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响了三声后,敲门人静静地站在门旁等候。
隔了好一会儿,门自动打开,敲门人略弓着腰踏进了院子。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讲究,眼敛精光,蓄山羊胡。他微垂着头,并不四处乱看。
乐心早已经起来,就着晨光早读、背书,看起来十分勤苦好学。
事实是,刚过五点,整个卧室内突然温度陡变,森冷阴寒,那凉意仿佛要浸透到骨子里去。乐心一下子惊醒了,睡意全无。
乐悦幽幽地嗓音在卧室里盘旋:“天亮了,该起床看书了。”
乐心砍死她的心都有了。人死为鬼,鬼死为聻,真是不负jian的读音。
不知道失恋的人需要睡死在床上吗?
乐心披散着长发,白色棉质长T恤,穿着一双凉拖鞋从楼梯上下来。
“见过土地神!”
来人恭敬地见礼。
印章欢快地越过乐心,绕着来人转了一圈,招呼说:“啊,白虎,好久不见了!”
听印章说是白虎,乐心想起来了。每一届的土地神都是仙界流放下来的,来了人间后郁郁不得志,根本不愿意履行土地神的职责。所以,土地神对外一直都有一个代理人,他负责处理土地神该处理的所有事宜。白虎,便是上一届土地神代理人。印章和乐心说过,白虎是附近山里的白虎精,实力不俗,方圆百里的精怪都打不过他,对他代理土地神职责是服气的。
白虎仍旧没有抬头,表示对土地神的绝对臣服,“公公一走四年,此方精怪颇为挂念……”
乐心给自己扎辫子的手顿住:“公公?”
印章大笑:“你别多想啊,不是皇宫里的公公,是土地公公的公公,哈哈……”
清亮的女声干干净净的,白虎讶异抬头,这届土地神居然是个女的?
四年前土地神刚上任,他来拜见时,土地神已经拎着行李说去求学去了。也没说让谁代理土地神,也没剥夺他的土地神代理权。这四年,白虎照旧处理事宜。昨晚,土地神昭示四方精怪,她回来了。白虎觉得她是在提醒他,今早他便来了。
白虎尴尬解释:“小人等一向都称呼土地公公,习惯了。”
“哦,我以为儿媳妇才叫公公。”
白虎:“……”
乐心问他来干嘛。
白虎说:“公……土地神您走了四年,房间无人打扫,小人前几日刚打扫了屋内灰尘,院子内荒草还未来得及处理,是以,今日特来拔草。”
他低眉顺眼,恭敬殷勤,刻意讨巧卖乖,想让乐心继续让他做土地神代理人。
“这样?那多谢你了。”
白虎站着没动。
乐心疑惑:“还有事?”
她眼神平平淡淡的,却无端让白虎生出自己被看透的感觉。到底是仙界来的,哪怕被贬谪至此,也不是他能够窥视算计。
白虎暗自紧了紧,忙说:“没,小人这就去院子里拔草。”
“嗯,去吧。”
乐心没把白虎放在心上,像他这样的,她见惯了。既然能在几日前打扫了屋子,自然也能打扫完院子。他留着今日来,不过是想当着她的面做,向她要情呢。
她能理解,但是不喜欢这种人。
翻找出剪刀,乐心对着镜子,仔细地给自己剪了个齐刘海。
精致的女孩都留有刘海呢。
熟能生巧,四年里给自己剪过无数次刘海的乐心,很快就剪好了刘海,她在镜子里照了照,非常满意。
摸出手机,乐心开始刷朋友圈,刷到了她想看的那人动态:“新的开始!”配图是一辆车和他穿着西装、皮鞋的半边身体,没露脸。
底下有共同的好友评论。
“霍成:艾玛,豪车,哪天带我兜兜风?”
“王逍莫:老四终于不掩饰自己富二代的身份了?这是求婚成功了吧,恭喜恭喜,等喝喜酒!”
她从网上搜了搜那辆车,数了数钱的位数,而后默默关了浏览器。她嫁给储卫的话,果然可以过豪门少奶奶的奢侈生活。
再刷新朋友圈,乐心发现王逍莫那条评论没有了。
也是,不能让人误会,这会影响储卫左拥右抱的。
乐心莫名心浮气躁,她四处找乐悦,“乐悦?”
印章提醒:“鬼白天是不能出来的,今天太阳这么大,更不能出来了。”
乐心:“电视剧里,鬼打把伞不是就可以出来了吗?他们用油纸伞都可以,如今还有遮阳伞呢,岂不效果更好?”
印章吐槽:“你也说那是电视剧了,你可能不太了解鬼。”
白虎乐呵呵地凑过来,指着院子里那簇开得正艳的月季,问乐心意见:“这月季花是否要留下?”
他拔草拔得认真,速度也快,这一会工夫院子已经被他清理大半。
乐心瞟了一眼他手上沾染的泥土和衣襟上的青草汁水,“你觉得呢?”
她语调很平,没带什么感情。
白虎额头上的汗唰地流了下来,她发现了?他慌忙补救:“自然……留下,留下。”
那月季下面有些东西,不太对劲。白虎之前就发现了,他这样问,不过是想试一试乐心的态度。他没料到,乐心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夏日的阳光灿烂浓烈,晨间的风微微,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乐心很不喜欢别人试探自己。这个白虎,一个早晨试探了她两次。事不过三,再来一次,她要翻脸了。好在白虎有自知之明,接下来的时间,他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拔草,离那些月季远远地。
院子的门再次被敲响,“乐悦?起来了没?”
白虎自觉地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乐心打开了大门,“刘婶?”
乐悦指给乐心认过人,刘婶与她妈妈关系好,住得离她家不远,平时很照顾她。
刘婶拎着个篮子,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我看你窗帘拉开了,猜你起来了。你这孩子脸皮薄,估计叫你去我家吃饭也不愿意。可你也四年没回来了,家里什么也没有。”
她从篮子里开始掏东西,“这些菜都是婶子自己种的,不值钱,也就吃个新鲜和健康,我早上从地里刚摘的,你留着吃,别跟婶客气。”
西红柿、黄瓜、茄子、青椒和小青菜等,顺带用塑料袋装了几斤大米和面粉。
乐心略有些束手无策,她道了谢,又回屋拿了一些她买的糕点塞给刘婶。
刘婶没要,她又嘱咐乐心:“等下去看你奶奶的时候带去给她吃吧,你奶奶念叨你好几天了。”
乐心答应了,等刘婶走后,她洗了根黄瓜,直接啃了,脆脆的,带着股清香,很好吃。乐心大度地给了白虎一根,算是答谢他给她拔草。
白虎捧着那根黄瓜走了,走远了之后才想起,他忘记和新的土地神提代理的事情了。那现在,是他继续处理事情,还是送到新土地神面前呢?
关了院门,确定周围无人之后,乐心走到院子里的那簇月季跟前,随脚提了提,喊道:“乐悦。”
乐悦空洞麻木的声音从月季下面传来:“请你高抬贵脚好吗?你踩到我了。”
“乐心你知道这些月季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乐悦幽幽说道:“因为我滋养了它啊。”
乐心:“……我想问你,你家地在哪?”
“作为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霸,我会知道我家地在哪?”乐悦说,“你该日三省,今天背多少书了,今天记住多少知识点了,今天做了几张试卷了。你不问你的竞争对手学得如何了,你问地干什么?”
乐心理所当然,“种地啊,我和我男朋友,不,我和我前男友说了要回家种地的,岂能言而无信?”
“我记得,我家有七八亩地,好像被大伯做主包给别人种了。房子后面还有几分荒地是我家的,你可以种。”
“包给别人种?别人要给钱的吧?钱呢?”
乐悦顿了顿,“我一个鬼,又用不到钱。”
所以,她没有想到过这茬。
几分荒地就几分荒地吧,储卫一个富二代,应该区分不了几分和亿万亩的区别吧?
乐心自我安慰,而后去看了荒地,拿出手机,找了个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种什么好呢?/微笑。”
她在大学里的人缘还不错,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便有不少点赞和评论。
很多人给她留评,问她是不是回家了,还有回答她问题的,土豆、玉米、榴莲等,说种什么的都有。直到霍成一枝独秀,留评:“种男朋友?”
乐心:“……”
这时,勤工俭学时认识的一位温柔学姐,截图储卫朋友圈,问她:“储卫是个富二代?你和他怎么回事?看你朋友圈,你是回家了?回家种地真不是你说着玩的?”
乐心跟很多人都说过毕业要回家种地的话,包括储卫,他们都以为是开玩笑。
乐心回她:“真回家种地了,分手了。”
学姐问:“看不出储卫是个渣啊,毕业就分手,合着他就是和你玩玩?太过分了!”
乐心:“……我先提的分手。”
学姐:“好了,你先提的分手,我知道了。乐心,你也别难过。灰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都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你别想不开。作为新世纪的独立女性,不是非爱情不可,我们还有事业。学姐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在事业上大展拳脚的。”
这是不信?
学姐又发来一张她的朋友圈截图,配了个无语的表情。
“哎呦妈呀,上班发现公司新任总经理居然是同校同学!隐藏的富二代在我身边四年我居然不知道!!是心动的感觉!!!”配图是储卫精致的侧颜偷拍照。
乐心回了六个点。
学姐又安慰了她一会。
渣女昧着良心表示她会尽快走出失恋的阴影,绝不会颓废或生出轻生的念头。
乐心将学姐发来的第二张朋友圈截图又截图,只留下储卫的偷拍照。她手拂过储卫的脸,感觉他的眉眼变冷了。
手机响了一声,有信息进来。
储卫发了一个红包。
乐心点击领取,5820元。
“?”
“给你买种子。”
他又补充:“你欠我的。”不管是这钱,还是感情。好像有点矫情?
撤回,又发:“我家有矿。”
第5章 拉黑
“我家有矿。”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她发红包了?
乐心腹诽,在一个穷人面前,这就是赤裸裸的炫富了。
5820,乐心只听说过520。我不爱你?
不爱还发红包给买种子?欲盖弥彰,口是心非。
不过,有点可爱呢。心底柔软的一角被触动,唇边不自觉浮现笑意。
乐心回:“不怕我欠债不还?”
谁知储卫恼羞成怒:“撤回了不知道当做看不见吗?”
心底撤回“可爱”。分手才两天,他就能上天。乐心回:“不知道!”
她将红包如数退回,还多加了一毛钱的利息,然后连发三条:“领红包!”
第三条没发出去,“储卫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他把她拉黑了?
这波操作厉害啊,刮目相看,乐心简直要被气笑了。
乐心拨了储卫的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再打,“嘟”一声自动挂断,被拉黑了。
乐心:“……”有病吧,不能红包领了再拉黑?
也对,人家有矿。
但是,仍然好气。乐心打开自己的朋友圈,给霍成的那条评论回复:“嗯,种!到了秋天我就收获很多个男朋友,一个揉肩,一个捏手,美男环绕/开心。”
然后,霍成删除了他的那条评论。
乐心:“……”
印章在半空中剧烈抖动,像是突然得了羊癫疯。
乐心威胁:“要是让我听到你的笑声,我就把你捏碎。”
印章抖动得更加剧烈了。
她绕着荒地走了一圈,地里的草长得比小院里的更加生机勃勃,有些野草快有半人高了。这地,显然不能直接种。要不,再找白虎拔个草?
种地不急于一时,乐心握着手机回家,在院门口,却见贺文骏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乐悦家不仅在村子的最后面,若是严谨一点说,怕是与村子隔离了。据说当初,乐悦爸爸和她大伯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好的宅基地都被她大伯占去了,最后,只能在村子尾的耕地上建了院子和楼房。
所以,贺文骏站在那里,肯定是在等着她。
“你为什么假冒乐悦?”
贺文骏倒是干脆,见到乐心,也不绕弯子,直接问。
斯文俊秀的贺文骏,穿着短袖衬衫,露出的手臂上隐约浮现出肌肉。隔着一层眼镜,他的情绪被遮掩,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内心不平静。
“我就是乐悦啊。”乐心好意提醒,“你去村子里问问,看着乐悦长大的那些人,谁不认为我就是乐悦?除了你。”
“现在不流行众人皆醉我独醒了,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乐悦,你认为我是假冒,那就不可能是大家错了,而是你,”乐心纤长的细白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位置,“你,这里坏了。”
贺文骏脸色青白,“你到底是谁?”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极具有压迫力,跨前了一步。
“你奶奶刚死,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追问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无知少女的身份,中国人都是很讲孝道的,你这样,让我很难不怀疑你根本就不算个人。”乐心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看你这样,是想跟我动手?我完全不在怕的,好吗?我一根手指头,分分钟能戳死你,信不信?”
显然,贺文骏是不信的。
乐心冷哼了一声,动了动手指头。随即,贺文骏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拳大力地打在腹部上,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好几步,险险稳住脚。腹部的疼痛,剧烈而迅猛。贺文骏的眼镜偏了,他弯着腰,粗重的喘息着。
“疼吗?”乐心柔声问,“我看看啊。”
贺文骏抬起眼,便见到一张血盆大口迅疾地朝他而来,尖牙利齿,似是要将他一口吞下。“啊!”他大叫一声,反射性地往后退,左脚绊倒了右脚,摔坐在了地上。
乐心轻声嘲笑:“怂!”
印章附和:“怂!”
她进了院子,大门在她身后自动合上。
乐心不怕在贺文骏面前表现异常,渣男一个,见一次打一次一点都不为过。就算他视她为妖魔鬼怪又如何,咬她吗?
村子里没人认为她不正常,那认为她不正常的贺文骏才是真的不正常。她就喜欢贺文骏这样百口莫辩的憋屈模样,憋死他!
贺文骏坐在地上许久未动,他腹部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极不正常。而他更能确定,他看到的那血盆大口绝不是幻觉。他曾保有一丝希望的想过,这个看起来陌生的乐悦,可能是以前的乐悦整容了。其实,不可能的。若是乐悦真的整容了,村里其他的人为什么察觉不到?最诡异的是,明明是两个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人,村子里居然没有人能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乐悦,这才可怕了。
乐悦死了,他亲眼看到的。凄惨极了,大睁着无神的双眼,直愣愣地向上望着,死不瞑目。
贺文骏内心撕心裂肺的痛,那些记忆是他深埋在心底,不愿触碰的,它是他懦弱而肮脏的明证。是他害死了乐悦。
他闭了闭眼,敛去汹涌的情绪。
面前的乐悦,是假的。这个假乐悦绝对不是人,是妖物,她要干什么?
贺文骏拿出手机,找到一个他关注许久的微博,发了条私信:“大师,救命!”
乐心经过月季花那里时,特意放慢了脚步,她快走过去时,才听到乐悦幽幽的呼唤:“哎?”
“什么事?”
乐悦吭哧半天,“你……去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