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两人,后面一人。
陶清神色不变,说道:“你不是在镇口?”
轿中人道:“镇口只是故布疑阵。”
陶清道:“你要抓拿这两人?”
轿中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只有三人抬轿?”
息大娘忽然说了一名:“因为第四名抬轿人给我杀了。”
轿中人“哦”了一声,道:“你在维护戚少商。”
息大娘道:“确是我杀的。”
陶清晒然道:“抬轿人我可赠你十个八个。”
轿中人道:“他为我抬了十年八年的轿于,这次他死了,我也得该为他抬抬棺材。”
陶清道:“这位轿里的朋友,何不站出来说话,给大家亮亮字号?”
轿中人笑道:“我从来不把双脚踏在这种地方的,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
陶清突然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是你!”
轿中人道:“便是我,十三年前,我亲手抓你入牢。”
陶清惊魂未定,似要全力集中精神,但又被恐惧打碎了他的意志一般。
咸少商朗声道:“这儿的事,跟陶陶镇的人全无瓜葛,我只是路经此地,今儿跟这位刘大人有私事了断,你们请罢。”
陶清涨红了脸,粗声道:“不!”
他大声道:“你不能走!”说着大力挥了两下拳头。
那一群跟着他的人,全自衣服里拔出了兵刃。
戚少商道:“这事跟你无关!”
陶清反问:“谁说无关!”
他吼道:“我要替刘大人逮你归案!”话一说完,手中突然抄起一柄大铁锤,旋砸向戚少商的脑袋!
戚少商猝然遇袭,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奇速,猛一矮身,避开一击。
陶清一招击空,突然整个身躯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一般,弹转之间,掠空而过,铁锤直往轿子横扫过去!
在这同时,那十六、八名跟在陶清身边的人,兵器都往那在前面抬轿的两人刺去!
这下变起速然,敢情陶清挥划的两记拳风,便是“发动”的暗号。
轿子碎了。
铁锤威力可怖。
人在轿毁前的一刹,已经“飘”了出来。
人到了轿后。
轿后是廖六独撑。
刘独峰足尖在廖六肩膊上轻轻一点,已拔出了他背负那柄湛蓝色的古剑。
陶清迫到轿后的时候,他已“闪”到了轿前。
陶清再挺着大铁锤赶到轿前的时候,在轿前发动攻击的十七名汉子,全被点倒,就倒在烂泥碎陶上,呻吟挣扎。
要用剑伤人不难,但要用剑锋制人而不伤人,就极不易。
何况是十七八人。
而这十七、八人却是陶清一手调训的子弟!
“三尸九命”马光明当日统领黑箭骑兵,名动朝野,现在他虽然变成了小镇长陶清,但他一直自信他这些弟子,足可以抵挡得住一支军队。
然而这支“军队”在刘独峰手下,却不堪一击。
这时,戚少商和息大娘已不见。
早在攻击甫发动之际,他已留下两名亲信,带走戚少商和息大娘。
刘独峰正站在蓝三和周四的房膊上,横剑看着他,神态十分据傲。
他只说了一名:“我这次的任务,不是来抓拿你,你滚罢!”
陶清大吼一声,挥锤猛砸!
他已拼出了性子!
高鸡血、韦鸭毛所托重任,他决不能负!
就算不敌,也要一拼!
他挥锤而上,蓝光一闪。
他只觉手中一轻。
铁锤只剩下了锥柄。
锤头已被削去。
陶清呆立当堂。
他已明白,这不是敌与不敌的问题,而是自己在刘独峰面前,跟十三年前一样,不堪一击。
刘独峰把剑一抛,直插回廖六背后的剑鞘里。
刘独峰看着被砸碎了的轿子,拍拍张五和廖六,道:“只好……”
廖六和张五会意。
多少年来的服侍,已使他们完全明了主人的个性和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是志在必得的!
轿子既然烂碎了,地方又脏得不像话,要追那两个逃犯,便由他们背负着刘独峰去追。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追拿息大娘和戚少商!
因为主人有洁癖,张五等人也养成好干净的习性,进入这污糟龌龊之地,他们内心也极不愿意,但主子尚且不避恶臭,旨在捉人,他们自然也没二话说。
张五、廖六,各扛刘独峰一腿,发足便奔,蓝三也紧蹑而上。
他们都矢志为云大报仇。
猪栏旁,只剩下兀自呆立着的陶清,怔怔的望着手中半截铁锤。
第三十八章 巨人细刀
陶清乍然出手,戚少商和息大娘想出手相助,便有两人上来拉住他们就走。
一个说:“你们快走,敌人的目标是你们两人。”
一个道:“你们走了,陶爷便能应付这里的局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知道两人说得有理。
他们往烂地直闯,身上沾了不少泥泞,污物,但只一味夺路而逃,一路上,加入了四五人接应。
戚少商一面逃,心中一面感慨:他日如能得志复仇,这些在患难中冒死相救的朋友,一定要报答他们。
天色愈来愈是暗沉,阳光已躲在云层里。
转到了一处,是一个粪池和宰猪牛场,突然间,走在前面的两人,仆倒了下去。
戚少商一看,住足,那两名陶陶镇上的汉子,已中了暗器,眼看不活了。
屠宰场内,跃出两人,只听一人喝道:“姓戚的、姓息的、你们逃不了啦!”正是李二和周四。
戚少商怒道:“你们要拿的是我,怎么伤害无辜!”
周四道:“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怅,本就该死!”
息大娘忽然笑道:“很好,我杀了你们的老大,也不在乎多杀两个!”话未说完,人已如矢般射了出去,与李二、周四交起手来。
这时,池塘畔闪出十一、二人,挥刀向李二、周四攻来。
李二独力应付这群人的攻击,周四则与息大娘苦战。
戚少商一步逼近周四,叱道:“滚开!”一掌劈去,周四生性强悍,刀势一划,向戚少商的五指削去,戚少商痛失一臂,见对方来招如此歹毒,踹起一脚,踢飞了周四手中的刀。
周四大吼一声,和身向戚少商扑来。
突然之间,三道白光,一齐没入周四的背脊、腰胁与小腹中。
这时,只听一声怒啸。
怒啸发自刘独峰。
张五和廖六正背着刘独峰赶到。
周四全身扭曲,哀嘶了半声,叭地倒在泥地上,断了气。
戚少商心中一寒,只见刘独峰的双眼发出一种极为忿怒的厉芒,衣袂无风自动。
——云大和周四的死,都是自己直接或间接所致,这个梁子,可结深了。
那三道白光,嗖地又分三个方向,自周四体内收回。
回到三个人手里。
三人深笠遮脸,但虎背熊腰,看得出来是精悍汉子。
那三点“白光”,被三条几近无形的银丝索系着,击中周四之后,又落回三条汉子的手中。
那三个深笠遮脸的人,自然就是原来在镇口向息大娘讨赔款的那三名制陶汉。
刘独峰长吸一口气,似要把怒火压制下来,只听廖六悲声道:“爷,他们杀了四哥——”
蓝三更不打话,像怒虎一般冲去。
刘独峰叱道:“不得妄动!”
蓝三陡然停住。
息大娘与李二也住了手。
刘独峰涩声道:“好,赫连公子的人也来了,钓诗、钩月、金风,你们又何必遮遮掩掩?”
三条汉子,一齐反手打掉自己头上的深笠,露出三张精悍、坚忍。硬朗的脸孔来。
第一人抱拳道:“在下张钓诗。”
第二人拱手道:“在下沈钩月。”
第三人一揖道:“在下孟金风。”
这三个铁打般的汉子,却有甚为风雅的名字。
只听张钓诗道:“‘花问三杰’,拜见刘大人。”
沈钩月道:“杀刘大人手下的,是我们三兄弟,拜见刘捕神的,也是我们三人。”
孟金风总结道:“所以,我们所作所为,都跟赫连公子无关。”
刘独峰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们三人的意思。
赫连春水是小侯爷,有一定的权势名位,“花间三杰”出手救助戚少商与息大娘,肯定是赫连春水指使,但三人把赫连春水的名义扯开,用意至昭,不想他们的主子跟自己在朝廷上有正面的冲突。
也就是说,这三人是要照武林规矩行事,也并非依国家规法而为。
刘独峰虽然养尊处优,但也历过大风大浪,近年来,在傅丞相与诸葛先生之间周旋,更加如履薄冰,追捕戚少商一事,如果要不是圣上下旨,他本身也想藉此追查挚友李玄衣的死因,便决不会接下这桩棘手的案子。
“花间三杰”的意思他当然清楚。
他也不想多树强仇。
所以他点头道:“好,这是我和你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你们杀了周四,理应偿命。”
息大娘忽道:“你的手下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乡民,这又算什么?难道那就不是人命吗?”
李二气呼呼地道:“他们助朝廷钦犯逃亡,本就该杀。”
息大娘冷笑道:“哦,难怪了,你们高兴杀人就杀人,我看跟强盗也没什么分别。”
李二怒叱:“你——”
刘独峰沉声道:“李二,刚才用‘一九神泥’杀死这两人,你有没有出手?”
李二伸手一翻,亮出一簇金色箭头,蹑懦地道:“属下是有意出手,但还没有下手——”
沈钩月道:“他说的倒是实话。”
张钓诗道:“他是还没有出手。”
孟金风道:“出手的人已经死了。”
刘独峰道:“好,既然如此,周四贸然杀了两人,他被你们所杀,但他是执行公事,逮捕钦犯,这两人是助要犯逃亡,罪有应得,算是扯平——”
李二不服,抗声道:“爷——”
刘独峰不理睬他:“我不追究这件事。”
花间三杰脸上全现出了喜容,毕竟对付刘独峰这等大敌,能免则免,最好不过。
刘独峰又道:“这是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不过,这姓戚和姓息的两人杀了我一名部下,我要拿他们二人归案,你们也不许插手!”
花间三杰俱是一怔。
姜是老的辣。
他们奉赫连公子之命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保护息大娘与戚少商,决不能让人伤他们分毫。他们便是为了要速战速决,以便护走戚、息二人,所以一上便下重手,杀了周四,刘独峰要他们不管此事,花间三杰是决计办不到的。
孟金风忽道:“刘大人,听说你有位公子,叫刘耿,很有才干,而今在赫连公子的部属任官,颇有建树,公子很想禀奏圣上,策封他的官位,不知刘大人有什么意见。”
刘独峰淡淡的道:“我没有意见,耿儿做的好,自然应该推荐,他要是干的不好,丢官也是应当,我素不大喜犬子仗赖他人的情面而升官发财。”
张钓诗把大姆指一伸,道:“好!刘捕神果然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过,刘捕神一直想收集的先帝的黄纩及汉文史的簪白笔,公子早为捕神悉心遍觅,并有相赠捕神之意……”
刘独峰打断道:“我虽喜好古玩名器,但此际是抓人就法,这些雅兴,待返京城再谈。玩物丧志,余不为也。”
沈钩月上前一步,道:“刘大人,记得水月楼的绝代梦梦姑娘么?”
刘独峰德高望重,但在京城空暇之余,也附庸风雅,到处留情,他在京城看上一位名女子,色艺双全,名为梦梦,刘独峰对她倒是痴情一片,但梦梦姑娘终守身如玉,对这位名动朝野的老捕头,倒不怎么看得上眼。
刘独峰神色不变道:“怎么?”
沈钩月启齿笑道:“公子一直想成全这桩人间美事,不知刘大人可有没有意思?”
刘独峰忽道:“你的牙齿很白。”
沈钩月倒没料有这一句,怔了一怔,刘独峰这才悠悠的道:“要真是人间美事,就不必要人撮合,早就水到渠成,风吹花开了。公子的美意。代我谢了罢。”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抓拿这两人,除此无他,谁也不能来干涉插手。”
钓诗、钩月、金风三人互望一眼,道:“要是有人硬要插手呢?”
刘独峰决然道:“既然这儿都是江湖人,这是江湖事,我便入乡随俗,用江湖上的方法来处理,谁强谁作主,有人插手,杀了便是。”
隐隐雷鸣,天色愈来愈阴黯。
花间三杰都长叹了一口气。
张钓诗道:“刘大人,其实,谁也不想与你为敌。”
刘独峰平静地道:“我知道。”
孟金风道:“要与你为敌,胜算太少了。”
刘独峰高高在上,做然道:“当然。”
沈钩月叹道:“可惜我们别无选择。”
话一说完,在背后的蓝三发出一声惊呼。
刘独峰猛回首,便看见了陶清的钢刀已抵住了蓝三的背心。陶陶镇本就有很多捷径暗道,而陶清是对陶陶镇最熟悉的人。
就在刘独峰回头的刹那,花间三杰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他们三个人一齐扬手,就奇迹般地平空诞生了三朵花。
白花。
花开美丽。
在炫人的灿丽中,却是惊人的杀机!
两朵白花,分别攻向张五和廖六,一朵“开”向刘独峰。
他们认准:要对付刘独峰,唯一的办法是先击倒扛着他的两人,剪除他的手下,让他在极端不利的环境下孤军作战。
人岂非亦往往如此:支撑自己的基础一倒,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对敌决不能仁慈。
对敌人大仁慈,往往就等于对自己残酷。
刘独峰脸向后转,但双手一沉,已交叉拔起张五和廖六背上的双剑。
这一白一黑的剑光疾沉挑起,两朵“白花”被反挑回射,疾向沈钩月、张钓诗罩去!
然后他才以一个急促的大仰身,双剑一交,叮的一响,双剑交叉夹住一枚“白花”。
那是一柄花瓣型的刀。
刀柄有细链。
链在孟金风的手里。
刘独峰双剑一剪,链丝居然未断。
孟金风双手一拧,藉力一扯,人如夜隼,急纵而上!
他飞越过刘独峰的头顶,细链己反缠住他的脖子。
同时间,张钓诗和沈钩月已卸开“花刀”,一左一右,飞纵而上,人在半空,飞刀破空,射向刘独峰!
这电光火石间,张五和廖六手里忽然各掣出一柄匕首,直刺孟金风腹间!
孟金风虽然可以以银链缠住刘独峰,但却势必被张五和廖六二人开了膛!
忽然,铮铮二响,张五和廖六手里的匕首被打落。
震落张五和廖六双匕的正是刘独峰的黑白双剑。
他不能让孟金风死!
就在他垂剑击落张、廖二人双匕,他的脖肩已被银链缠住,同一刹那间,张钓诗、沈钩月的双刀已然射到!
更可怕的是,陶清已疾射封了蓝三的穴道,挥舞钢刀,疾掠而至,一刀就向刘独峰的背后劈去。
他半空飞掠的身子沾了不少雨珠。
雨已密集地落下。
他这刀是全力施为。
他们决意不能让刘独峰活着。
只要刘独峰能够作出反击,他们知道谁都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总比我亡的好!
这时分,刘独峰身上已被银丝链所缠。
他的双剑正往下击,击飞了他两名部下的双刃。
陶清的钢刀到了他的背后。
张钓诗、沈钩月的花刀,已“开”到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