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子玄有些犯难道:“那怎么办?”
谛听道:“没什么。菩萨当年化身入世,不也是一体凡胎。慢慢来,慢慢来,这是好事。”
师子玄想了想,说道:“我过些日子,要回山了。尊者就和我一起走吧。”
谛听如今法力全失,师子玄还真怕他处什么事。就算不看他和谛听的交情,若真出事,菩萨那里也不好交代,毕竟他还是呈菩萨情的。
谁知谛听却拒绝了:“我不就不跟你走了。这是我的修行,也是我的机缘。菩萨准我来一次人间,若还不开悟,我也没脸回去见她。”
师子玄调侃道:“那尊者你可要小心了。可别被人抓了去,当狗肉给炖了。”
谛听怒道:“你,你。”
师子玄哈哈一乐,说道:“不打扰尊者休息了。不过有事记得来景室山,我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离开。”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快滚。”
谛听懒得理他,直接把他给轰走。
别了谛听,师子玄又唤来章青问过:“这几天都有何人找我?”
章青道:“天龙寺派人过来问过,还有一位晴雨姑娘,替她家小姐求见。哦,还有那位苦风子,也来请观主去道宫。”
师子玄沉思片刻,说道:“章青,你连夜去一趟天龙寺,找到神秀大师,告诉他他要找的东西。明日水陆法会就会有消息。你请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节外生枝。”
章青点头,正要走,师子玄又道:“回来时候,你再去一趟楼姑娘哪里。让她将当日那物小心收好。不要轻易示人。”
章青点头记住,说了声:“观主放心,我先去了。”
师子玄目送章青离开。想了想,取出紫竹杖,悬空一点。
便在这时,紫竹仗上露出点点橙黄微光,竟搅的天上那轮明月轻轻转动。
大约一刻钟,师子玄收了法力。便静静等着。
半个时辰后,风清来请,说门外有皇城来的车马等待师子玄。
“道长,门外来了皇城的侍卫,请道长前去,不知……”风清迟疑问道。
师子玄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便出去。”
随风清出了门。外面两个金刀侍卫正在等待,见师子玄出来,立刻拜道:“可是玄子道长?”
师子玄道:“是我。”
“请道长上车,国师有请。”金刀侍卫恭敬道。
师子玄也没觉意外,点头道:“好。”
上了车。金刀侍卫便驾车急行,行至皇城外,忽然天外一缕白光投来,照住车马。就见白马拉车,腾空飞起,半空浮出一座金桥,竟将正坐马车接引过去。
若有人再此见到,立刻会发现,原本驾车的两个侍卫,竟然都昏睡了过去。
师子玄坐在马车中。有几分了然,有几分恍惚,还有几分不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落地。
师子玄从车中出来。忽然心神恍惚。
这皇城深处,竟然有一处洞天福地!
不染俗尘,草木花香,飞禽走兽无数。三两座奇峰,更添几"kouhuo"水,足见田园山美之色。
马车外有一间草庐,起了高棚。
草庐之外,站着一个老人,穿着一身道袍,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师子玄见这老人,呆立当场,接下来便是滚滚泪河,顺双颊而下。
“师,师兄……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人老相残,师子玄却又怎会认不出?
昔日风华正茂,风流道者,如今怎会变成了垂垂老矣之人?
回想当年他初来清微洞天,带师传道者,就是四师兄徐长青,玄胤真人。那日道宫不辞而别,再次相见,已是三十年,三十年光阴,于清微洞天之中,不计岁月,但在红尘世间,却是半生半世。
但师子玄怎么也没有想到,徐长青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徐长青见他这般,抬手为他拭泪道:“好,好。小师弟。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的修为已经快赶上为兄了。见你如此,师兄很开心啊。”
师子玄激动过后,渐渐收复心情,沉声道:“师兄,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徐长青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奇怪。凡胎,就算开了玄脉,股络灵通,终究是世间之物。超不了坏空结局。师兄我在清微洞天中修行,虽有四百年光景,但那都是承老师福德,不忧命数。
如今红尘三十年已过,师兄自然老了。”
师子玄微微发楞,随即一阵心寒。
三十年啊,三十年。若以凡人论说,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说与半生,也不少了。
师子玄开窍蜕凡,一关独坐,就是三十年,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还以为修行人都如此。正所谓山中不几年,如此而已。
就算奉祖师之命,下山修行,这一年多来,也没什么紧迫感。
但如今见了四师兄如今模样,失了风华正茂,去了风流倜傥,只留满脸褶皱,老体弱躯。真如当头一棒!
人生苦短,之前未曾想过,如今……
徐长青福德够不够?
当然够,祖师亲传弟子,若他福德不足,谁人能够?
徐长青根器不好?
当然好,能入道妙行者,非根器不足者不能成就。
即便如此,师子玄也看出,徐长青已经时日不多。
正是:
无根树,花正幽,
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
荡来飘去不自由。
无岸无边难泊系,
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
莫待风波坏了舟……
师子玄沉声道:“师兄,你现在速回清微,有师父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徐长青哑然道:“小师弟,你想多了。一出清微,不得老师法旨,是不准在回去的。”
师子玄摇头道:“我不信。师父慈悲,见你如此,怎会任由你在外?”
徐长青摇头道:“老师之恩。不在庇护,而在授业。老师之德,不在普渡,而在开智。”
徐长青拉着师子玄进了草庐,两人席地跪坐。
“清微福地,虽是道者福地,却不是立地成就之所。小师弟。你见清微洞天如此多的修行之人,又有几人成就?”徐长青问道。
师子玄沉思片刻,说道:“清福居士很多,但都是逍遥不思超脱者。灵兽小仙更多,多是具安不思危之人。”
接着略不好意思道:“不说他们,就是师弟我也是这样。总想着有师父在背后,万事无忧。无论如何,再大的劫难。也有师父帮着,人世不好混,大不了我回指月玄光洞就是。”
徐长青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啊。多是如此,不光是你,我们这些弟子,又有哪个不是?”
徐长青叹道:“但道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的。老师再大的神通,也无法帮着你走。就算他老人家能化身千万,传你大道三千,但你该不会走。还是不会走,没有用的。”
送你一本长生经,说三两言道德句。抚你顶结了长生发,不作苦照样无功。
胡桑苦求无门,若能听得一句真言,死了也甘愿。
青禾道人寻了路,却没了时间,哭求移传鼎炉。
世间没有双全法,等不了你大彻大悟,再给你时间修行。修行永远不晚,却又永远太晚。
师子玄心中黯然,说道:“我不相信,难道老师真能丢下师兄不管?”
徐长青倒看得开,微微一笑道:“小师弟,你怎么看人这一生?”
师子玄一怔,接着说道:“较蚜虫一日之寿,人者长忧。较人者百代过客,天地长忧。”
徐长青接口道:“较天地亘古不灭,永生者存。”
师子玄道:“师兄,你这话说的不对。修行者,为求长生,若说永生,是大话了。仙有谪落,佛有寂灭,何来永生。”
徐长青道:“生者不欢,死者不苦,若真超脱,真空不灭。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惧死而生大恐怖,皆因有生。求消苦,而忆阳世者,皆因有生。”
徐长青目光如露如电,悠悠道:
“他年我若为仙,人生一世,不过一刹。”
“他年我若未仙,天地成坏,不过一刹。”
“他年我若未仙,寰宇轮回,不过一刹。”
他对师子玄说道:“便如老师一样,他看你我,在这世间。一世迷茫,十世迷茫,都不过是短短的一刹。受些灾,历些劫难,都是收获,都是好事。只为那更美的高峰。”
“所以老师不会什么都帮助我们,一切要靠我们自己。”
师子玄呆了半天,苦笑道:“听起来怎么这么恐怖?师兄,师父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吗?”
徐长青淡然道:“没有什么恐怖与否,老师做的一切,自然有他的道理。”
师子玄明白徐长青不愿意再说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师兄,我有事问你。你离山三十年,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成了本朝国师?”
一朝国师,位高权重,何其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师子玄却不相信,徐长青会是那贪恋权位,懈怠修行之人。
273章三十年来寻刀剑,劫起清微未有时。
徐长青听到师子玄如此问话,说道:“小师弟,你可知道师尊如此多的弟子,为何你只见过我和你六师兄?”
师子玄一怔,一时候呆住了。
祖师弟子,元,太,灵,广,宁,真,如,妙,法,玄,明。
他这一辈,玄字辈,行七。
但他却从未听徐长青说过,祖师的其他弟子在何处。
他之前虽然奇怪,但也没有细想。但现在听徐长青提起,的确很可疑。
徐长青道:“祖师传承,在过去,在现在,也在未来。”
师子玄敏锐的发现,徐长青口称的不是“老师”,而是祖师。
师子玄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到底是谁?”
徐长青笑呵呵的看了师子玄一眼,问道:“老师是谁?老师就是老师。不必在诸经典籍中记载。不必在世间留影传相。更不必在诸天万界中传名。”
师子玄忽然醒悟。
他来世间,也曾见过诸多世间法。其中,总有某尊佛,某尊仙,诸多留影。其派系传承下来之人,也留有后世经文,专门赞颂,赞扬。
其实这本无可厚非。传承留世,等于是开启一道方便之门。
毕竟此时世人,无法向久远之时,心正思端,大多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开智开悟。此时之人,念多思杂,太容易沉沦。
而人有命寿之限,若只靠自己所思所考,明了时再身体力行,早已太晚。
所以受其传承,寻途归正,学有所成之时,感其恩,赞其功,这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所以此时徐长青提起来的时候,师子玄感到十分奇怪,为何诸天神地祇,漫天仙佛菩萨,都知祖师之名,却也只称祖师,不唤其号。
诸经典籍,更无提及。
“师兄,你是想……”师子玄迟疑道。
徐长青点头道:“没错,我便是要在这世间,为指月玄光洞一脉立教,传经与世,尊祖师为道尊。”
师子玄大吃一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师弟你很吃惊?”徐长青微笑道。
师子玄点头道:“是。师兄,我想不明白。你这般做,肯定不是师父的意思。”
徐长青眼睛看着不知明处,缓缓道:“有些事,老师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但却是我们做弟子应该做的。”
师子玄很敏感,问道:“师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师子玄忽然觉得很不安。
这是一种直觉,冥冥之中,有所感,让他心惊。
徐长青说道:“小师弟,我问你,你如何看待清微之中,其他几脉?”
师子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师兄,这和其他几脉有何必关系?”
徐长青冷笑数声,说道:“小师弟,你可知道清微洞天何来?”
师子玄说道:“听说是师父在飞来山中修行,成道之时,开辟而来。”
徐长青点头道:“没错。清微洞天,并非与世间洞天福地一般,多为先天而成,后天由人开凿。而是老师以无边法力,造于虚空,成与现世,有不可思议之功。”
徐长青道:“有人若在清微洞天之中修行,便不忧寿数,不忧灾劫,不缺天财地宝。大利修行。是修行中人梦寐以求之地。”
清微洞天之妙,师子玄自然知晓,那是人间天国,地上的虚空法界。
徐长青似自言自语道:“想那四脉祖师,入得洞天福地之时,向求老师借地修行,在那段年间,都曾听过老师讲道。而后自有所成,便想要立下道脉。但奈何没有洞天福地,人间洞天既是难寻,
又不易开凿。只能求老师。老师慈悲,便借了清微洞天,让他们传了道统,立了道脉。而到如今,只有我指月玄光洞一脉,只看根器缘法,不看其他。而其他四脉,为了一脉兴衰,大肆收徒。”
徐长青讽刺道:“说是有教无类,却是败坏清微的根基。”
师子玄有些不懂了,更有些震惊。因为他从徐长青口中,听出了愤怨之念。
到了徐长青这般境界,很少有负面情绪,即便有,也会自斩消去。
所以师子玄很奇怪,又很震惊,看来徐长青对其他四脉十分看不起。
师子玄迟疑一下,忍不住道:“师兄……”
徐长青摆摆手,说道:“小师弟,你还年轻,见的不多。但我在清微之中,看的太多,见的太多。在我眼中,这四脉弟子,根本就是享着祖师的恩泽。”
他冷笑一声,说道:“享受着祖师的恩泽,分润着清微的福德。在我眼中,他们与叮咬吸血的蚊虫,没有半点区别。”
徐长青冷如铸铁般说道:“吸着我祖师一脉的福德,以做资粮,却自立门户。小师弟,你说他们该不该恨!”
该不该恨?
该恨!
身为祖师弟子,对于其他峰脉,自然是亲疏有别。
但师子玄想了想,却说道:“师兄,其实师父他可能……并不在意。”
徐长青叹息道:“是啊。并不在意。老师是何人,一念不起,一念不生。万化随心。即便是那些人想将他赶出清微洞天,也不会在意。”
“什么!”
师子玄悚然一惊,徐长青在说什么?
有人想将祖师赶出清微洞天!
这不可能是真的!
师子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祖师何人,清微洞天之中,何人不受其恩典,又怎会有人想要将祖师赶走?
徐长青冷笑道:“小师弟,所以我说,你还是太年轻,不知人心险恶。”
师子玄真的不知人心险恶吗?
不,他知道,这一年人世之行,他见的并不少。无论是柳书生之懦弱,白漱之善良,胡桑之执着,韩侯之霸道,还有老儒生之痴迷,公门强人张肃之狠辣等等,不一相提。
但是以祖师那般,也会有人怨恨,这是要多坏的心?
师子玄想不明白,所以他不敢相信的问道:“师兄,你说的是真的?”
徐长青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不然你当我为何会放弃清修,出山而来?”
见师子玄一脸茫然,徐长青叹息道:“小师弟。人心思变,一句话说的好,生米恩,斗米仇。那四脉之中,便有这样的人,没经历过人世险恶,不知修行艰难。只知祖师有妙法在心,却不肯传与
他们,却不知真传妙法,本来就是因人而传,不说其他,就算是你我,都未曾真正得到过老师衣钵。”
师子玄点点头,知道徐长青说的没错。
他所修三洞通玄真经,正法光明神咒。都不是祖师所传,而是道宫所留之法,虽都是真言,祖师一脉而来,却并不是祖师真正所传。
这是祖师留心眼,传徒留一手吗?
当然不是。
很简单一个比喻,你还没学会走路,就像跑吗?
世间法都没修过,就想学神仙法。定心还不能,就想神游虚空?
这是一个道理。
其他诸脉弟子,若真个有修行,诚心向祖师求法,祖师会不传吗?
会,当然会。
祖师亲口说过,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什么是至人?
至人无我。超凡脱俗,真道德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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