碰到寒松,却是将一座玄武像砸到了别处。
长尾卷起了更多泥沙,眼中不当心进了几粒,抬手搓揉了几下后红着眼圈重新睁开。
河水却突然变得清澈,他对上了一双更红的眼。
眼珠子足足有酒楼门口挂着的灯笼那么大,浮在水中,此物每次呼吸,寒松都能感觉到水流波动。
兴许别的河神是王八精,这里的河神很明显不是。
庞然大物张开嘴,露出了森森的尖锐牙齿,终于知道为何附近一条鱼也看不见,恐怕是全被这东西吃了。
寒松双脚一蹬,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水面浮去。水底的怪物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张着大嘴追去。
可惜寒松有功德傍身,每每当它要咬到的时候,总是会扑个空。将近半柱香的追逐之后,竟然还真的叫寒松给逃脱了。
他猛地从水面之中跳了出来,灵璧听见动静从雨棚里一个腾身来到河岸,见到一个巨大的脑袋跟着寒松浮出水面。然而怪物没有停留,一瞬间后再度沉入了水底,消失了踪影。
岸边被灵璧施法定在那里的劳役,瞧见这幅画面各个虔诚的趴在地上,咚咚咚的向灵璧和寒松磕头。
“休要惹怒河神啊,仙子佛爷,就把那些孩子塞了豆窿吧!”
灵璧和寒松一样,本也以为河底多半是个王八精。谁成想,跟着和尚上来的竟然是……
一时慌神,灵璧的避雨诀都失灵了一瞬。雨滴打湿头发,声音跟着颤抖。
“和尚,这是要走蛟了?”
第35章【二更】
方才那东西; 虽说只是从河面上探了个头; 但灵璧看的清清楚楚。一条修炼期满的蛟蛇; 脑袋上已经长出了龙角。山野之间; 不论是清泉溪潭; 还是河湖深井; 只要有灵蛇愿意苦修,便能成蛟。
成蛟之后,原来的地方便容不下它了。凡间话本里有句是怎么说的来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而蛟蛇与金鳞不同,它当入海方能化龙。
然入海二字谈何容易?故而蛟蛇都要等一个机缘; 等到等到骤雨倾盆; 洪水爆发,它便借着水势随波逐流,一跃入海化成神龙。
从这些再联想到今岁的雨季来的要远比往年早; 阴雨连绵数日; 河水暴涨。
可不就是要走蛟了吗?
“仙子; 佛爷!几个孩子就能就一镇千户人家的性命啊!大不了此时完了; 我亲自到孩子们的家中; 一死谢罪还不成吗?”
先前那位同灵璧和寒松辩解的劳役又开始哭天抢地了。
灵璧没有等到寒松的回答; 心中正是急躁; 反手就是一剑抵在他的喉头:“住口; 那些孩子的主意你不要打。有本事自己跳进河里; 瞧瞧河神吃不吃这一套!”
劳役被突如其来的剑吓了一条; 还想在说什么; 可丝丝寒意从剑尖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仿佛再多说一句,眼前这位模样姣好的仙子,真能做出将他抛入水中之事。
双唇嗫嚅了两下,声音淹没在了哗啦啦的雨势之中。
见他安分下来,灵璧收回剑朝着河岸边走去。站在堤岸上向下头望去,河水好像又高了些。走蛟岂是你一镇千户人家的性命,怕是凡此河所经之处,皆要生灵涂炭。
寒松仍旧浮在空中,瞧见灵璧走来,他才落了下来。
“贫僧看,的确是要走蛟了。”
寒松指着不远处的石桥:“这便是它要过的第一座。”
从桥洞下头钻的那是蛇,走蛟若想化龙,便绝对不可低头,一定要从桥上过。连过九座拱桥,就可以入海化龙,脱胎换骨了。
怎么都叫自己给赶上了。
灵璧看着寒松,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念头,这秃头和尚别不是个灾星吧?不然的话,怎么只要跟他碰在一起,就总碰不上好事呢?
想是这么想,还得与寒松一起想法子解决。毕竟走蛟与洪水不同,防洪是凡间官府的事,他们修士瞧见了,掺和进去还容易沾染因果。走蛟若是放任不管,浮尸千里不是说说而已的。
叹了口气灵璧收起双剑,有些不知所措,哭丧着脸拖长调子喊了声:“和尚……”
寒松抬手,将插在地上的锡杖收回了手中,望着灵璧:“女菩萨,久违了。”
“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
灵璧一连茫然,明明自己在等着和尚想办法,他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当然,按着两人在百子城和金杯秘境的过往,灵璧也不能驳了和尚的面子。
是故她也站好,朝着寒松施了一礼:“小师傅,久违。”
“贫僧倒是有一个法子。”
与灵璧寒暄完,寒松进入了正题,他仍指着石桥的方向,目光却与眼前的女修交汇。
“你我二人皆身负功德,若是我自绝与桥头,你自绝于桥尾,来做石桥的生桩。别说蛟龙了,管教他神龙来此,也过不了这座桥。”
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灵璧好像知道为何寒松要与自己叙旧了。掌门首徒每次拦住自己叙旧,说起灵璧曾在少年时多次辱骂自己的经历后,总会借着灵璧羞愧之时,问她借些灵石。
不过灵石也好,铜钱也罢,都是些身外之物。灵璧有巨剑尊者这样的师父,身上根本不缺灵石。每次都会痛快的给他,只当破财免灾了,连这位同门究竟拿灵石做什么都不过问。
别人至多也就借些钱财,寒松这干脆是要自己的命啊!虽说两人也曾一起经历过生死,可不代表灵璧就愿意再一次经历生死啊。
“不成。”
灵璧果断的摇头,神色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佛门盛行什么以身饲虎啦,割肉喂鹰啦,那是你们秃头和尚的事。灵璧身为一个法修,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在金杯秘境的时候,儒修卢致远还给自己上过一课,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灵璧自认现在她处于穷则独善其身的阶段,且距离兼济天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成,肯定不成。”
于是她连连摆手后退数步,拉开了与寒松的距离。
“为何?”
寒松面露不解,上前一步追问。
“为何?”
瞪大眼睛,灵璧觉得这和尚是疯了,你竟然还问我为何?
当日怎么回答的巨剑尊者,灵璧今日就怎么回答寒松。
她毫无羞愧之色:“因为我怕死。”
寒松听了越发的不解,耳边河水汹涌,他道:“贫僧记得剑修都不怕死。”
剑修不怕死,怕死非剑修,这在修士之中广为流传。不管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修,还是明镜亦非台,何处染尘埃的佛修,都知道这个道理。
剑修不怕死。
但寒松也只是问问,他并不想强求灵璧。念珠仍然缠在手腕上,他单手竖在了胸前,朝着灵璧弯下腰,深深的拜了一拜。
“那贫僧去便好。”
“和尚你是不是疯了!”
灵璧急忙抓住了他的僧袍,恨不得现在就敲开和尚的脑袋,看看他的戒疤下头到底有什么。是脑子还是刚刚下河进水了。
“你不想活了吗?”
即便身负功德,但河中可是长了角的蛟蛇,差一步就成龙的神物,灵璧可不敢赌寒松能否扛的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寒松从灵璧手中挣脱出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说出来就不成了。
因为贫僧,也不想女菩萨死啊。
第36章【一更】
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堤岸; 寒松面色不改; 朝着石桥走去。
“和尚!”
灵璧试图让他停下,可寒松似不曾听见一般,脚步未停顿只是一步步向前。
不知是不是存了必死的决心; 寒松连避雨诀都散了去; 任凭雨滴跌落在肩头; 破碎成更小的水滴四溅开来。
或许是寒松的背影太过决绝; 以至于灵璧心中的愧疚之情压住了她怕死的心; 向前冲了几步拦在了寒松前头; 双手拽住和尚的胳膊; 给他送上了避雨法诀。
雨仍在下; 只是避开了他们二人; 通通落到了别处。
“傻和尚,你可千万别自绝在那桥上!”
灵璧松开手; 拍着胸口保证:“你先在上头撑一会儿,我这就回去叫师尊!”
乌云已经彻底遮挡住了月色,四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河水尚能反射些光芒之外,视野中只能看清几步之内的距离。
松开拽着和尚的手; 灵璧朝着东边连绵的高山到:“高岭门就在那里; 我师尊刚刚出关不久; 他一定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谁也不知道河中的蛟龙究竟修行了多少年; 此次走蛟又会闹出多大阵仗。但有一点灵璧知道; 走蛟之时可怕的并非长了角的灵蛇; 而是灵蛇苦等了多年洪水滔天的时机。
“和尚你可听清了?”
她提高声音问道。
寒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就是高岭门所在。然而此刻即便他有一双慧眼,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瞧着灵璧的表情,他倒是点头了。
“好。”
一个字从齿间蹦了出来,寒松道:“贫僧等着施主回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灵璧也不拖延,眼下可不是拖延的时候,照这雨势留给她回师门搬救兵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反手将剑从虚空之中唤出,往半空一抛,灵璧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头也不回的朝着东边绵延的群山飞去。
寒松面朝灵璧离开的方向望着,直到他的慧眼中只剩了线一般的雨。抬手一挥,破了灵璧用剑划下的法诀,遥遥冲着那几个劳役喊道。
“回去与镇上的百姓说,凡壮劳力,都搬着砂石来河堤旁候着。”
劳役没了束缚,站起身子高呼:“佛爷,那发洪水怎么办!”
“若洪水真的来了,藏在城中也无用。”
撂下这一句话后,寒松继续朝着石桥走去。身上披着灵璧临走前留下的避雨诀,可每当脚掌落地之时,踩在河岸边的草丛上,都会溅起无数的水滴。
来时寒松也曾像此刻行走河岸一般,用双足丈量了附近城镇的每一块石砖。远处群山绵延,又有长河驶过,此地的地形低洼,城池所在更是一处盆地。洪水袭来,凡人怕是连躲得地方都没有。
忽的脚下传来不同的触感,不似堤岸上的野草柔软,石桥上甚是坚硬。
找了块还算完整的石砖,寒松掀起僧袍坐了下来。双手合十,两眼紧闭,身上的佛光骤气如同红日之辉。寒松口中念着佛经,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禅杖立在身侧,想起住持似乎说过蛟龙腹部柔软,是致命所在。
和尚守着石桥,灵璧御剑回了宗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师门的规矩,直接御剑上了无尽的石阶,砰砰砰三声扣响了门。
守门的弟子慢悠悠的来,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
“灵璧师姐,已是宵禁时分,你现在回来不合规矩。”
指了指山下城镇处透出的隐隐灯光:“师姐可以去凡人城镇里住上一夜,明日再回来。”
此人还不是说说而已,话音落下竟然真的把门关上了。
咣的一脚,灵璧踹在了门上,拍着木门吼:“让我进去,我有要紧事求见师尊!”
守门弟子叹了口气,推开一道更小的缝:“灵璧师姐,不是我为难与你,是真的不合规矩。”
灵璧的手顺着门缝伸了进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师弟,碍于规矩我不能揍你。”
将人从门内拽了出来,灵璧按着他靠在墙上:“但我进去之后,会一直关注师门的规矩有没有适当的改动。”
守门的弟子被灵璧的话吓到,没有继续阻拦,双手举过头顶:“师姐可以先进去,但我明日一定会报与掌门的,这是……”
“规矩!”
好了知道了,规矩规矩。若有一日我做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进门之后,灵璧直奔巨剑尊者的洞府,御剑飞了好一阵子才停在了山巅最高处。
被劫雷劈过额枣树不知师尊是怎么调理的,竟然已经生出了嫩芽,要不是看着嫩芽还小,灵璧恨不得现在就给树磕头,取一块雷击木给师尊送去。
起码还更容易求求情不是。
洞府内亮着一盏灯,除了灵璧之外,巨剑尊者没有别的徒弟。是故顺着灯光,直接敲响了木门。
“你还知道回来。”
里头的人听见敲门声,随手将一本书砸了过来。
灵璧站在门前,知道师尊生气,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
“还不进来认错?在外头做什么?”
等了半天不见灵璧进来,巨剑尊者发话了。
木门推开了一条小缝,灵璧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尽力不让冷风跟着自己进来。
换了平时,灵璧可能会找个软垫跪下。今时不同往日,寒松还在石桥上等着,她干脆直接跪在了石砖上。
“师尊——”
灵璧拖长了调子。
巨剑尊者转过身来,一副了然模样:“说吧,可是又同掌门首徒切磋了?”
右手翻转,凭空出现了两个瓷瓶,朝着灵璧一抛:“拿去给人家赔罪。”
灵璧接住瓷瓶放在地上,自己也没有起来,嗫嚅着将山下即将走蛟的事情说了出来,巨剑尊者的神色陡变。
哭丧着脸,她抬起头看向巨剑尊者:“师尊可有法子?”
巨剑尊者站起身,走到灵璧身边,拍拍她的脑袋:“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第37章
高岭门的剑修在这方小世界里; 是出了名的性格冷硬; 要是让人知晓我巨剑尊者养出了灵璧这样的徒弟,恐怕他再不飞升就真的没脸待了。
灵璧没得到师尊的回答,仍然赖在地上; 固执的问:“师尊可有法子?”
“法子是有的; 你先起来。”
瞧见师尊的背后不知何时背上了巨剑,是一副要战的模样,灵璧这才抓着桌腿起身。
“赶紧走吧师尊!”
灵璧拖着巨剑尊者的胳膊,拉着他往门外走去,寒松还等着呢。
然而一出门,院落之中站着掌门。
“瞧瞧你这好徒弟!”
掌门语气里全是不满; 指着被巨剑尊者拦到身后的灵璧:“干的什么好事!”
从腰际抽搐一把剑来,掌门也不管巨剑尊者是否拦着; 朝着灵璧便冲了过来。
“你到底打没打掌门的首徒?”
巨剑尊者一边阻拦; 一边回头问。
灵璧躲躲藏藏; 挨掌门一下子可不是好受的。她自己心里也纳闷儿; 明明最近都在山下的凡人城镇,连掌门首徒的面都没见过,何来冲突一说。
难不成是守门的弟子去找掌门告状了?可按规矩掌门明日才能知晓此事啊……
掌门虽是巨剑尊者的师兄; 但比起师弟来还是差一点儿意思,加上灵璧是高岭门金丹一辈的希望; 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罚着跪一跪就算了。
今日不一样!
掌门抬手将院落封住; 不让他人探查; 吹胡子瞪眼指着灵璧,却面向了巨剑尊者:“你这徒弟打草惊蛇啦!”
灵璧从师尊身后探出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