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敌人阵地还没有被突破……这样的报道如何让国内那些付出了巨大牺牲的群众感到欢欣鼓舞?要是国内不支持,战争距离失败也就不再遥远了。
新闻管制是必要的,可中国又是民主国家,完全压制新闻自由,这有违权利法案。连解放战争时期的中国军队都懂得善待记者,给他们采访创造条件,建国五十年,总不能倒退回满清时期。于是在军队认为已经掌握了局势,记者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切实保障后,在新闻界多次抱怨大多数报社无法去现场采访我们最可爱的战士后,军方终于大发善心,自己掏钱邀请国内各城市主要报社军事记者,把他们组成战地采访团去战地感受“真实的战争”。
浔阳早报的老板很体贴职员,但这不影响他在接到军方邀请函后,在第一时间接受邀请,派出得意记者参加战地采访团——以前杨炎请求了那么多回,老板为了他的安全都没接受,现在老板开了恩,为了浔阳早报在当地龙头老大地位,就让一心想去战地走走的杨炎去看看那边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新闻吧。
按照军方邀请,每家报社只派一名记者就行了,这个记者必须文字记者与摄影记者兼于一身,笔头子要活络,同时还能拍出战士们饱满的战斗热情,如果报社想多派几个,那也可以,只是必须自己出钱——军队经费都是国民上缴的税收,该花的地方当然要花,但也不能大手大脚浪费。
浔阳早报报社里为了这个记者名额差点争破了头。杨炎有了这么个机会,当然乐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发封电报,将好消息汇报给率军去了国外的父亲大人。而徐倩与吴伶俐也惦记上这个名额,俩人一个是现役军官妻子,丈夫出国作战,五年没有归家。一个是空军头号王牌未婚妻,未婚夫也在国外,而且名声远扬,可以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徐倩想着到战地采访能和丈夫近些,说不定上天保佑,可以和程明海在炮火中相逢。吴伶俐却相信这个采访团肯定要采访飞行员,飞行员中有谁比“豹子”杜申利更合适当被采访对象?未婚妻采访未婚夫,想想都让他激动不已。
女人上战地采访新闻?徐倩和吴伶俐一提出要求,马上在编辑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男性记者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女人去战地?多少总有些顾忌,不说别的,方便问题如何解决?老板的脑袋也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你们女人去?成何体统!不行不行……当然罗,我可不是老封建,你们想想,战场可有多危险?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你们家里交待?”
徐倩和吴伶俐与自己丈夫分离时间太长,一个朝思暮想盼望能和丈夫早日相见,一个担心自己未婚夫名气太大,会不会让其他漂亮姑娘勾走了魂,要亲自过去视察一下才能放心,编辑部里的刁难当然不能阻挡她们想要去战地的决心,相反,那种大男子主义却激起了俩人愤怒。
“国父提倡男女平等,解放战争时候,军队就有了女兵,难道现在还不如当时吗?”想上战地期盼和丈夫见面的徐倩也顾不得老板的面子问题,和吴伶俐一起,嘴皮子跟机枪一样向编辑部所有同仁开火。她们的理由当然很充分,无限忠于国父的她俩,三句话里必然提到国父二字,“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女权运动”、“半边天”……
各种新的、旧的名词从她俩嘴里脱口而出。毕竟是当记者的,说起来一套接着一套,每套都有一顶很大的帽子扣下来,到最后事情变成了反对她们参加采访团,就是反对国父,想想国父刚过世没多少时间,一些人就跳了出来,甘当“跳梁小丑”,这是很让人不齿的行为,他们是过街的老鼠,最后必然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至于背叛国父的思想,也是必须打倒在地,再睬上一万脚……
将国父那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别人还如何跟她俩辩论?再辩论就辩成“现行反革命”了,那些编辑与记者们只能垂下脑袋,在心中重复着孔圣人说过的名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然也有“青蛇口,黄蜂尾,最毒妇人心”之类的封建糟粕。
说不过两员女将的老板只能举手投降,不再用“成何体统”、“如何向家里交代”来搪塞俩人,却又用名额已经给了杨炎,他虽然很支持徐倩和吴伶俐也去战地,但报社经费有限为理由,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只是女人热情上来了,那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老板说报社没钱,徐倩和吴伶俐二话不说,马上出门跑银行,一个将丈夫寄回家积蓄取出,一个找亲朋好友借贷,在当天下班前,俩人再次出现在老板面前,很自豪地告诉老板,钱,已经不是问题,她们将自费前往战地。
目瞪口呆的老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哀叹俩人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话已出口无法反悔,老板只能同意徐倩和吴伶俐与杨炎一起参加战地采访团,既然同意了,比较大方的老板也没让俩人全部自己出钱,来去的路费由报社名义给俩人报销。
俩个女人在编辑部欢呼雀跃自己胜利时,老板却一个人躲在总裁室里不停唉声叹气,为自己的慷慨肉痛不已。
好事多磨,俩个“英雌”舌战群儒,将报社从老板到编辑全说的鸦雀无声了,回到家里,她们却遭遇了家人竭力反对。那男女平等当挡箭牌,用国父这顶大帽子扣人,对付家里人当然不合适,可女人有女人的武器: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没等用到第三着,徐家和吴家大人已经举手投降,不断哀叹女大不中留,胳膊肘朝外拐,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磨破嘴皮子,眼泪掉了无数,徐倩和吴伶俐终于和杨炎一起搭上了去地中海的船队,在众多驱逐舰、巡洋舰保护下,向着撒丁岛前进。现在撒丁岛已经出现在视线中,轮船上的喇叭里响起了悠扬的送别曲,下船的时间就要到了,一路上给徐倩和吴伶俐不少帮助的杨炎又跑了过来,主动要求当苦力。
徐倩笑了笑:“谢谢了,我倒没什么东西要你帮忙,只是伶俐这丫头有些小东西。”
吴伶俐眨了眨美丽的眼睛:“也没什么啦,不过是一些吃的而已,下船时小杨帮我提吧。”
杨炎学着古人状,很有风度一拱手,笑道:“小生很乐意为淑女效劳。”
“油嘴!”虽然说杨炎油嘴,可吴伶俐脸上表情分明告诉俩人,她很满意杨炎称呼自己为淑女。
“总算下船了。”吴伶俐将漂亮的草帽压低一些,遮挡住炽热的阳光,看着码头上忙碌的人流,不由轻松地吁了口气。
“是啊,终于到了。“徐倩站在旁边也是感慨万分。
轮船离开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上海后,只在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亚丁、亚历山大稍做停留,补充了水、煤后,继续航行,一个多月时间里,除了几个港口,乘客们整天看到的白天是海水,晚上是星星。乘船远洋航行的新鲜劲在第二天就消失不见,过了新加坡,初次去战地采访的记者们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算自己已经出来多少时候,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到目的地。
百无聊赖等待的日子是极为难熬的,加之高速行驶的轮船颠簸极为厉害,第一次乘坐远洋轮船的徐倩和吴伶俐从第二天开始就吐的一塌糊涂,最后连黄水都吐完了,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不是思念远方的亲人一直支撑着俩人,徐倩和吴伶俐早就哭了鼻子,希望马上结束这该死的旅程。
现在到了撒丁岛,徐倩和吴伶俐只觉得两腿发软,大地好象不断摇晃着,要把她们甩在地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徐倩掏出手绢擦拭着额头汗水,顺便看看码头。
一队又一队战士,在军官带领下,通过跳板离开运输舰登上码头。放眼望去,码头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穿着绿军装的年轻军人。这么多人,却除了军官大声下达命令声,没有一点嘈杂——就算比这里少许多人的浔阳码头,只要轮船一靠岸,你就听吧,喊什么的都有,那嘈杂样,好象要把轮船掀进江里。
码头上工人也不少,那些工人正操纵着机器,将大批物资从船上卸了下来。帐篷、食物、药品、弹药箱、汽车、战车、拆卸了的飞机……码头上的小火车拉着这些货物向外面驶去,更多的货物从船上卸下,于是码头上各种物资越堆越高,码头一边是一排排汽车与战车好象接受检阅一般,整齐地在码头排列好。码头另一边停放着包了蓬布的飞机。
徐倩不由得惊叹起来。在船上她只感觉到这支船队数量极为庞大,不管前后左右,都望不到头。听说有不少海军军舰给这支船队护航,可在海上看来看去,除了运输船就没看到其他军舰。想看军舰也不是不可能,当轮船补充水煤时,可以在码头外看到那些警戒中的军舰。按照徐倩估计,这支船队能运送好几万人,现在看,当时自己实在小估了运输能力。
“二位大姐,别坐在这里,大家都走了!”杨炎弯着腰,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挪到俩人面前站住,看了看其他记者,督促道。
“哎呀……走吧。”徐倩和吴伶俐互相拉扯站了起来,向港口外走去。
出了港口并不等于到达目的地,几名尉官军士将战地采访团带到港口外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停着十来辆敞蓬汽车,驾驶员就站在汽车旁边。现场没有欢迎人群,自然也就没有鲜花和掌声,这让大老远从中国赶了过来的无冕之王略显有些遗憾。
腼腆的年轻上尉一再对一群远方的来客表示歉意,照上尉所说,他是第三集团军群司令员袁蔚庭上将的副官叶上尉,按照原定计划,上将本来要亲自到码头迎接祖国记者团,可大家都知道这里距离前线并不遥远——隔着第勒尼安海,东面就是意大利本土——前线出现了突发事件需要司令员马上处理,于是只能由他这个副官来带领记者团去集团军群总部休息。袁司令员对没能亲身过来迎接,让叶上尉对这些记者表示道歉。
堂堂上将司令员竟然因为公务繁忙没能过来,让人带话表示道歉!所有记者心头马上浮现出一个和蔼可亲长者形象。原本那一点小小的不快,在叶上尉充满歉意的言语中,马上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上将是什么概念?按照让西方人觉得古怪的中国官场职务,省级单位不过是省军级,也就是说省长相当于军队中的中将军长。上将,那是国家庞大的官员金字塔中,最顶尖的精英了。
记者虽然自诩为无冕之王,但他们并不真的就是什么王了,在新闻法保护下,采访一般平头老百姓,或者爆发户、当地议员什么,他们的职业很容易就让人家笑脸相迎,不给笑脸的也有,不过事后这些人在报纸上的形象一般与正面相距比较远就是。不过要是采访一个省长,或者省议会议长,这就要看那些人心情如何了。当那些人心情不好时,你去采访他们,闭门羹是少不了的。
现在一个上将居然为没来道歉!所有的记者都感觉到自己职业的荣耀,这极大地满足了记者们的虚荣心。至于上将没来,也没让一个联络处人员过来迎接,只是派了一个上尉副官过来,这些在记者心中却算不得什么了。恰恰相反,他们倒觉得由上将的副官来迎接自己,说明上将是多么看中自己。
没什么二话,战地采访团的记者们心情愉悦登上守侯在港口外的敞蓬汽车,唱着歌朝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而去。
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设在撒丁岛的奥尔比亚。从码头到奥尔比亚还有很长一段路程,沿途一段公路沿着海岸线,没走多远又上了蜿蜒盘旋的山路。山不陡,体会不到李白所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看着山坡上盛开的各种野花,两旁一片片油橄榄树,虽然汽车行驶在土路上也很颠簸,人们却没有一星半点乘坐轮船看着大海的枯燥乏味感。要说让他们再乘船回国,他们倒更乐意乘坐汽车的时间无限延伸下去。
翻过一道山梁,下面丛林后面又是连绵海滩。歌总有唱完的时候,当汽车上记者们渐渐沉寂下来时,所有人都扭头望着沙滩——沙滩后面的树丛里,一门门大炮身管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伸了出来,指向东边海面。沙滩上,一队队光着膀子的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正在跑步,嘹亮的口号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快看!战车!”有记者手指着西边,急促地嚷嚷道。
所有人又转头看向西边,在西边平缓的山坡上,现在静静停了上百辆身躯庞大的东北虎式战车,几名战车兵在那些战车周围走动。
不光是战车,汽车沿着土路向奥尔比亚前进路上,记者们看到了一座又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大批各种口径火炮,成群结队在海面上游戈的战舰,据懂行的记者说,里面还有英国地中海舰队旗舰伊丽莎白女王号战列舰。天空中不时有机群从低空掠过,侦察机、战斗机、轰炸机,一队刚飞过去,另外一队又出现在人们眼中。
“看到没有?空军!我们的空军!”吴伶俐抬头看着那些飞机,摘下草帽不停向涂了红色五角星的飞机挥舞着,兴奋的脸都通红了。她的未婚夫就是飞行员,她相信如果杜申利在空中,这么低的高度,杜申利一定能看到她。
“那些是什么?也是运送慰问团的?”有个初次到战地来的记者,手指着另外一条公路上的车队问道。那边的车队可是比运送他们战地采访团的车队规模大多了,看起来足有上百辆汽车正在山路上盘爬。这次到地中海的船队,里面不光有战地采访团,还有祖国各地的慰问团,那些慰问团携带了大量礼物,记者们离开港口时,他们还没集结好。现在在另外一条路上看到这么庞大车队,记者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支慰问团。
杨炎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肯定说道:“不,那些不是,他们是运送物资到仓库的车队。”
“多少汽车……整个太原城也没这么多汽车。”
没有什么人说山西的记者孤陋寡闻,不光是他,汽车上所有记者也没看到这么长的车流。还有山坡上战车,翻过山坡后,可以看到旁边山坡后面也停满了战车。到撒丁岛之前,记者们想也不敢想象自己能看到这么多钢铁怪物。
山林里一队队战士跑了出来,见车队过来,站在两旁给车队让开道路。那些战士看到汽车上的中国平民,一个个又惊又喜,不断向车上的记者们打着招呼,有人还拍打着车帮。汽车上的记者们也激动起来,面带笑容友好地回应战士善意举动。
快要进入奥尔比亚,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地平线上竖起来的一根根通信电线竿,接着一个大型飞机场出现在人们眼中,跑道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飞机。还没到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所有记者都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如此强大的一支军队,人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
到了奥尔比亚,汽车在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平房区停了下来。坐在最前面一辆汽车里的叶副官从车里钻了出来:“各位记者朋友,我们到了!大家先下车把行李放好,略微梳洗下十三点半在这里集合,我带大家去吃午饭。”
接着跟车的军士也下了车,各自对自己车上的记者说道:“请各位不要乱,本人将带领各位去你们今后三天在这里的住所,按照规定俩人一间房间……”
“呼……”放下行李,谢过杨炎和帮忙的军士,关上房门后,吴伶俐很没淑女风度地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喃喃道:“累死我了,浑身都要散了架,下次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徐倩打开行李,从里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