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道见她的神情多少也明白几分她的想法,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
天庭里她这三百的岁数明明只是个小姑娘,但这人总仗着自己修为不错遇事就推辞说年纪老,没有少年人的热血激/情。这话一出让他这千岁童子情何以堪。
此时瀛台的园中只有阿睡一人还在爬上爬下不断调整着杯盏摆放的位置,小酒第一次办筵席就遇上了尊贵的客人,他断断不能让她丢脸,事情仔细检查几番总是没错的。
虽然平时酒幺偶尔爱耍耍混偷点小懒,但正事上从未马虎过。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运气。
阿睡是个性子单纯的人,每每听到酒幺被其他花仙子议论他都忍不住冲上去义愤填膺地替她争辩:“小酒平时有多努力!你们都知道吗?”
酒幺知晓此事后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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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缓缓袭来,手可摘星,月光清冷的银辉洒在云海之上,无比浩瀚美丽。瀛台上微微有些冷了,天色一黑后廊柱上镶嵌的东珠就散开了柔和的光色,带来一丝暖意。
看着这墨蓝幽深的天际酒幺缓缓起身,向一旁的阿道阿睡招手:“我们也该回去得,明日还要早些过来。”
天边的那一轮弯月,就是她们住的地方。
她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角度看她的宫殿,隔着无垠无际的云海,她看着这片绵白从黄昏暮染到月华浓盛。酒幺伸手一指远处说道:“若是有船就好了,我们从这云海上泛舟回蟾宫才不枉这番景色。”
阿睡见她慨叹中有些失落,于是跳下凳子拉着她衣摆:“小酒你若是想,待明日忙完百花仙筵我们去寻了古木做艘如何?日日云海泛舟。”
看着阿睡单纯的笑脸酒幺心中一片柔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随便说说,哪用这样费心费力。”
银辉更加清冽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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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瀛台。
仙乐缈缈,珠翠佩环叮咚作响。栏上萝薜倒垂园中百花齐放,一片欣然之意。
六名米分雕玉砌的仙童分两列而立,仙婢徐徐撒着沾满露珠的花瓣,整个瀛台异香扑鼻。司礼拖长着声音不断报着前来的仙人。群仙语笑宴宴。
饶是之前已安排得毫无纰漏,酒幺此时仍未得闲,她低垂着头再次核对着所需之物,这时却听得一声报:“重宴殿下到,东海青魇帝姬到……”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原本嘈杂的瀛台瞬间被冻结住一般。酒幺察觉异样也下意识地一抬头,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人,如此金童玉女。
天边一青衣女子缓步行来,一身着青烟紫绣游鳞裙逶迤拖地,纱衣轻透衣角袖边皆用金线滚边,玉带绕臂,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矜娇的贵气。女子口若朱丹,凤眼狭长,美得凌厉。这便是帝姬青魇。
酒幺目光一转,不由自主地看向青魇身旁的重宴。
他仍是她初次见到的模样,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头上戴着束发白金嵌宝银冠,一身银白华服流云暗纹流转。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重宴微微倾着身子面上带着几分疏离,似在仔细听青魇说话。
这时的他隔着她那么远,与青魇一样,高高在上。酒幺见他正往自己方向看过来,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害怕与他对视,于是迅速将头埋低,佯装漠不关心地算着手头的事,只是原本从容的动作间多了一丝慌乱。
莫名地有些生气,她也不知道这丝埋怨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那日重宴离开蟾宫后酒幺就没有再见过他。或者说他再没有来找过她。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要努力迎合领导心意、服从领导,但这不是意味着什么都要任他捉弄甚至呼之来挥之去。
酒幺鼓鼓腮帮子耳边声音渐渐恍惚。直到天帝与王母来了,阿道重重拍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忙同群仙一起起身相迎。
察觉自己的慌乱酒幺暗骂自己没出息,她暗下决心将重宴打入冷宫,今后就算你送上门来本宫主也不会再宠幸你。即使她从未有幸宠幸过。
王母打量着瀛台的布置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之前听了殿下的意见,将这事交予那丫头果真没错。
冗长的繁文缛节结束。筵会开始以后便没酒幺什么事了,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带着阿睡阿道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默默地嗑着瓜子看池中舞乐。
仙帝身侧分别为王母与重宴,重宴身边便是青魇。
杯盏交动,群仙尽兴。重宴端着姿态百无聊奈地坐在高台,目光逡巡找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现下也不便过去她身边,干脆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一举一动。
阿道戳了戳酒幺,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边低语:“重宴殿下在看你。”
“咳”嘴里的瓜子皮突然卡在她嗓子眼里,酒幺默默地干呕了一阵子终于吐出壳子,她强作镇定地端起桌上的月桂酿一饮而尽。
舒缓了口气她一动不动地继续观赏那曼妙的舞姿,脸不红心不跳慢悠悠地答他:“本宫主长得好看叫人多看几眼也无妨,毕竟仙人对美也是有追求的。”
阿道默默低下头吃点心不愿再同她讲话。
其实那道目光酒幺老早就察觉了,这样赤/裸/裸的打量也确实让人有些难为情,让她连摸瓜子的动作都不大自然。但她刻意忽视着,为避免尴尬她无话找话,伸手拍拍旁边的阿睡小声议论道:“你看那米分杉跳舞,身子扭得都快打成死结。”
听了酒幺的评价阿睡无不赞同地点点头:“我见过那求偶的雄蛇就是这般扭的,莫非……米分杉也是想了?可她是女子啊?!”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池中的人仍在继续伸展着曼妙的腰肢,酒幺清晰地感受到米分杉在无意中恨恨地盯了她们这一眼。
米分杉是天庭中舞艺最好的舞姬,素来心高气傲十分好面子,哪里能容她们这等不懂艺术的随意置评,这梁子怕是结下了。她连忙捂住阿睡的嘴,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千万不能乱说,更不能大声说。
酒过三巡,众仙便离了位置相互间敬敬酒聊聊天气,这毕竟是场相亲宴不交流如何能擦出火花。
酒幺坐的位置偏,且她带着两枚灯泡童子所以身边很清静。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是个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万一哪个英俊的郎来向她倾诉心意她真会因不好意思拒绝而姑且答应的。
然而她心中自我安慰的话音刚刚落下,身边便传来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酒幺卿卿,在下乃酆都神将天界鼎鼎有名的天蓬,此时良辰美景一刻千金,卿卿可愿饮下这盏美酒与在下定了此生?”
听着这故作风雅的耍流氓话酒幺鸡皮疙瘩掉了一身,这种感受真是不太好,她僵硬地回过身,挤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她的有情郎呐……理应是个驾着祥云的盖世英雄。
怎么可能是天蓬……
看着那伸至她面前的酒杯和那张着实不如人意的油光四溢肥头大耳的脸,酒幺下意识地往后背了手默默往后退去,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耳畔是风声,她似乎已经看见天蓬向她伸出的那只大手,于是心下一狠干脆更努力往后倒去。
下一秒却意外地跌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微微将她扶住,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宫主,好久不见。”
☆、第8章 怨恼
耳畔是重宴低垂着头传来的温热呼吸,那温度灼得酒幺手足无措,她甩开他欲站直,却发现天蓬的手仍直愣愣地举在她眼前。
“酒幺卿卿怎可如此不小心,这样惊了重宴殿下怎好?不过殿下,宫主她也是……”
天蓬正絮絮叨叨地念着,重宴顺势一拉,顷刻间美人便贴身入怀,周围的人立即哑口无言。重宴微微一笑缓缓道:“本殿下与宫主自是好得很,无需元帅多言。”
作为曾把妹无数的天蓬自是知道眼前的人他碰不得,所以也不甚在意地一笑:“那我便不打扰殿下与宫主了。”说罢饮完了自己杯中的月桂酿以示歉意,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深谙此理。
众仙纷纷看着她二人酒幺觉得尴尬得很,见天蓬走了于是她忙挣脱开,扭头看着重宴有些不自在地向他道:“谢殿下。”
“小事,宫主不必太客气。”他嘴角微扬。
这时边上忽然传来一个有些尖刻的声音:“宫主行事还是小心些好,毕竟殿下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万一摔着了怎么好?”酒幺闻声一看,说话之人正是东海帝姬。
青魇眉目寒霜但面上却着笑,说不出的阴阳怪气,“这位可是擅酿月桂酿的酒幺宫主?”
“谢帝姬提醒,正是我。”酒幺泰然答道。
女人的直觉最为准确,看青魇这莫名不善的样子八成也是不满重宴方才的举动。青魇是贵客自己不能得罪,重宴她也不敢得罪……自己难道就这样莫名地要炮灰了?她屏气凝神静静等着暴风雨。
青魇打量酒幺半响,美目一斜,似撒娇地向重宴道:“殿下,我在东海有幸饮过宫主的月桂酿,那时便觉得滋味是极好,一直想有机会了多求些,想必宫主定有自己储藏一些吧,能……”
果然没有好事!酒幺内心在咆哮,上月为了替重宴酿酒就弄得十分乏了,接下来又忙忙碌碌办这个劳什子的仙筵。
近日酿的蟾宫中早就没有了,不过酒幺的确还私藏了几坛子酒,只有阿道阿睡知道这事。那是她在地底埋了两百年的甘酿她自己一滴都舍不得喝。
起先她打算就那样储着,用时间沉淀几坛美酒以后也能饱一饱口福。
几百年过去,酒幺懂了许多事情,她虽是仙可也会想如果今后自己有了夫婿这些便当做自己给自己的嫁妆吧。就像凡间的女儿红一般,这酒还是她亲手酿的,也别有一番寓意。
她没有亲人性子又有些怪癖,如果不是阿道阿睡,那三百年来陪她的只有蟾宫那冷清的月光。
如果此生有幸遇得一人相伴,这就是她唯一能送他的东西了。哪怕他不在意,这也是她一份心意。
婚嫁之礼其实在仙界并不时兴,凡俗之事神仙并不会计较。只是酒幺平日话本看得多了偶尔也会想想如若有了心仪之人生活会如何。毕竟她也是一个女儿家。
现在青魇找她要,自己不给得罪人,给的话……她肯定会舍不得地难受。与其自己难过不如让别人去难受。
“这……”酒幺面露难色,重宴也只悠闲地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
心念一转酒幺微微笑着:“帝姬喜欢月桂酿实是广寒宫的荣幸,可这月酒水需求颇多宫中实在没有存余。就算现在就回去替帝姬酿酒最少也要等去十天半个月。不过……我记得上月王母娘娘刚赠了重宴殿下十坛子。若帝姬想要,重宴殿下一定会慷慨相赠吧?!”
见她牙尖嘴利的样子重宴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还真舍得把青魇推给他。重宴不疾不徐地道:“对不住了宫主。那酒酿我已早早就饮完,也正想向你再讨两杯,不若今晚我再去你宫中如何?顺带帮帝姬也看看。”
众仙神色一变。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还是“再”!证明不是第一回了。这话听到耳朵里实在让人误会。偏生重宴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纯良模样。阿弥陀佛,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秽语着实罪过。酒幺已感受到青魇那刀子般的眼神似要将她削成片。
青魇微怔,而后勉强一笑迅速道:“如若宫主那儿没了也就不必勉强,方才我瞧着那竹叶青也是不错的。殿下觉得呢?”她岂会闲得无事替他二人铺桥?
大家现在都看着的,青魇也不打算撕破脸皮无理取闹,她好歹是堂堂东海帝姬,怎么会随意地被这三言两语激怒?自己虽为贵客,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地,况且重宴态度也不明。
重宴眸中含笑,看着酒幺微微的羞恼窘迫,若有所指地应道:“嗯,不错。”
只是少了一分美人香。
“多谢帝姬体恤,我还有些事,失陪了。”酒幺站在这里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匆匆答了话便带着阿道阿睡转身离去,眼不见心不烦惹不起总躲得起吧。酒幺余光一扫却发现众人以一种暧昧不明地目光看着他们三人。
可叹!又是三角恋,现在的小儿女可真是别扭。手中捏着红线的白胡子月老在一旁眯眯笑着。不过他自是帮自家人的,那精灵古怪的小丫头酿的酒真好喝。
青魇看着那远去的娉婷身影,心中渐渐冷了几分。
她与重宴相识甚久,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但又客气疏离的,曾经他在东海的那段时日里从未那样对自己说过话,更不曾与自己有什么肢体接触过。
今日重宴在众目睽睽之下拥住酒幺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他本就不是喜管闲事的人,难道绕了那么大一圈下来只为好心地要扶一扶要落入天蓬手中的酒幺?重宴才回天庭不久依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谁,看来以前是自己太疏忽了,不知他心里一早就有人。
同重宴来到天帝身旁青魇俯身拜下:“君上,天庭确实比青魇那的东海好玩许多,热热闹闹的青魇很喜欢这里。”
天帝一笑,知她意思于是缓缓道:“既然你喜欢就多呆些日子再回去,我让宴儿这段时日领你好好转转。”
青魇欣喜地谢过,然后住进了离渊溯宫不远的一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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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仙筵结束时已近黄昏,酒幺坐在回廊中看着仙奴仙婢收拾的忙碌身影,她微微阖眼想着今日一过终于能好好歇息一阵子。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她靠着廊柱意识有些迷糊,没多久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待醒来,月亮已经高高悬起。
酒幺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披风覆在身上暖暖的,显得她小巧玲珑极了。披风上是熟悉好闻的月桂香,难怪她没有防备地睡得这么沉。她惺忪着眼:“阿道,阿睡。”眼前空无一人她下意识地找着他们。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回廊外重宴答道。
酒幺缓缓转过头,月华将他周身染上了一层银光,身形清隽颀长。他如同山巅之上的那一捧白雪,冷峻而不染纤尘。身前是广袤的银色云海,云海尽头就是那轮弯月,重宴的廓影在幽蓝的天空下那样分明,他便是这九天之上的神祗,美得让人恍惚。酒幺一时有些呆了。
良久,她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陪帝姬么?”
重宴轻笑,声音如珠玉碎落:“谁说我答应了,再说,宫主你问她做什么?”他看着酒幺,眼眸深邃如瀛台上的夜空。
“我……随意问问。”空旷的瀛台之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今日,你在恼我?”重宴走向她缓缓道,虽是问句,可他却无比笃定,酒幺有些退缩不敢看他眼睛。
“才没有的事!”她言语有些急促要竭力证明着什么。虚张声势往往更表露了一个人的心虚。稍冷静下来酒幺反而不住往后退缩几分。
重宴并未理会她的强词,步步紧逼,语间有些促狭意:“你恼我什么?这一个月没去找你?”
一月何其短暂?你可知我想了你三百年。
顿了顿,他贴近她耳边带着几分蛊惑的意思,缓缓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就在那么一瞬间,酒幺心中那无缘无故的怨恼就随着瀛台之上的夜风消散得一干二净,那种迷蒙只让她觉得梦似乎未醒。
☆、第9章 撷香
酒幺觉得这厮定是在色/诱她,因为她缓过来后发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