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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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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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似乎有恃无恐。
    ——他的双手虽然可以活动,但却提不起劲力,“秋鱼刀”的余力尚在。
    ——缺乏了劲道,暗器就像没有了毒牙的蛇,失去了杀伤力。
    ——一记轻若鸿毛的拳头,试问又怎么伤得着人?
    ——自己无法动手,唐二娘、三剑僮,还有郗将军及剩下的四卫士是不是可以敌得住这四个一上来就下杀手的大敌呢?
    虽然敌寡我众,无情已有防备,但仍觉心头沉重。
    文张轻咳一声,向郗舜才道:“我是官,我是奉傅相爷之命,前来截杀流寇的。你们要是助我杀匪,有功有赏。”
    郗舜才把胸一挺,戟指怒道:“我也是官,你杀了我的人,把命偿来。”
    文张冷笑道:“你敢违抗朝廷命令?”
    郗舜才本来有些气怯,因为他曾在京城官场的酬酢里,确然见过文张,知其所言非虚,但他终究胆气一豪,指向无情大声道:“他也是官,诸葛先生叫他来查办在职滥权的贪官,就算你是官,你也是该被撤职查办的狗官!”
    无情没想到郗舜才会说出这种话。
    看来锦绣华厦、珍看美食,并没有使郗舜才变成了个懦夫。
    文张笑了,他绰须道:“好,好,好。有种,有种!这些这么有种的人,自是一个也不能留。全都给我杀了!”
    
     
   
第九十三章 呼唤


    
    文张这边只有舒自绣、龙涉虚与英绿荷,一共四人。
    无情这方面的人,却有唐晚词、银、铜、铁三剑僮,郗舜才和林阁、洪放、梁二昌、余大民总共十人。
    这原本是无情那儿势众,但其中最大的危机是:无情已失去了动手的能力。
    无情不能出手,便无入制得住文张。
    文张还要下令发动,这毕竟是官道,虽然行人不多,但自是速战速决的好。
    三剑僮立即扑向龙涉虚。
    龙涉虚高大威猛,他的掌力裂雷惊涛,但也就因为太过壮硕,应付这三个身形灵巧、剑法矫捷的小僮,反而在移动应招间觉得处处不便。
    英绿荷掠向无情。
    除了要报杀师之仇外,能把无情格杀,那也是一件足以震动江湖的事。
    英绿荷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文张并没有抢在前头,只要能假手他人去杀“四大名捕”,他总是让别人下手——万一在朝廷局势有些甚么个变动,权力有些甚么个转移,问罪下来,他仍是可以推诿:那不是他杀的!
    英绿荷一抢近无情,唐晚词已挥舞双刀,截住了她。
    英绿荷跟唐晚词交过不止一次的手。
    她自知不是唐晚词的敌手。
    这时候舒自绣的镰刀,发出惊人的锐啸,掷向唐晚词。
    英绿荷立刻放了心,她的铁如意也发挥了狠着:
    ——以二敌一,必杀唐晚词!
    舒自绣冲过去围攻,当然是文张的意思。
    ——先杀无情,以绝后患!
    ——只不过无情最好是死在别人的手上。
    他要舒自绣助英绿荷一臂,不但要杀唐晚词,更重要的是使英绿荷有机会去杀无情。
    他自己呢?
    他倒不急。
    他一看当前的局势,便已知道无情确无动手之力,他是胜定了。
    换句话说,这些人是死定了。
    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摸出了一支笛子。
    这才是他的独门武器。
    笛一摆近唇边,立即发出三声急啸。
    每一声啸声,都令无情震动一下。
    三下笛响,使无情脸肌抽搐,青而煞白。
    ——他的确是完全失去了功力。
    甚至连内力根基浅薄如郗舜才,乍闻三下笛音,也不过是感觉到刺耳刮心,并不似无情如受重击。
    ——这主要还是因无情本身并无内力,而仅持的一点元气又被“秋鱼刀”化去,所以更是虚弱无依。
    文张肯定了这一点后,更觉安心。
    现在他可放心对付郗舜才以及他身边的四名奴才了。
    他把笛子仍然放在唇边。
    无情的脸肌仍无法回复正常,他的手艰苦的往襟里摸。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手指正在发抖。
    文张不禁停了下来。
    ——他要摸甚么?
    ——暗器?
    无情好不容易才自怀里摸出一管萧。
    文张笑了。
    ——无情抵不住他的笛音,只好想用萧声来压制。
    ——没有用的。
    ——就算他抬出一面大锣,也压制不住他的笛声。
    文张还是要试一试,他撮唇于笛孔旁,一下子又发出三声连啸,合成一音,似暗器破空般锐射而出!
    无情摸出玉萧,萧一摆到唇边,立即就溜出几声悠扬动听的韵律,清越凄切,但笛声裂空,萧韵也似割裂,顿挫了三次。
    三次过后,无情唇边有血。
    他以雪白的袖子揩抹。
    文张笑了:“成捕头,你的萧艺纵能教凤舞龙吟,也没有用了,我的笛是用来杀人的。”
    无情不理他,仍然低首吹萧,开音初尚平平,但即湍籁逸飞,上遏云辰,悠雅低回,时羽声高扬,呼吸磐僻之际,使在战中的双方,一时心无斗志。
    文张暗吃一惊,叱道:“好萧!”一连吹响几下急笛。
    这几下笛声仍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但无情已沉浸于韵律里,仅在衣袂间动漾了几下,并没有被震倒。
    文张怒笑道:“我就看你怎样吹奏下去!”
    ——无情虽无发暗器之力,却居然有一记绝活!
    ——再让他吹奏下去,只怕把自己这方面人手的斗志全教摧毁了!
    文张知道不能再等。
    无情虽不能发暗器,但他的萧声,犹如无形的暗器,甚至无可抵御。
    他只好改变原来的计划。
    他决定要亲自动手杀掉无情。
    他的笛子一扬,半空发出尖啸,洪放、余大民、梁二昌、林阁一齐涌上前去,要拦截他。
    唐晚词心中大急。
    她知道这四人断断拦不住文张。
    ——无情不能死。
    她挥舞双刀,但舒自绣的镰刀,紧钉着她的长刀,英绿荷的铁如意,紧逼着她的短刃;她越想冲出去,敌人的攻势就越紧。
    唐晚词一口气抢攻了八刀,稍稍一顿,又攻八刀,英绿荷与舒自绣的拦阻力似被冲破,唐晚词正待冲出,铁如意和镰刀的攻势又合拢了起来,唐晚词突然发现三个人身上都有了伤痕。
    英绿荷伤在手背。唐晚词攻势大猛,她只好让上一让。
    但只不过一让,她又把缺口填补了过来。
    舒自绣伤在腿。他眼见唐晚词的攻势太烈,无法不作暂退。
    但他只不过是退了一退,又包抄了上来。
    唐晚词臂上着了一记铁如意,脸颊被刀锋划破了一条血口,但她仍突破不了二人的合击。
    三人在抢攻紧守中皆负了伤,但因抢攻太甚,都浑然未觉。
    唐晚词在百忙中一看战场:
    三剑僮仍苦斗龙涉虚。
    三剑僮都制不住这铁塔般的巨汉,但这巨人一时也抓拿不着他们。
    三剑僮就似三只灵敏的飞鸟,在巨龙身边飞绕——可是这终究是凶险至极的:因为飞鸟始终无法伤及暴龙,而万一不慎,给巨龙砸着一下,那就不堪设想了。
    唐晚词很为那三个小孩担心。
    但她眼角一瞥上文张的战场,心头大乱,连手中长刀都被打掉了。
    只剩下短刀。
    她把一络黑发咬在贝齿间,只有奋身苦拼。
    文张以一敌四。
    当唐晚词看那一眼的时候,已变成了以一敌三。
    林阁已殁。
    他的额头被笛子打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归泊淌流。
    谁都看得出来,洪放、余大民、梁二昌三人是绝对拦不住文张的。
    余大民的“三江夜游白蜡枪”,就招赶招,一根白蜡杆,同使出剑、棍、枪的狠着,梁二昌的七节鞭,狠打狠着,鞭上七节,伸缩自如,并在一起,是硬门兵器,但串散开来,便成了软兵器,殊不好应付。
    可是文张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的大袖飘飘,像是吃饱了风的布帆,又似两道软不着力的气墙,谁都攻不进去。
    别人攻不进去,他却能攻人自如;笛子一旦出击,非死即伤。
    林阁的“五郎八卦棍”,是冀东第一把手,当日在郗将军所设的擂台竞技,他如果不给洪放的内力震倒,及被梁二昌放软鞭缠住,人人都猜测他必当上统领之职,只看或正或副。无论怎么说,他除了胆小一些,性子拗倔一些,容易自以为是,在处事上容易执迷,在处世上不易勘破之外,也算是将军府里一把好手。
    但这把好手就毁在文张的手中。
    他的笛子突破四人的围攻,击中了林阁、击倒了林阁、击杀了林阁。
    四敌中少了一入,文张的气势更是雄长。
    郗舜才见爱将又死了一名,自然怒急攻心。他发掘这干亲信不易,而且长久相处,跟他们倒似兄弟一般的感情;他本来近年怕事懦弱,能不拼命,他当不硬拼,可是眼见曾宝新、曾宝宣、倪卜及林阁相偕而亡,他倒是激起了豪侠心肠,挥舞大刀,也要加入战围。
    文张当然无俱。
    再来五个郗舜才,他都不怕。
    他心里分明:自己仍被缠住,那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洪放那一对肉掌,和他雄浑的内力、倏忽的身法。
    ——这才是这几人中的硬点子。
    洪放心里更加明白。
    ——就凭自己这些人,决不是文张之对手。
    ——如果恶斗再持续下去,自己这方面必败无疑。
    人都难免贪生怕死,所谓“祸福与共”,其实多是希望有福同享、有难你当。洪放空有一身本领,但出身寒微,误交匪友,被官府剿诛,朋党死绝散尽,只剩下他一人,黯然浪迹天涯,苦练武功,有时做做独脚盗,有时当当大户护院,要不是郗舜才赏识器重,他可能还在别处挂单。
    郗大将军对他无疑有知遇之恩,故此郗舜才之才能,纵未能教他膺服,但他一向尽忠职守,唯命是从,为的是报郗舜才对他信重之情。
    可是人到了生死关头,义气、血性是不是那么重要呢?
    ——别人是全忠尽义,留名青史,或成仁取义,流芳百世,但他自己为人舍命,求的是什么呢?
    一一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名声地位,全完了。
    ——他跟文张本无仇雠,而今为郗舜才拼命,是不是值得?
    ——如果说他要报答郗舜才,这些日子以来,为他鞠躬尽瘁,不是已经报答了么?
    洪放眼见文张在化解他们狠命的攻势中,从容杀死林阁,他心中又是一沉:
    ——林阁被杀,无情无法阻拦,看来,无情是真的失去了作战的力量,这局面要全落在他们的身上了。
    ——而这些人当中,又以自己武功最高,所以责任也最重。
    ——这是拼死的责任。
    责任越重,危险就越大。
    这点洪放更加清楚。
    就在这时候,文张说话了。
    他在剧战中说话,从容淡定就像家常闲话一般:“你就是‘掌底乾坤’洪放是不是?我正是待用人之际,你替我杀了郗舜才和这两个莽夫,我对你便既往不究,必加重用。”
    这个局面,洪放也在午夜梦回,暗自想过:当生死荣辱间的抉择,他面临求生、得利、遂青云志,会不会出卖故主呢?
    眼下便摆明了这一道抉择。
    洪放心下有了决定。
    唐晚词开始是想早早把英绿荷和舒自绣砍杀,好去保护无情。
    接着她只想突破二人的合围,助洪放等围截文张。
    跟着下来,她只希望不要落败得那么快。
    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决非英绿荷与舒自绣二人联手之敌。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已知道自己已失去救人的力量,甚至也没有自救的力量。
    于是她的愿望变得就跟少年人所许的志愿一般:入在年少时志愿总是伟大的,但等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发现人生里有很多必然的过程要历炼,有许多挫折和起伏要渡过,直到后来,便会发觉一些自己一“向认为不怎么看得起的俗世成就,他都不能达到,便会开始冷静下来,重认自己,再作检讨。
    所以年轻人志大,到了壮年,有志气已就很难得了,到了中年,志气换为俗气,等到老年,俗气又成了暮气了。
    血气方刚的人骂老人家“老气横秋”,殊不知一个人生命已将秋尽,接近冬藏,你想他不丧气都不可以。
    唐晚词此时已明白真相。
    明白真实情况的人通常都无法奋亢起来。
    因为真相往往使人气沮。
    唐晚词手上有一把短刀,已不能拒敌于远,所以封守的多,抢攻已感吃力,要不是舒自绣断了几根肋骨未曾痊愈,而英绿荷胸背的晶镜俱破,失去了护身法宝,委实不敢太过近身拼命,唐二娘早就要败在他们手里了。
    唐晚词奋战着,忽然心里一动。
    同时也是心里一痛。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
    雷卷。
    ——无论你去那里,我都惦挂着你。
    雷卷曾对她如是说。
    ——现在雷卷在那里?
    ——卷哥,卷哥,我惦挂着你。
    唐晚词估量情势,知道这心血来潮似的惦记,恐怕也不长久了。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生命,也等于失去了感情,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想趁这一息尚存之际,好好的惦挂一下这个心里一直想着的人。
    ——纵没有天长地久,但总算有了这生死一发间的刹那,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念着他。
    可是他呢?
    ——他正在想什么?
    
     
   
第九十四章 没羽箭·飞棱针


    
    雷卷正和戚少商策马快骑,往八仙台方向飞赶。
    这时,他们正在一处溪边稍作停留,领马饮水,舒展肢体,准备片刻后又作赶路。
    雷卷望着草原一片葱青,天淡云闲,似乎怔怔出神。
    忽然,他的骏马希聿聿一阵嘶呜,雷卷似是震了一震。
    戚少商马上看出来了。
    “想人?”
    “嗯”
    雷卷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头那一点艳冶而凄美的身影,总是搁不下来。在那马鸣的一刹,仿佛有人在唤他,真的,心里头有个细细的声音,正在哀切低迷的唤。
    在这一刻里,雷卷心头隐隐觉得挂心,很想不顾一切,往回头的路走。
    但他不能。
    ——“青天寨”、“毁诺城”以及一大干武林同道,还在等着他们的急援。
    人生里总有些牵肠挂肚的事,总是不能让人可以痛痛快快。
    ——或许,人生里真正痛痛快快、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不闻不问的,只有一死。否则,就算你看破红尘,落发出家,还是得挂着肚皮、留意天色、寻觅栖身之处。
    戚少商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
    那是因为戚少商心里也惦着人。
    所不同的是:戚少商正在赴见息大娘,会面的心情是越来越浓烈了;雷卷则不一样,他是跟唐晚词分别,越行越远,离意越深切。
    所以戚少商心里很惭愧、很歉疚。
    他觉得自己连累雷卷大多了。
    不过,他所连累的人,又何止雷卷一个?
    一个人如果欠人大多,他已没有办法偿还,他唯有尽力的让他所亏欠的人觉得这亏欠是值得的。
    故此戚少商力图振作。
    他能在郗将军府回上一口气,只要有一天还有息大娘、雷卷、铁手、无情、刘独峰这些朋友,他便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他已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当他看见雷卷一向森冷的眉字间抹过一阵忧伤,他已了然雷卷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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