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喜乐与悲苦,你都已经先我们一步尝过了,我纵然是对你说出谎言,你也总能够猜到真相。”有的时候,欺瞒也并不是唯一的途经。
南渊看懂了许多,却依然看不懂许多。
她轻轻抚过地面的泥土,新土覆盖了原来的地面,许多东西早已经被掩埋其中,却还有几株草叶倔强的自泥里探出头来。南渊视线漫无目的的看着那些嫩草叶,低声又道:“我还没有多谢宁遇前辈,让我也知道了真相。”
“只是我还有一事无法决断,却向前辈询问了。”
无法询问,便只能自己做出决定。
南渊在这处坟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南渊披着满身的湿露回到了镇上宅院里,然后她向四名蛇族青年道了别,朝着烛明殿的方向而去。
。
烛明殿中现在面临的事情很多,几名探子又传来了关于千山岭与那位山主的新消息,四族当中又有势力遭到破坏,甚至还有着更多的麻烦亟待解决。
然而最要命的事情是,那位烛明殿的主人查个消息却不知究竟查到了何处,久久未归,导致整个烛明殿不得不再分出人手去找那家伙回来,堆雪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那个家伙的安危,因为他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但他最在意的是眼前这堆让他焦头烂额的破事,清时若是再不回来,他感觉自己恐怕就要淹没在这一堆没处理完的信件与每天层出不穷的问题上了。
好在就在堆雪忙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那位不知道失踪了多少天的烛明殿主人总算是回来了。
赶紧拉着清时在书房内坐下,将成堆的书信放在他的面前,堆雪没好气的道:“喏,这些是从四族来的回信,这边是千山岭的消息,还有一些小势力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不过蹊跷倒是不少,等你看完了这些东西我再给你好好说一下。”
清时看起来无甚表情,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封信拆开看了起来,堆雪便在旁边守着,只是守了片刻察觉清时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便又在他面前坐下,侧过脸问道:“哎你这些天到底跑哪去了?那山上的妖怪跟千山岭没什么关系你还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那妖怪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妖,让你舍不得走了?”
清时瞥了堆雪一眼,淡淡道:“是啊,我宁愿看那山上的妖怪也不想回来听副殿主唠叨。”
堆雪捂着心口,摇头装模作样的叹道:“简直无情,还记得我刚把你捡回来那会儿,你还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大哥呢。”
清时没有理会这家伙,将看完的信放到一旁,接着看第二封。
堆雪在旁唱了半天戏没人理,心里好奇便更重了,他凑到清时身旁,托腮道:“我可还记得你在南渊跟前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堆雪胳膊肘子压到了书信,清时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抬起来,将书信抽出来,这才又若无其事的将他手肘挪回去。
看着一言不发的清时,堆雪挑眉又道:“不久之前你姐姐南渊才来这里问过你的事情,后来应该是到那镇上找你去了,后来怎么样,她找到你了吗?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迟迟不回来是不是就因为她?”
清时动作一顿,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宁遇的住处发生的那许多事情,以及最后他与南渊的那番谈话,终于开了口道:“不是。”
堆雪还记得当初南渊去寻找清时的时候,目中满是坚定,本以为两个人之间定能够和好如初,或是更上一层,谁知道如今会等来清时这么一句回答。他当即愕然,有些不解的探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就你这个见了南渊连脸都板不下来的出息,你居然没有被她给说服了过去?你们吵架了?”
“烛明殿副殿主。”清时不欲回答堆雪的问题,当即道,“你每天就这么闲?”
“我闲?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忙得一个头都两个大了,你说我闲?”堆雪岔岔不平。
清时平静反问:“那你还有空探问别人的事情?”
堆雪被清时几句话噎了回去,顿时生出了不满来,然而却又找不出别的话来反驳,他闷哼两声随即不打算再去管这家伙的闲事,当即便要出门。谁知他还没推门出去,就听见身后清时幽幽的话音传来:“堆雪。”
“怎么?”堆雪语气不善抱臂问道。
清时手中还拽着一封书信,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去看,他盯着那信上游离的文字,低声道:“我与姐姐,到底还是不同,原来我不明白,现在好像有那么些明白了。”
这话有些沉闷,还有着清时极少流露而出的无奈。
堆雪被清时这话给狠狠地吓了一跳,连忙回头问道:“你这是出去一趟换了个人回来了?”
清时瞪了他一眼。
堆雪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清时从里到外哪里看都不对劲,他轻咳一声,转而换了个说法道:“所以你不打算再追着那个凶兽跑了?”
“姐姐不是凶兽。”清时毫不犹豫的反驳。
“……”堆雪懒得与他理论,拍了拍那人肩头,对着他面前那一堆书信努了努嘴道:“那就好好处理烛明殿的事情,副殿主忙了一天得去休息了。”
虽是这么说着,堆雪却依旧紧盯着清时神色观察,待发觉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终于只得作罢,自己转身推门往外面走去。
推开房门,堆雪正欲踏出,却见屋外的阳光下正安静站着一人。
堆雪动作瞬时一滞,待看清屋外的人后,他才瞬时僵直了眼神。然后他犹如看见了洪水猛兽般赶紧缩回身子“砰”地关上了房门,将背抵靠在门上,神情紧张的看往清时。
清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满着堆雪这番动静,从书信堆里抬眉瞥了他一眼。
堆雪眨了眨眼,与清时对视半晌,终于意味不明的道:“不得了了……凶兽来了。”
第四十八章
清时毫不犹豫纠正道:“姐姐不是凶兽!”
堆雪:“……”
清时:“……”
两个人沉默的对望了片刻; 清时才终于倏然自座中站了起来,似是想要出去却又不知为何不敢出门; 只控制着自己往房门外看去的视线; 迟疑着小声问道:“你是说姐姐……来了?”
堆雪苦笑着点头,岂止是来了,根本就是已经走到大门口了。
清时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询问; 那边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随即就是南渊的声音自屋外传来道:“清时。”
这声音清时无比熟悉,断然是没有认错的道理,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又寻来此处; 清时瞬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回应,方才与堆雪谈话时那副淡然早就没了影儿; 只是有些无措拿目光的往堆雪求助而去。
堆雪当然不会参和这麻烦事; 他假作无意的扭头避开了清时的视线; 口中喃喃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些活儿没干……”
清时直欲将手里的信糊在堆雪脸上; 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屋外南渊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进来:“清时;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堆雪好奇的盯着清时神色; 想看他究竟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清时将手中的书信放下,犹豫不决的在原处等了许久; 终于闭目轻声应道:“好。”
。
烛明殿事实上极为宽敞,其中包括了众人看守的前院,清时等人所在的后殿; 地底的大殿,还有一些零星的建筑,譬如高塔,譬如后山的窄桥与凉亭。
清时与南渊交谈便是在后山一处安静的凉亭之中。
烛明殿的人不少,但多数却都是在外面办事,留在殿内的人也极少有会到后山来的,多数都是各自修炼,或留在前院看守闲谈与喝酒,所以这处所在便成为了只有南渊与清时两个人的所在,纵然有烛明殿的人也离得极远,凉亭之中只剩下清时与南渊相对而坐,各自无言。
清时低头替南渊斟茶,动作极其细致,似乎专心到了极点。
他双手动作缓慢却十分灵活,没有丝毫颤抖,然而南渊却不知道,他毫无变化的神色与动作之下,却是早已经波澜四起。
两人不久之前才刚分别,而这次分别与从前不同,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用清时心中所想来说,两人是吵架了。他从来没有与南渊吵过架,也不知道吵架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去解决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他根本无法知道,南渊这一次来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一直在等,不动声色的等,等着南渊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南渊看来事情却并非如此。南渊从未觉得他们二人是在吵架,因为吵架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要与清时争执的想法,自然也不存在吵架一说。
她这次来,是因为心中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要与清时说。
但是这件事情却让她十分犹豫,在她从前的生命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从来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所以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犹豫,在寻找着说出这句话最适合的机会。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沉默在这微风习习的凉亭里,看着茶叶在杯中翻覆不停,却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纵然是再如何细致,再如何磨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默,茶叶也终于泡好了。
清时心中难得的忐忑起来,他将茶杯递到了南渊的身前,用最大的力气打破了沉默,道:“先喝茶吧。”
南渊点头,自清时的手中接过茶杯,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怔,各自的心思在一瞬间又同时有了变化,清时连忙收回手来,竭力将心沉下来,垂眸道:“小心烫。”
南渊捧着茶杯,感觉到隔着瓷器传来的热茶的温度,只觉得那杯上的仿佛是清时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顿时又静了下来。
清时收拾着桌上的茶具,随后自己也捧了一杯茶在手里,却没有喝,风声倏地传来,他有些不自在的便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
这期间南渊却一直在看清时。
这些日子来阳光皆是充盈,此处虽是凉亭,阳光却依然斜斜落进了其中,清风郎朗掠动亭外几株花树,树间细小的粉白花朵便随风轻荡,花瓣飘飘扬扬在空中铺展开来,清时听得风声随之望去,风掠动起他丝丝缕缕的长发,他与生俱来的清淡香味便随风而至南渊近前,像是阳光的味道,像是春日的味道。
南渊用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心思看着他,眼底的光芒闪烁着化成了一泓春水。
南渊突然觉得,这就是她要等待的时机了。
所以长久的沉默之后,南渊轻柔着声音对眼前的人道:“清时,我好像也是喜欢你的。”
“噗。”清时方才四顾之后才堪堪收回视线,兀自端了茶杯轻啜一口想要消磨此间沉默的时光,谁想会突然听到南渊说出这样一句话,几乎是在听清这话的瞬间,清时一口茶猛地呛住,当即捂唇剧烈的呛咳起来。
南渊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挑在这诗情画意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会换得清时这一通咳嗽,她当即起身替清时轻抚起后背。
清时咳声一时未止,一张白皙的脸瞬时微红起来,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呛咳还是因为南渊那番话的关系,他一时没能够开口,南渊便一面替他顺气一面接着又道:“其实那日我便已经从宁遇前辈那里知晓了你的心意,只是有些事我还没能够想明白。”
清时动作稍顿,似是在认真听着南渊的话,南渊也没有注意到清时已经缓和了咳嗽,只接着抚清时的后背,又道:“后来你走了,我想了很久,直到想清楚才找来了这里。”
“姐姐?”清时怎么也想不到南渊早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更想不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这远比他先前心中所有的猜测还要来得突然,还要让人难以相信,清时低着头没能够看南渊的神色,只轻拽着自己的衣角,喃喃唤着南渊。
南渊忽而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模样的清时与从前皆不相同,她低声道:“心意是骗不了人的,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清时依旧坐在桌旁,却是忽而抬头,似有不解的看着南渊。
南渊便站在清时的身后,眼见清时抬眸看来,只觉得和风与那目光同时撩动起心弦,她不由得低下头来,轻轻托起清时下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两方温软传递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凉亭内只听得轻浅的呼吸之声,待得这一瞬的温存过去,南渊才轻轻眨眼,促狭似的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然而却依然让清时双颊泛红,呼吸微乱。
他目光游离在南渊的脸上,却似乎难以相信这是方才发生的事情,难以相信方才南渊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昔时平静冷淡能够一句话让堆雪云定等人无话可说的烛明殿主人,这会儿面对这样的南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看着南渊,听自己的心跳活跃成前所未有的样子。
南渊神情柔和了些,无奈笑道:“还在生我的气么?”
交谈至此,清时才终于记起两人之前分离的缘由,想起了如何与南渊对话。只是他原来想的那些事情,如今似乎都失去了底气,他摇头低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南渊等待着清时再开口,清时接着又道:“其实我知道,就算是隐瞒真相,对于宁遇前辈来说也未必是好事,若有一天她知晓了那人早已不在,她只会怨怪自己为何不早早知道真相,为何不早早随他而去。”
清时声音荡在风里,轻飘飘的,又有失落在其中:“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只是不希望宁遇前辈有事。”
“我好不容易才与她重逢,她在镇上还有四名弟子,他们好不容易才采摘了奇花救她回来,若马上就是分别,不是太残忍了么?”
南渊明白清时的心思,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会觉得愧疚。
她摇头不作解释,清时轻声又道:“其实宁遇前辈走之前,或许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悲伤。”
她等了五千年,时间早就将一切感情都冲刷得麻木了,她最后能再大喜大悲一场,最后能握着两块重归完整的玉佩入睡,最后能去另一个所在寻她所等的那人,又怎么会只有悲伤呢?
清时不知自己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但遗憾既然无法弥补,便只能变成新的期待。
他说完这话,重又看向南渊。
南渊也在看他,两人陷入了又一度的相对无言。
最后清时试探的,不敢相信的问道:“姐姐,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一切,想要与他相伴相守?
清时这话没能够问完,但南渊对他想问的问题却是十分清楚。
她沉吟片刻,低声应道:“我来之前在宁遇前辈的墓前想了许久。”
“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能够像宁遇前辈对寻泽前辈那样让我生死相随不顾一切,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你。”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从很久之前; 清时便知道南渊待自己很好。
那时候清时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个会跟在南渊身后哭的小家伙; 走得累了就哭; 跌倒了就哭,甚至见了虫子也被吓得大哭,起初南渊也会觉得清时烦人; 将他一个人仍在后面让他哭个痛快,自己则接着往前走去。
但每次走不了多远,南渊又总是会倒回身来,无奈的走到他面前; 替他擦去眼泪,也不管他还抽噎着; 牵着他的手便继续往前走。
后来南渊已经学会了如何能让清时止住眼泪; 她会讲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让清时忘记苦累; 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