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我意外。”散漫温柔的男声喃喃自语,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放了下来,望远镜从眼睛上移了开,男人转身离开,消失在漆黑的洞里。
……
蚁巢内,知晓幸运者号倒着开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人对此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不关他们的事,但也有人很在意,立刻就往上面跑。他们中有幸运者号上的人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也有单纯闲得慌想看热闹的。很多都是希望登上火车的亲人能去净化区过上好日子,也做好了以后去净化区跟他们汇合或者从此不见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幸运者号居然开回来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当下又欣喜又焦急。
“怎么回事?车怎么开回来了?不去净化区了吗?”
“是不是前面的铁轨塌了?”
“哎哟,车票不会作废吧?我好不容易才找着关系给我女儿弄到一张!”
“我倒是希望车票作废,凭什么他能去净化区我就不能?”
“……”
因为上去的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就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了一起,议论着一起往出口走。这个出口一般是没人守着的,因为没必要,不过因为区长来了,所以此时倒是有不少人。
能拿到车票的人大部分在蚁巢内是有点儿势力和能力的,要么跟区长有些交情,要么跟区长的手下有些交情,因此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也就被允许上去了,当然无关紧要想看热闹的就只能在地道里呆着了。
蚁巢的出口是一个洞,而洞上面盖着一个滑梯一样的半透明的封闭管道,从地面看的话,十分突兀和怪异,毕竟没有一个象鼻滑梯是倒着长的。它连接着五十米高处的车站,但需要等车站放下梯子的时候,才能上得去。
现在车站没有放下梯子。
站在这里,足够让他们看到那列正在倒退着驶来,即将进入车站的火车了,虽然看得不太清。
“区长,您跟车站那边联络了吗?怎么回事啊?”有人问道。
莫铎没说话,李拜替他回答:“联络不上。”
按理说那列火车上有蚁巢人,现在又开回到了4区上面,那有什么事都是要提前告知莫铎的,这是规矩。但是很奇怪,他们居然联络不到车站,那边一直没有接听他们的通讯请求。
不过作为区长莫铎的拥趸,李拜看似总是笑眯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是绝对不允许他的老大的权利、威严和利益受损的,他一直在给车站那边发信息,已经开始威胁了,连沈从都要在4区吃瘪,更何况区区一个车站,他倒要看看他们敢无视多久。
他们不知道,车站当然不可能接听,也不可能放下梯子让他们上去,因为那位幸存的军人带来了沈从的命令——除了李今念活捉之外,火车上的蚁巢人都要死。
……
那列火车已经即将开入车站,可赶过来的一位净化区军人却给车站内的众人带来了一个让他们感觉毛骨悚然的消息——幸运者号上没有一个净化区人,全都是蚁巢人。
这个可怕的消息让他们瞬间头皮炸起,只要想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地将他们迎进车站,结果各节车厢门一打开,一群蚁巢人冲下来,就觉得心肌梗塞都要犯了。
刺耳的警报声已经响起,车站内正在吃饭正在午休的人纷纷放下筷子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奔跑声在各处响起。
在蚁巢各个车站内当守卫的是正在服役期的净化区年轻人,他们的工作期是一年,因为蚁巢和车站基本没什么争执,因此实战上都还没什么经验,顿时手忙脚乱,脸上也有惊惶之色,他们的教官吼着催促他们,“动作快点!跑起来!像你们这么磨磨蹭蹭,放进蚁巢里活不过两个小时!”
“行动起来!枪呢?!他娘的把枪给老子拿上!快!到站台集合!”
“……”
而站长正满头大汗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听着通讯站那边传来的消息,通讯站的工作人员比他更着急,“站长,蚁巢那边发来了很多信息了,太可怕了,到底接不接,接起来要怎么说啊?那个叫李拜的简直比莫铎还难搞,我听到他的声音就毛骨悚然啊!”
站长左右为难,一边是就在他们底下,只是存在就让他们感到压力十足,威胁着他的生命安全的蚁巢最高层,一边又是下达诛杀命令的,左右着他能不能调职回净化区的外交官沈从。他要杀这些蚁巢人,最好能立刻将他们的尸体全都藏好,蚁巢这些人,自己内部怎么自相残杀都无所谓,可一旦面对外敌就团结得很,被他们知道他们这边都干了什么,他会被撕碎的!
“站长,火车进站了!”办公室外面有人喊道。
站长一听,咬了咬牙,眼中是残忍的色彩,他跟通讯站说:“你别接,我这边完事后立刻让火车开走,争取一滴血的证据都不留下,你现在想点借口,到时候再接起来跟他们说。”
虽然这么久不接他们一定会起疑,但是起疑就起疑,这些蚁巢人又没有武器,他们几分钟内就能将他们全都杀掉,只要幸运者号带着蚁巢那些人的尸体重新出发,他们还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事怪罪他。
……
此时,宽阔的车站站台两边是一列列拿着装着□□的枪械的年轻士兵,他们警惕十足,姿态标准地举着手上的枪支,瞄准着这列缓缓开进站内的火车。
火车看起来很安静,每一扇车窗都被遮起来了,所以他们也没办法从车窗看到任何人影。直到火车停下来,轰隆声响渐渐消失,也不见任何人影,就好像这是一列幽灵驾驶的空车一样。但他们都知道,不是。
双方都很安静,空气中隐约有一根弦在缓缓绷紧。
第34章 生存(二十二)
这时; 一个教官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李今念; 奉沈先生的命令; 饶你一命,快出来!”
似乎空无一人的火车寂静无声; 他又喊了一句:“李今念,奉沈先生的命令,饶你一命,快出来!!”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一声枪响; 一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子弹; 没入了教官的身体; 他立刻倒了下去。
有枪!不对; 枪只有一把; 李今念手中拿着,而且她左肩中弹; 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没有多大威胁力。
另一个教官脑中迅速闪过那个特种兵累晕之前跟他说的话,然后做出了前进和攻击的动作,站台上的士兵们立刻打开了一扇车厢,鱼贯而入到车厢里去。站长既然要求一滴血的证据都不能留下,那战场当然只能在车厢内。
走进车厢内的士兵们却没有立刻看到人,那些蚁巢人仿佛都失踪了; 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但是他们知道不可能失踪了; 他们肯定就藏在某个角落里,随时可能跳出来。这个认知让年轻士兵们感到非常紧张,神经绷紧,越发警惕,手指扣着扳手,一看到人就能立刻射击。
蚁巢人,包括孩子们在内,分散在各节车厢内,躲在各个角落里,他们屏住呼吸,汗水挂在眼睫毛上也一动不动,肌肉绷紧,随时都能爆发出气力来,手上握着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
他们没有净化区这些人手上那种可怕的武器,但他们人多势众,且他们被奴役,被安排在这列火车上各个看不到的角落里工作,他们比他们更了解这列火车,他们不是没有优势,念小姐说,打赢这场仗,回家的路就在脚下,他们绝对,绝对要回去!
整个车厢内,持枪警戒的士兵步伐缓慢,悄然无声,他们的鼻尖上冒出汗珠,连呼吸都感到压力。有谁一不小心踩碎了一根瓷勺,咔嚓一声响,枪口立刻唰唰对准他,发现只是虚惊一场,微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躲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柜上的孩子们一下子跳了下来,砸在了过道上举着枪正在紧张巡视的年轻士兵的身上,年轻士兵们立刻开始慌忙射击,大人们也从各个他们想也没想到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杀啊啊啊啊啊!”吼叫声伴随着终于响起的枪击声,这列名为“幸运者号”的火车内,最后的一场战役打响了。
火车外躲得远远的站长和工作人员们缩着脖子躲在各种遮蔽物后面,探着头去看,他们看到这列火车在震动,里面发出了让人心惊的吼叫声响。站长听到枪击声后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放松了下来,“总算开始杀了,得杀快点。”
他冲着握着枪和几列士兵守在外面,好在蚁巢人跑出火车的时候能击毙对方的教官喊:“陈教官,一定!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个蚁巢人逃出去,要不然我们就完了!全部要杀掉,一个不留地杀掉!啊,还有,要特别注意小孩子,蚁巢的小孩最狡猾,千万要注意,一个也不能让他们逃——”他的眼睛突然大睁,额头上一枚新鲜的弹孔,血咕噜咕噜地从那个孔里冒了出来。
“啊!”其他正探头看的人连忙吓得把脑袋缩回去。
陈教官猛然抬手冲着刚刚射来子弹的方向射击,趴在火车顶上的李今念立刻缩回了脑袋,子弹砰砰砰射在了火车皮上。
李今念脸色苍白,肩膀的伤已经用绷带缠住止了血,只是子弹埋在身体里终究是痛,痛得她嘴唇都苍白无色,但她的眼睛又黑又明亮,燃烧着灼人的愤怒,站长禽兽般的发言让她气到唇瓣发抖,她想,这就是所谓的魔鬼吧,奴役不成,于是就要杀人灭口,连孩子也不放过!
李今念在火车顶上翻滚着改变自己的位置,下方蚁巢人们齐心协力和车厢内的士兵斗争,上方她则尽量对付外面的士兵,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砰!”
“砰!”
“砰!”
枪林弹雨中,既有蚁巢人倒下,也有净化区人倒下,浓浓的血腥味在这个空间里弥漫开来。
……
“上面的动静好像不太对。”李拜觉得好像听到了净化区那些人的武器发出来的声音。总是带着笑的脸上表情有些狰狞起来,“很好,他们肯定是在做违反规矩的事,所以才迟迟没有回音的!”
那些为了心爱的家人赶来的蚁巢人已经着急起来,“什么意思?他们是在做对我们的人不利的事吗?!”
“不行,我必须上去看看!我女儿在车上呢!”孟长生的父亲衣着得体,看起来在蚁巢内就算不是上流社会人士也是中产阶层的人士,当下急得就想往上面爬,结果太滑了,一步也爬不上去。
有善于攀爬的人把鞋子脱了,也是爬了不到三米远就已经是极限,本来就这么滑,越上去坡度越陡,根本不可能能爬得上去。
于是他们回头恳求莫铎,“区长,区长您想想办法,您想想办法呀!”
莫铎眉头微微拧了拧,“让开。”
只见他往后退了几步,正要动作,却不想突然看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梯子正在缓缓地放下来。
……
“怎么回事?!”通讯站那边发现梯子正在降下去,大惊失色,“上面已经完事了吗?可是火车还没开走啊!谁把梯子放下去的?!”
“站长呢?站长!”
“快停下,梯子不能放啊!”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几乎将按钮拍得烂掉,那架长长的梯子还是缓缓地放了下去。
……
李今念感到呼吸越来越费劲,握枪的右手因为后坐力的缘故已经开始有些握不稳枪,她还得在火车上面翻来覆去躲避下方射来的子弹。这时她看到有人迅速爬上了二楼,站在走廊上从上方要将她射击,李今念咬着牙抬手对准他,迅速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射…出来,弹匣却已经空了。
她一惊,瞪大的眼睛里竖成一条线的眼瞳急剧放大,她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子弹从弹道里弹射出来,朝她飞了过来,慢动作似的连旋转的方向和角度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该翻个身躲避,可身体却变得异常的重,她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已经到极限了。她心想,到此为止了,终于到这一天了,太不容易了,从被活埋的那一天开始,她每一天都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绝望而痛苦地挣扎着活到了现在,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害怕,只是充满了不甘,她打心底为这些蚁巢人感到心酸和愤怒,她已经不能回家,可是这些蚁巢人已经到了家门口,再几步路就能到了。她打心底希望他们能够离开这列充满谎言的将他们带往更不幸的火车,回到他们家里去。
可是敌人太强大了。
李今念绝望而不甘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子弹逼近带来的那阵风。
“砰!”
李今念却没感觉到疼痛,隐约听到子弹撞击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发出的声响,然后哐当一声失去了力气落在了地面上的声音,她奇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倒扣碗状的东西覆盖住了。李今念一惊,找到了一道口子,费劲地往外看,在有限的视界里,李今念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和弹跳力在攻击那些净化区人,将他们都击倒在地后,将最后一个人打飞后,他转过头来,视线蓦地和李今念对上了。
李今念看到一张典型的蚁巢人因为缺少阳光照射而苍白的面孔,圆圆的娃娃脸,少年的模样。
他三两步跑过来,轻而易举地跳到了火车上,一弯腰,盖在李今念身上的东西就被他拿走了,等李今念抬头看过去,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个巨大的龟壳,那个娃娃脸少年一甩手,就将这长度接近一米八的大龟壳背在了背上,龟壳几乎将他完全遮住,只隐隐露出他一小截脚和一点点脑袋,但他仍然异常灵活地跳跃着跑走了。
他来得迅速消失得也很迅速,好比一阵风,李今念都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车厢外的那些人已经都躺下了的话。
但还没有结束,车厢内的打斗声还在继续,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李今念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最后的三发子弹,塞进弹匣里,刚装好,就见到那个净化区特种兵出现了。他之前为了完成任务和其他战友一起日夜兼程一刻不息地赶路,通知了车站这边的情况后神经一松就晕倒了,这会儿醒过来,赶来这边看情况,就发现了满地的车站守卫的尸体,还有火车顶上的李今念。
两者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李今念杀了他几个战友,而他推动了这场战役的发生,使得没有必要损失的生命损失了,于是瞬间掏枪瞄准对方,毫不留情地射击。李今念又一次被击中,但这一次她也击中了对方,且是致命部位。
李今念的神经是紧绷的,在发现这个特种兵的瞬间就绷成了一条紧紧的线,都还没来得及放松,因此在紧接着又感觉到一个人出现的时候,立刻就将枪口转了过去。
莫铎脚步蓦地一顿,充满威慑力的虎目怔了一下,倒映在他眼瞳里的黑漆漆的枪口后面,那张苍白的脸上,乌黑的发湿透了,脸上溅着鲜血,她的眉头拧着,目光凶狠得像一头护崽的母狼,表情近乎狰狞。宛如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他有一种被烫了一下的感觉。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了满地的尸体,震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猜到蚁巢人肯定在遭受不公正的待遇的,怎么想都是蚁巢人吃亏的景象,甚至可以说可能是被单方面的虐待和屠杀,却没有想到,竟是一副势均力敌的画面。
后面跟着上来的人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冲进了车厢内,此时车厢内已经是炼狱一样的场景,鲜血泼在座位上、桌面上、墙壁上,尸体倒了一地,大人的、孩子的。有人立刻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兄弟姐妹,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