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去哪去哪。
屋内也朴素的紧; 一张木桌; 几把木椅,桌上摆着一个茶壶; 里头零零星星飘着几片茶叶。倒入杯中的水是温的不烫这点暂且不表; 可颜色仍是清澈的如同井里刚打出来的泉水一般。没个茶的样子。
巨剑尊者不在意这些,往椅子上一坐; 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想去就去; 早点回来; 别误了修行。”
“师尊放心!”
半月后; 灵璧在饭庄里乐不思蜀,将答应师尊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顾自己快活了。
和尚的那些铜钱是早就花光了的,她只好在路上支了个风水摊子,既算命也捉鬼,主要还是混几个银钱。
近几日阴雨连绵,想着人们都愿意赖在家里,没几个上街的。是故灵璧将摊子支好往下一坐,本着开一张吃三天的理念,等着客人上门。
但谁成想,来找她的人远比预想的要多,多很多。
在她特别是在她帮着东街王寡妇找到走丢的芦花鸡之后,摊子前排起了长队。皆是忧心忡忡的妇人和中年男子,排在前头的哭哭啼啼,排在后头的探头探脑,哭哭啼啼的数着前面的人,掐算多久才能轮到自己。
这些人寻的皆是同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走丢的孩子去了哪里。
刚开始一个两个的时候,灵璧还没在意。她乐意做这样的单子,一来身上有功德,即使泄露了天际也不有功德顶着,能与这些人解忧算的上一桩好事。而来,他们给钱银钱,满足了灵璧开一张吃三天的期待。
算来算去,她算出了同一个位置,城南的那条汹涌的河。
夏日炎炎,孩童去河里野泳是极为常见的事,算出结果收钱起摊走人,大人们去将自家孩子捉回来管教一番,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今日,灵璧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饭庄大堂的雅座上,摇头晃脑听着卖唱的小姑娘弹琵琶入迷呢。酒馆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乌泱泱走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群男人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的,有把子好力气。他们在酒馆内环视了一周,瞧见灵璧的时候目光一滞,骂骂咧咧的朝她走了过来。
“干!就是这个江湖骗子!说我侄儿在城南河边,至今都没找回人来!”
为首的汉子指着雅座上的灵璧,直接跳上了桌子,几个大跨步就到了她跟前。
饭庄的掌柜见状连忙上来拦住了汉子,且不说灵璧是个姑娘,单就她近几日在饭庄里打赏的银钱,也足够掌柜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无妨,叫他过来。”
灵璧站起身,出乎饭庄内人们的意料,她面上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我问心无愧,孩子们确实是在城南河畔。”
百年修道,虽说没有寒松的慧眼前后通晓五百年,灵璧自认这点小事还是算不错的。
“骗子!”
被掌柜拦住的汉子气急,从桌上抓起一盏茶杯朝着灵璧的脑袋砸了过去。
这要砸一下还不得给小姑娘破了相啊?多好看的小姑娘啊!
饭庄里看热闹的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紧张兮兮的看向灵璧。
杯中滚烫的茶水提前洒落到了地上,溅到了周围桌的客人,茶盏仍旧朝着灵璧飞去。可惜距离她还剩一米左右的时候,茶盏猛的摊开,砸到了灵璧身后的柱子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我没骗你。”
堂堂金丹修士,骗你干什么。灵璧在手中掐诀,一道道金光随着她的指尖流动着,向流星划过夜空时的闪亮弧线。
“就在城南。”
她又算了一遍,仍是同样的结果。
闯进来的几个汉子那里见过这幅场面,只听接连几声,统统朝着灵璧跪了下来。
“仙子勿要怪罪,仙子勿要怪罪……”
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灵璧也是纳闷儿,自己明明没有算错,为何找不到呢?今日的天气似乎格外的炎热,老实说,近来几天不是惹得要命,就是下雨下个不停,叫人烦躁的很。
想着河水应当能带来些凉意,去一趟也无妨,抬手叫那些人起来:“收钱办事,我去城南的河边看看。”
将收入虚空的剑取了出来,灵璧走到饭庄外头,跳上剑身朝着城南飞去。
连绵数日的雨季叫河水暴涨,堤岸与石桥都有了破损之处,官府的人围了一大圈,每一个都忙忙碌碌的。
为了不吓到人,灵璧提前落到里地面上。听说凡间的官府不让人随便带刀带剑的,省的待会儿麻烦,她干脆将剑收入了虚空,抬脚走了过去。
选了个叉着腰不干活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人,灵璧拍了拍他的肩头。
“劳烦请问,可在此地见到过七八岁的孩童?”
此人穿着官府,转过身来极不耐烦:“没有没有,赶紧走!”
灵璧被他推搡了一把,眉头微微蹙起,掐指一算,那些孩童应当就在附近。偏偏视线在这一片看了又看,除了忙着修补堤岸与石桥的劳役和官府监工,再无什么孩童了。
她的卦象之中,这些孩童也都还活着,不存在什么野游溺毙叫水鬼抓了替身的道理。
心里纳闷儿,她往后退了几步,天气燥热让人心情烦闷,灵璧不死心的坐了下来。
这群让人操心的孩子,藏到什么地方了。心说可别让我找到你们,不然就算家里的大人不管,我也得替他们管管。
她想着到了傍晚,那些孩子饿了就该自己出来了吧?可直等到太阳落山,西边天际的云彩被染的通红,监工的官差收拾东西离去,也没有瞧见半个孩子的身影。
天上黑压压的飘来了乌云,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怕是又要下雨了。劳役们见天气有变,急匆匆的披上了蓑衣,还有几位嘴里不干不净,又是往河里扔石头,又是和同伴推推搡搡的。
灵璧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操心是不是官府的工钱没给够。
河岸边搭了一个简陋的雨棚,棚顶还有个大窟窿。也不知这样的雨棚存在有何意义,反正当雨滴滴答答开始落下,劳役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进去躲起了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灵璧念了个避雨诀,从云头跌落的无根之水并不能沾湿她的衣角。忽的视线停留在西边天际的火烧云上,心中慌了起来。
凡间有句俗语叫什么来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有晚霞的时候,应当一连数日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怎的突然就下起了雨呢?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一般,灵璧藏在了芦苇丛里,继续观察着河岸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当夜色彻底罩下来的时候,因着今日是阴历初三,被雨云挡住的一弯新月,亮的朦胧,比起初一也强不到什么地方去。
轰轰
这次不是雷声,而是汹涌暴涨后的河水在拍打堤岸。
雨棚里点着几盏灯,摇摇曳曳有要熄灭的意思。灵璧听见那里的劳役们开始争吵,将目光从湍急的河水之中移到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从里头一连出来了四五个身穿蓑衣的劳役,左右手中吃力的提着什么东西。想来估计是镇河的铁王八一类,凡人做事总爱图个安心,待会儿可能还要往进扔几个馒头喂鱼呢。
然而等那些劳役走近了,灵璧才看清他们手中提着的是什么。
他们拎着孩童的后领,用白色的布将小娃儿的嘴缠住发不出声来,只能双手双脚不住的扑腾。
有几个孩子性子刚烈,教人提着脖子仍不住的踢打着抓着自己的劳役。
其中一个劳役走上石桥,夜色里看不清劳役的神情,只见他动作熟练,没有半分的犹疑,将孩童扔进了被河水冲坏露出的空洞里。其他几位,提着娃儿们下了河堤,瞅见个窟窿就把人填了进去。
即便被堵住了嘴,呜呜的哭声还是伴着河水轰轰传到了岸边的芦苇丛里。
灵璧这才知道,为何明明算到孩童们在此地,村民们来了却寻不到自己的娃儿。原来是叫这些修桥的劳役给捉来打生桩,塞豆窿了。
劳役们有的手持铁锹,铲起了泥沙要往孔洞里倾倒。还有的双手托起石砖,想要将娃儿探出的脑袋压下去给盖上。
都说魔修行事残忍,在灵璧看来凡人比之更甚。
有些匠人在建桥前,要先要活捉一对童男童女来打生桩。男童埋在桥头,女童葬在桥尾。
洪水为患时堤坝常常崩溃,便捉来孩童塞进放进堤坝内的排水的豆窿内,借以安抚河中的亡灵,好保堤岸的太平。
今次可都叫灵璧给赶上了。
冷笑一声,她从芦苇丛中现身,手持双剑浮在半空之中。
“住手!”
“且慢!”
第34章【一更】
说住手的是灵璧,说且慢的; 她循着声音回头望去; 来人她在夜色里也能一眼看清。
换了一身新的僧袍仍旧朴素,起码没有原先狼狈了。藏在云后微弱的月光,与他身上的佛光比起来; 像是与日争辉一般徒劳无力。
“寒松?”
灵璧转身; 如何能够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久违了; 女施主。”
他面向灵璧点点头; 半月前才分别; 自然不会认不出。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我先将那些孩童救下来吧。”
是故; 说住手的灵璧还未动身; 说且慢的寒松已经冲了上去; 和尚还真是个急性子。他二人即便在修士之中; 只要不太过分,几乎也可以横行; 在凡间自然不必多说。
因着能压他们一头的元婴修士放不下面子,一般不会与其计较。而不在乎面子的化神修士呢,多半看不起金丹修士,懒得和他们计较。
故而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在各地跳的最欢的; 便是金丹一辈。
比起在修士城镇出风头; 灵璧更喜欢凡人城池。即便现在像城南王寡妇提着芦花鸡一样; 她提着一位劳役的后领将其扔在了河岸边的草滩上; 仍旧更喜欢凡人城池。
当然,这几个人不在她喜欢的范围内。
咚咚咚几声,寒松把堤岸上的那几个劳役一起扔到了灵璧这里。施了个术法,将那些孩童堤岸的排水孔里救了出来,送到了雨棚之中。
伸手取下在娃儿们面上紧紧缠着的布条,在干燥的地方拢了一团火,驱散夜色中的寒意。
几个孩子本就被吓的瑟瑟发抖,寒松凶巴巴的把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抽抽搭搭的哭着。被从桥尾救出的童女哭着喊娘,桥头的童男怕她惹恼了和尚,赶紧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寒松见状对外头的劳役越发不满,黑着一张脸道:“小施主们先在此地歇脚,贫僧去教训那些混账。”
在北山寺的住持看来,寒松是全寺最没有佛性的和尚,偏偏他却最有佛缘。
撂下这句话,寒松手中握着禅杖冲进了雨水之中,雨滴拍打着锡杖上的散件。对那几个劳役来说,由远及近,听着更像是催命的铃铛。
“佛爷息怒!仙子饶命!”
为首的劳役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四五十的汉子了,说这话的时候呜呜咽咽带着哭腔,毫无骨气。
他旁边跪着的劳役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劳役头目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几人在看清寒松之后,瞬间改口:“仙子息怒!佛爷饶命!我们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寒松的锡杖已经抬起,顶端的半斧闪着寒光,抵在了求情劳役的脖子上,没有要听的意思。
脖颈处划出了轻微的血痕,温热的液体顺着淌进了怀里,劳役头子抖如筛糠,双手举过头顶:“佛爷,佛爷!”
他旁边的那位劳役,却是另一幅面孔。
双手抓住寒松的锡杖,拉过来怼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我等罪孽深重,只要佛爷不怕破戒,那要杀便杀好了!”
“嘿还有理了你!”
灵璧撸起袖子,剑尖跟着抵了上去,口中道:“和尚你让开!”
劳役闭上双眼,视死如归:“只求仙子让我等将那些孩子塞进豆窿里,再杀我也不迟!”
听了这话,灵璧简直气急,剑柄咣的一下砸在了此人的脑袋上:“寒松你可听见晃荡的声音了吗?”
寒松摇头,不知灵璧何意。
之间灵璧蹲下身,凑在此人的耳边:“脑子也没进水啊,为何说起了胡话?”
劳役紧咬着牙关,即便灵璧的威压已经让他难以呼吸,却还是脊背挺直,任凭冷汗连连也不改口。
“仙子,我等也是爹生娘养,若没有苦衷岂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眼眶微红,他握紧双拳,脸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二者混杂在了一处。抬起胳膊往身旁汹涌的河中一指,劳役直视着灵璧的双眼。
“铜铁的玄武像,我们自掏腰包往河里扔了五座。”
拽着那位劳役头目的袖子,他道:“老刘前日把自己亲闺女都送给河神当媳妇了,仍然无法叫河神息怒。连日大雨,已经冲坏了石桥,堤岸也撑不了多久。”
男人吸吸鼻子:“官府只道是半月内要我们修好,修不好全家下大狱……”
全家下大狱就可以害人性命了?亲生骨肉送入河中溺毙?尔等真的是该死,罪该万死!
灵璧正要要反驳,他目光灼灼:“下大狱我也不怕,反正现在也不是人过的日子。进了里头衙门还得管我全家老小一口饭吃。”
“但是仙子,你可知若是河堤决口会怎样?”
男人推开抵着自己脖颈的剑,双手扒开地上的草,拢了几个团堆着:“镇子上有千户人家,都要因此丧命啊仙子!”
见灵璧一时僵在那里,劳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雨棚走去,口中默默道这些孩子今日必须死。
“且慢。”
寒松一个晃身拦在了那人前面,一脚将他踹回了原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灵璧施主,且看着他们。”
锡杖往脚下泥泞的河岸一插,寒松解开僧袍,露出结实的胸膛。
灵璧别过头去,这和尚真是的,干什么又脱衣服。
“贫僧下去会会这位河神。”
只听扑通一声,他跳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转瞬淹没在了波涛之下。
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灵璧也没有在意。自己在金杯秘境里不过得了些许功德,就能招来劫云。寒松沐浴功德之光许久,想来若是有人要伤他,自己就会先行毙命。
故而也不担心,剑尖绕着这几位劳役画了个圈,将他们圈在里头动弹不得。
她朝着雨棚走去,收了人家父母的银钱,也该送佛送到西,把孩子们送回去才是。
再说下了河的寒松,河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湍急。好在寒松水性极佳,下水便直奔河底。脚底踩在了粗砂之上,因着流水浮人,竟然察觉不到踩着异物。
走了几步,寒松看见一尊铁塑的玄武像,足足有半人之高,上头挂满了水草,估计有些年头了。再往前走,十余步就又是一尊,这尊玄武口中还拴着红色的绣球,尚未褪色,应当刚入水不久。
寒松觉得奇怪,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直走到河水从清澈变得浑浊。水流越发的湍急起来,稍不小心就会有泥沙入眼。
北山寺的后山有一座小瀑布,瀑布下方是一汪清澈的湖。他打水时常在湖边行走,活水中很少有无鱼的情况。现下所处的这条河,大到寒松这个游僧都曾听说过。然而在河底走了这么久,别说鱼了,只有铁王八,没有活乌龟。
莫不是真的像上头的凡人所说,河神发怒了?
修士白日飞升,也只是天道接引去另一方世界罢了,并无什么真神可言。是故,所谓河神,寒松更多的怀疑是个王八成精。当然,能搅弄出这般风云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