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虽然根骨不错，可偏偏就是对修炼提不起兴致，每天只修炼一小会儿，便坐不住了。
一开始，灼华还偶尔训斥他两句，说他没有定性，最后实在教导无能，便无奈地放弃了，默许了他的行为。
而弟弟辰昇却对修炼十分刻苦上进，甚至有些痴迷的程度。
他对除了修炼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每日除了跟灼华学习之外，剩下的时间，他都在自己的房中打坐，或者研究修炼方面的书籍。
每次辰昇在法术上有了些许进步，灼华都会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每当如此，少年便会勾起嘴角，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记忆迅速地快进了。
不知不觉之中，两个男孩又长大了一些。
而灼华的身体却忽然开始缩水了。
他越来越年轻，从成年人的模样，渐渐地变成了少年。
夏念记得，灼华说过，这是他的灵体虚弱时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变成灵气消耗较低的“节能模式”。
两个男孩都知道灼华是妖。而且，妖都是可以变换外貌形态的。
所以，面对灼华的变化，他们竟没有怀疑什么。
……
而在这段日子里，云景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云景的身体忽然变得日益憔悴，再加上常年酗酒，才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竟然看起来就像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一日，云景在窗边饮酒，刚倒了半杯，却被一把纯白的扇子挡了下来。
“别喝了。”
灼华淡淡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云景抬头看去，身穿白衣的少年正站在窗边低头望着他。
他不禁怔住片刻。
“……是你。”
说罢，他便轻轻推开灼华的扇子，然后将酒杯放到了唇边，却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灼华似乎有了些怒意。
他微微蹙眉，将他的酒杯抢走，酒水顿时洒了一窗台。
云景只得作罢。
他单手支撑着下巴，醉意朦胧地瞟向灼华，忽然勾起唇角，低笑了两声。
“灼华，我知道么……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灼华蹙眉：“羡慕我？”
“你是阳寿无限的妖仙，在这人世间，你可以毫无牵挂，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他微微眯起眼，望向天空，“再过上一百年，像我们这些凡人，对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那样多潇洒。”
灼华沉默了一下：“妖仙和人，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同。”
“……是吗？”
“只是活得比你们长些罢了。妖仙们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也有恩怨情仇。”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比我们还要可怜些。”
“为什么？”
“因为……再过了几十年，我们阳寿尽了，便可以脱离肉体转世投胎，重新开始。等喝下一碗孟婆汤，过去的烦恼，便眨眼间烟消云散了。”云景唇角上翘，笑意冷涩，“可对于你们来说，这些都是没有尽头的。”
“人生也不全是痛苦。”灼华皱眉，“你太悲观了。”
云景却只是笑了笑。
他又重新拿了个酒杯，斟满酒。
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下嘴唇，忽然目光涣散了几分，低声喃喃自语：“只可惜，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什么都没了。”
灼华忍不住提醒：“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云景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啊。”
“若是为了他们着想，你也该珍惜自己。”
云景不置可否地沉默了，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隔了片刻，他忽然面无表情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很久之前……我的大部分灵脉早就已经损毁了。”
听到这句，灼华顿时微微睁大眼。
他忽然猛然伸手，抓住了云景的手腕
云景单手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任由他给自己把脉。
片刻之后，灼华才默默地放下了手。
看向友人的眼神中，忽然多了几分悲戚和同情。
“为什么会这样？”
“十几年前，为了救婉儿，我用尽了生平所知的所有法术，甚至还用了书上的禁术。所以，我早就成了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云景说着，低喘似的轻笑了一声，“能苟延残喘，靠着你炼制的灵丹活到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云景平静道：“跟你说？难道你还有第二个灵核来救我？”
听到这句，灼华顿时哑然了片刻。
云景抬头望向他，忽然再次露出一丝笑意。
而这次的笑意，却多了几分柔和。
忽然，他用手背掩住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毫不在意似的伸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他冲欲言又止的灼华微微摇头。
然后，他忽然声线嘶哑道：“对了，灼华……这些年，我一直没问过你，没了灵核之后，你的灵体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灼华目光微垂。
“……我也不知道。”
云景瞟了他一眼，再次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再次给自己斟满酒，喝了一杯，然后又是一杯。
这一次，灼华并没有阻止他。
隔了不知多久，云景忽然再次开口。
“再给我三年。”他低声道。
灼华回头看向他，面露困惑。
“三年什么？”
“三年之后……”云景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白衣少年的脸上，“我会亲手取出辰昇体内的灵核，还给你。”
灼华十分震惊。
“取出灵核？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云景语气平淡而机械，“他的灵脉已经与你的灵核融为一体，我要是那样做的话，他就会死。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说着，便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罢了，大不了死后再转世投胎，没必要用你的命来换。”
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真的看透了生死一般。
听到这句，灼华忽然眉毛紧锁，脸上露出了些许愠色。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真是喝醉了。”
云景却平静道：“你若不是你救了他，这孩子也不会在这世上多陪伴我十年。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对你……”
说到这里，他看向灼华，忽然欲言又止了片刻。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咳嗽了两声。
“现在……都已经够了。”他望向窗外低声道。
……
眼前的场景渐渐地模糊了。
记忆再次快进。
夏念下意识地抬起手，却摸到了她自己脸颊上的泪水。
她有些茫然。
刚刚一瞬间，灼华残留在记忆中的情绪，深深地缠绕在了夏念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就意味着，即便灵核离体，可它与主人的连接还是存在的，所以才能存下这些记忆。
之后，在接下来的记忆里，云景忽然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就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什么重担一般，脸上忽然多了些笑容。
他喝酒的次数少了很多，平日里陪自己两个儿子的时间多了些，还会偶尔指导他们修炼植妖术。
偶尔，他还会端了棋盘，去找灼华下棋。
两人坐在树下，常常相对无言，交流的媒介便是眼前的棋盘。
他们就像所有相处多年的老友一般，即便沉默以对，也不丝毫不会觉得尴尬。
一眨眼，时间便过去了几个月。
春去秋来，院子里很快就堆满了厚厚的落叶。
云景的状况开始令人堪忧。
他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甚至开始卧床不起。
灼华炼制的丹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毕竟灵脉是一个人生命的根本所在，一旦受损，就再也无法修复了。
在这段时间里，辰旭一如既往地每日游手好闲，每日鼓捣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而辰昇的修炼水平忽然有了大幅度的进步。
他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在修炼上忽然提升了几个层次，还靠自学学会了几样厉害的法术。
每次学会了新的法术，他都会跑去演示给灼华看。
在得到师父的肯定和称赞后，他就会不好意思挠挠脸颊，笑得就像个腼腆的孩子。
夏念却从记忆中残留的情绪里感觉到，面对着辰昇的突然进步，灼华似乎在隐约地担忧着什么……
转眼间，距离云景和灼华约定好的三年期限越来越近了。
第98章 灼华的过去（3）
记忆中的场景忽然转换为了深夜。
天空中乌云密布，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一阵萧瑟的冷风吹过。
就连只是记忆旁观者的夏念，也微微打了个寒噤。
“吱呀”一声轻响，赵家老宅的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少年探头出来，他四下张望片刻，然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院子。
他刚走了没多久，一棵树后便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
灼华默默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随即，他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辰昇竟都没未发觉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一路走到了森林深处。
然后，他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弯腰伸手从树洞之中掏出了一个布包。
少年从布包中拿出了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了一个发着淡淡红光的珠子。
他盘膝而坐，将珠子放在面前，让它在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
片刻的调息之后，他的周身竟缓缓地浮现了一层灵气。
——是红色的灵气。
与此同时，他的眉间竟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花纹，就像火焰。
见到此景，不远处隐藏了身形的灼华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低声道：“果然如此么……”
这时，只见那少年忽然睁开眼，将珠子缓缓地托起。
他正待将珠子放入口中，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狠狠地抓住了。
他顿时猛地抬头。
待看清身后的灼华时，他立刻露出了明显的惊慌失措。
“灼、灼华师父？”
灼华此刻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可他眼神中的凌冽，却仍然让辰昇浑身打了个哆嗦。
“你在干什么？”灼华冷道。
“我……”
少年语塞片刻，低下头去。
灼华忽然一翻手，死死地捏住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顿时吃痛，惊呼一声：“……师父！”
灼华微微眯起眼，沉默了片刻。
待他睁眼时，眼神中却流露出浓浓的失望，还有明显的愤怒。
而夏念还是第一次见到灼华脸上露出这么明显的怒色。
“你果然在吞噬邪妖的灵核。”灼华蹙眉道，“你难道不清楚，这是魔修的修炼方法吗？”
“……”
少年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灼华捏紧了少年的手腕：“是谁教你的？”
“是……是我自己学的。”少年瞟向别处，眼神竟有几分心虚。
灼华眉头紧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辰昇抿起嘴唇，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道：“灼华师父，你们不用瞒着我，其实我都知道了。”
灼华哑然片刻。
看着少年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的表情，他脸上愠怒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点。
“你都知道什么了？”他问。
“我知道，我爹他……活不长了。”少年低垂着头，带着鼻音闷声道，“而且，灼华师父你也没办法救他，对吧？”
听到这句，灼华不禁微微睁大眼。
他迟疑了一下，才默默点了一下头。
少年的神色又带了一丝悲戚，垂下了头去。
“那天，我不小心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所以就——”
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
灼华微微眯起眼：“所以，你就从典籍上学会了魔修的方法，吸收了邪妖的灵核，大幅度提升了功力和修为，就是为了想办法救你爹？”
少年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大概是默认了。
灼华忽然松开了少年的手腕，他叹了口气，声线微沉：“你知道。就算你用这个方法提升的修为再高，也无法修复已经损毁了的灵脉吗？”
少年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他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声线沙哑道：“可是，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我只是想试试。”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清了。
灼华沉默了片刻，再次长长地吐了口气。
“跪下吧。”他淡淡道。
少年有些茫然地抬头，“……灼华师父？”
“让你跪下你就跪下。”
辰昇愣住片刻，还是顺从地在灼华面前跪了下来。
灼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他的身体四周忽然散发了一阵乳白色的光芒，雪白的衣袂微微飘起。
看着眼前的一幕，少年顿时睁大了双眼。
暗红的光芒忽然从他的眼中浮现。
而那红光，一瞬间便被那纯洁的白光淹没了。
少年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却忽然浑身抽搐了起来，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也被他自己生生咬破了。
然后，他就突然一翻白眼，便头一歪倒在了地上，显然是晕厥了过去。
而灼华的身形却也在白光之中迅速地缩水了。
等光芒小时候，他竟变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晕倒的少年，弯下腰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缩小后的手，无奈地挑了下眉。
“灵气……好像消耗得有点多么。”
……
记忆再次快进了。
辰昇的事，果然最后还是被云景知道了。
云景听罢后，便大发雷霆。
他怒气冲冲地勒令辰昇跪下。
在一阵痛骂过后，他又剧烈咳嗽了起来，身子一歪，跌坐回了床上。
“爹！”
辰昇连忙扑过去，却被云景一把推开了。
他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忽然嘴角勾起一丝悲戚的笑意。
“昇儿，你知道，你的命是谁给的吗？”
少年不禁微微睁大眼。
之后，云景便将灼华用自己宝贵的灵核救了他的事，以及三年之约的事，都一一告诉了眼前的少年。
“本来还有两个月，就到约定的期限了。”他沙哑道，“没想到，你如此不争气，竟差点自甘堕入魔道，以你这样的心性，以后即便是修炼得道，也是个祸害，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便从枕头下面缓缓地抽出了一把短剑。
看到那柄剑，辰昇立刻睁大眼，语气中带了几分恐惧：“爹……你要干什么？”
云景用剑尖指向眼前的少年，眉头紧锁，表情中多了无法掩饰的痛苦。
“别动。”他嗓音苦涩，“马上就结束了。”
“爹，你是……你是要杀了我吗？”
少年盯着眼前的剑，满脸的不敢置信，声音颤抖。
“你为了灼华师父，就要杀了我？”他再次发问。
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涌入了夏念的脑海。
夏念立刻意识到，这是灵核之中残留着的辰昇的情绪。
原来，这段回忆是辰昇的。
难怪这段记忆里并没有灼华的身影。
云景却没有回答。
而他的剑尖却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又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看着辰昇的目光变得涣散了几分，语气却忽然放缓了一些。
“抱歉，昇儿。”他低声沙哑道，“原本在十三年前，你就应该……这辈子，爹欠了你的，下辈子爹再还。”
听到这句，少年的瞳孔瞬间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