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无比认真,清时神情复杂的听着这句话,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九原一手还紧紧拽着胸口处的剑,手掌早已经被割破,指缝中鲜血不停落下,他却毫无所觉,只接着回过头来,对狐王道:“阿简。”
早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声轻唤,狐王眼睫微颤,将朦胧了视线的泪水眨去,恨声道:“你别说话,等将你带回狐族,我再好好治你的罪!”
她这般说着,松开执剑的手,倾身便拥住了对方,双手搂住九原后腰脖颈,这亲吻的动作好不柔情,却显得凶狠无比。
九原无奈地看向四周道:“你的狐族弟子们正看着呢。”
“谁敢看。”狐王毫不客气的回头望去,朝向云定等满脸呆滞的狐族人们,刻意加重了语气又道:“谁敢看?”
云定从未见过狐王这般口气,当即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而他身后的狐族众人也都纷纷挪开视线,没人敢再多看一眼。待得应付了这群人后,狐王才又回过头来,吻住了那人的唇。
两人一番缠绵,清时与南渊对视一眼,好不容易九原恢复神智,两人神情却都凝重不已。
因为他们都知道,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果然,九原很快推开了狐王,垂眸道:“动手吧。”
狐王紧蹙眉峰,没有说话。
九原低笑到:“我能恢复片刻神智已是不易,趁现在动手吧,若再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狐王紧紧拽着九原的手不肯松开,九原托着狐王的手,再次落到了他胸口那柄剑上。剑锋还在他的体内未曾取出,他修为深厚,这点伤自无法致命,九原轻咳一声,呛出一口鲜血,握着狐王的手又道:“这一剑可杀不死我,你应该出手再重些,你不是说过么,若有一日我背叛狐族……你就亲手杀了我。”
“应该就是现在了。”九原轻声道。
狐王依然沉默着,她面上泪痕犹在,只是神色却冷了下来,她紧紧盯着九原的眼睛,神情原来越冷,好似一瞬间抽离了所有的感情。
然后她将九原胸口的剑重重抽出,剑锋扬起血花,洒落在狐王身上,狐王未曾眨眼,目光依然定在九原的身上,像是要将这一刻对方的模样永远记下。
然后她再次挥剑。
剑锋凝着狐王半生妖力,再次刺入九原胸口。
更多的鲜血淌落而下,将那些碎裂散落一地的碎裂珠串纷纷染作红色。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不论是狐族的人们还是千山岭的众人,有的人扼腕痛惜,有的人难以理解,无数复杂的神色在他们脸上晃过,然而不论是谁,纵然是狐王与九原自己,皆无法改变今天这一场局面。
一切终于落幕了。
清时远远看着九原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清时的成长过程一直是南渊伴随着,后来的改变又有堆雪与裂云城的众人伴随着,然而真正帮助清时成人,伴他度过最开始时光的人,却是九原。
南渊知晓清时心中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站在清时身侧,让他能够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心中能够感觉到一丝慰藉而已。
而剩下的,只能交给接下来的时间去平复。
事情结束得比她所想的还要顺利,好在让人更加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南渊不愿打搅狐王,正欲回头寻云定说话,却突然之间感觉到熟悉的强大妖力再次笼罩整座山庄。
那原本已经静止下来的风声,突然开始更加狂躁起来。
南渊神情大变,当即以妖力抵御,再要动手,却见身旁清时突然身子一晃,唇角溢出鲜血,随即软软倒了下来。
南渊连忙扶住清时,清时身子微微颤抖,轻靠着南渊,却没有回应她,只是立即抬眼神色莫名地往九原与狐王那处看去。
就在那处血泊之中,原本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九原身体的狐王突然被一道巨力所震开,而就在下一刻,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九原突然再次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狐王与众人。
那眼神冷冽玩味,却并非是九原的眼神。
“山主。”南渊心知事情不妙,目色亦是沉了下来。
谁也买有料到纵然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山主依然未死,只是他怎么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未死?
众人大惑不解,山主却是冷笑着振袖来到了狐王的面前。他一把踏过地面那些染着血迹的珠链残片,寒声道:“可笑。”
不过两字,接着山主便不再理会狐王,拂袖便又是一记强大的袖风挥扫而出,妖王本就有伤在身,受方才那一击早难以招架,当即呛出一大口鲜血,但她却是不曾避退,她支着剑缓缓站直身子,紧盯山主沙哑着声音道:“九原……把九原还给我……”
“还?”山主冷冷嘲弄道:“没有。”
“这世上已经没有九原了,刚才,不是被你亲手杀的么?”
狐王浑身一震,面色瞬时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用着一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然后她突然拔身而起,浑身衣袂飞动,化作一道红影直往山主而去!
然而前面的战斗与先前的两剑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这一剑虽是递出,却是轻飘飘地毫无力道。
山主连看也未看,抬手便截住了那剑,然后反手便往狐王胸口刺去。
这是山主惯用之术,要攻击那人若不能成功,便会受到他同样的反制。
这一招对于山主来说,不过是轻易接下,然而对于早已经精疲力竭的狐王来说,却足以致命。
剑锋晃眼,转眼已至胸前。
狐族众人们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晃眼之间,另一道银色身影却突然间挡在了狐王的面前。
山庄之中突然亮出一道刺目的光芒,银色的羽毛漫天飞洒,宽大羽翼瞬时升起,将狐王牢牢护于其间。而待到那一切光芒暗下,众人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稳稳地接住了山主那一剑,将狐王护于身后的人,竟是南渊。
已一半化为赤追原身的南渊。
南渊原本黑色的眸子此时染上了些许赤色,雪白长发于身侧散落而下,身后巨大羽翼将狐王护于身后,周身的气息早已经随之改变,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
山主与之相峙,头一次感觉到了威胁,于是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二者随时将要出手,这一出手便是狂风骤雨再临,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南渊却突然回过了头,于一片寂然中看向了另一处方向。
然后她朝着那处与自己对望的人歉然一笑,算是不负责任的道别。
第六十七章
风吹云动; 天边的阴霾似乎因为那突然升起的银色光芒而消散了许多。
然而众人却无人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动静,所有人都在看场中那对峙中的两人。
赤追南渊的名字,在八百年前常有被人提及; 都说她当初在梦落崖上以一人之力杀数百妖众; 凶残可怖,阴冷嗜血; 是妖界当中的一大祸患。那一战结束之后,许多人都去梦落崖看过; 去埋葬那些死去的四族妖众们。
而据那些去过梦落崖的人回来所说; 梦落崖的情形血腥异常; 那些妖众不知究竟死于何种方式,皆是胸骨尽碎,四肢断裂; 整个梦落崖的山头被鲜血浸透,四周的树木皆被染作红色,泥土中全是鲜血渗透干涸的痕迹。
究竟有着何种力量才能以一人之力杀这样多的妖界高手,又是什么样的手段能够做到这般; 谁也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见过梦落崖那一战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众人只能够通过后来的所见去猜测; 猜测赤追南渊究竟是如何一个强大残忍的妖兽。
于是后来也才有了关于赤追的各种流言,还有人们以她的名字止小儿夜啼的故事。
然而还有一件事情却让人们十分费解。
能够在梦落崖以一人之力弑杀五百妖界高手的南渊,实力自然是强大无比,但后来她为何却被神木尊者与狐族轻易降服; 并随着神木尊者一道去了听木山?
有人说是因为南渊在梦落崖一战受伤,所以才会轻易被擒,有人说神木尊者找到了南渊的弱点,这才终于降服她,但不论究竟是为什么,这个妖界的祸患被人降住并囚禁在了听木山,在众人看来都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后来见到南渊的人们也有着许多疑惑。
赤追南渊与传闻当中那嗜杀成性的魔头并不相似,南渊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平静,就如同香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所感觉到的一般。
谁都没有办法将南渊与传闻中的妖兽赤追联系在一起,甚至怀疑南渊其实根本就不是赤追。
然而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当初在梦落崖上,并非所有见过那一战的人都已经死去,还有一个人还活着,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过程。
那个人就是当初南渊拼死去救下的清时。
当初梦落崖之所以会有那一战,便是因为那群人捉走了清时并以她诱南渊前来,所以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当初南渊原本要救的清时,却险些被她亲手给杀了。
南渊为救清时觉醒了妖兽的力量,化为原身打败了五百妖众,然而化身之后的南渊,却是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妖兽之力。
所以梦落崖一战的南渊,并非是真正的南渊,而是被妖兽的血脉吞噬了理智,只剩下妖兽本能的赤追。
而失去了理智的南渊,险些亲手杀了清时。
当初清时被她所伤,险些丧命,好在她在最后关头终于被清时的声音所惊醒,这才免于亲手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
然而纵然是这样,也足够让南渊痛苦不已。
当她知道自己化为原身可能会难以控制自己体内力量的时候,她开始担心起来,她能够控制自己一次,却不知是否能控制住第二次,若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又该如何?会不会有一天她所一直保护的人,将死在她的手中?
这让南渊无法再像从前一般与清时一道同行,所以后来神木尊者承诺只要她在听木山中修行,他便送清时去鲛人族中,让他过平静的生活。
这对于南渊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所以没有犹豫太久,南渊便答应了神木尊者的要求。
所以南渊才会这样容易便被神木尊者所擒住,而事实上南渊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抵抗过,也没有真正同神木尊者交过手。
来到听木山后,南渊随着神木尊者一起修行,开始能够压制自己体内的力量,只要不必恢复原身,她便不会担心再有无法控制自己妖力的情况发生,而也是这样她才终于能够放心的下山寻找清时。
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将清时送去鲛人族,会发生那样多的故事。她自是后悔,然而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如今,南渊站在人群中央,便在众人眼前,渐渐显露出真身来。
若非如今的情形,她断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若不走到这一步,恐怕没有人再能够阻止山主,若不趁着如今山主受伤将其打败,那么将来整个妖界恐怕都将毁灭在山主的手中。
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这样,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南渊已经无法得知。
她只是希望听木山能够好好地存在于世间,希望神木尊者能够永远安守那处神木,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够好好地活着,希望清时……
希望他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南渊最后朝清时无奈一笑,然后双眸顿时变得赤红无比,不再有任何情绪。
四周狂风乱作,落叶沙尘与那无边无尽的妖力纠缠在一处,将整个山庄淹没,而就在那风暴的中央处,待得众人再看清之时,已经不见了南渊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异鸟,那异鸟通身雪白,眸色却殷红似血,四周气息骤然凛冽,无数飞尘随之扬起,那异鸟振翅一挥间,众人纷纷摇摇晃晃往后退去,其威势竟不亚于先前的山主。
直到此时看到这一幕众人才明白过来,这才是赤追,真正的妖兽赤追。
“南渊姑娘!小心!”眼见赤追现形,不明真相的云定连忙上前扶住狐王,随即往南渊唤道。
而听得云定的声音,赤追血红的眸子微微一动,旋即往云定看去。
云定本担心着南渊的安慰,还有些话想要叮嘱,然而在接触到那一对血红的眸子后,却是僵住了身形,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口,不过一眼,他便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察觉到了锐利如刀的杀意,那杀意穿透一切,直入心底,看得他浑身发凉,再动弹不得。
那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南渊会有的眼神。
云定面色大变,直到南渊再度移开视线,他才终于自这突如其来的震慑中回过神来,接着他无措的朝向一旁清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南渊姑娘她不认得我了?这到底是怎么……”
然而话音未落,云定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清时的情况也很不对劲。
清时本就是刚被南渊自那山谷中救出,不过勉强靠着南渊的力量才重新化为人身,原来自九原那处所继承的修为早已经不在了,此时就连这些普通妖族兵将都不如,如今两道居室无匹的妖力同时出现在这山庄之内,相抗间所散发的力量纵然是其他妖界众人皆无法抵御,更何况如今毫无修为的清时。
清时半跪于地,不过勉力支撑着,面上早已经看不见丝毫血色,然而视线却始终落在赤追的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听得云定的询问,清时才终于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目,低声道:“她不认得你,连我也不认得了。”
“怎么……”云定听得惊疑不定,面上担忧不已:“那怎么办,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清时这次没有回应云定,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救变成了这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到,就连山主,就连南渊自己也料不到。
从化为原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南渊了,而是失去理智只有本能的赤追。
而她的对手,是同样早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的九原。
两个同样没有情感没有意识的人交手,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究竟又谁胜谁败?
僵持之中,赤追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了山主的身上。
虽已经失去了属于南渊的意识,但身为妖兽的本能依然让赤追第一眼便判断出了对自身最具威胁的敌人,一眼的静默之后,赤追振翅而动,挥扫出无边风浪,往山主所在处飞袭而去。
山主虽身受重伤,但出手却是丝毫不见犹豫,便在赤追出手刹那,他亦已经一掌挥出,掌中妖力与赤追所带来的风浪撞击在一处,顿时又是一阵巨大的爆裂之声,整座山庄在这轰然重响间摇摇欲坠。
两人一旦交手,便不再停下,二者的力量在这世间皆已罕见,两者交手更是这妖界绝无仅有的战斗,若论根基,赤追自不如山主,然而山主本就有伤在身,又有狐族之人从旁出手,一番交手之下山主竟是终于现出了颓势。
“好像赢了?”焦急的看着这番交手,云定在旁喃喃问道。
清时依然跌坐于地,捂唇止着口中溢出的鲜血,没能够回应云定。
然而另一人却是在旁摇头开口道:“难说。”
开口说出这话的人是堆雪,眼见云定往自己看来,堆雪无奈道:“山主还没有施展真正的全力,就我所知,九原绝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
听得堆雪的话,云定心绪复杂,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云定这般担忧的望着那场战斗之际,身受重伤一直沉默不语的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