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凡人,徐永晋自然也不例外。饶有兴致再看几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徐永晋支着脑袋看着滚滚江水出神了。
从信中可以看出,小姑娘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丝依恋之情,要说一见钟情,这个徐永晋不相信。也不知是因为徐永晋身为军人的关系,还是作为同一个师的战士,徐永晋曾经努力营救过小姑娘的哥哥,或许在列车上徐永晋表现出的气概让小姑娘心动,总之,信上隐约显露出对徐永晋的好感,让徐永晋有空的时候给她回信——后面还附带有地址。
这信如何回才好?这很让徐永晋犯难。回封信,说自己喜欢她?那也太直白了,人家非当自己是色狼不可。写的隐晦些,隐约表露出爱慕之心?姑娘看了不知道怎样,徐永晋相信自己会肉麻死了。才见几次面就写爱慕?说实话,他对人家小姑娘还不怎么了解呢!这样也能谈恋爱,这爱也太简单了点。
想到这些,并不等于徐永晋对这个陈春丽心怀不轨,人家女孩子还小呢,徐永晋可没有讨个小妹妹当老婆的爱好,加上现在还在战争年代,作为军人,徐永晋有随时上战场献身的觉悟,他也不想在活着告别战争之前,找个妻子——等战争结束后,没什么事情回来自然很好,可万一光荣了,妻子不就成了寡妇?更可怕的是没有死,却缺胳膊少条腿,那可就坑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了!
回信里不谈感情,只写军校生活吗?可军校生活又有什么好写了?无非是上课,出操,吃饭,睡觉,除此别无二物。给父母写信可以写“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勿念”,给小姑娘写信也写这些?这也太冰冷了!跟小姑娘描绘自己参加过的战争吗?可说实话,现在他已经把战场上的经历忘的差不多了,那实在太恐怖,实在太残忍了,徐永晋不想把真实的战争告诉纯洁的小姑娘。
犹豫半天,徐永晋发现还是不回信最好,可不回信是否表明自己架子太大?这又成了一个很让人恼火的问题。叹口气,将信封叠好,放进军上衣口袋,徐永晋回了寝室,他的脑海中,曾经淡去的小姑娘身影又顽强的出现了。
回到寝室,和以前一样,他的这封信又被那些好奇心极重的室友趁他不注意偷了过去,然后在班会课上,站在讲台前恬不知耻地念了出来。
当时的场面可以想象,全班学员都是光棍,谁也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听到这封情书不想情书,感谢信不像感谢信,自然是怪叫与口哨一起上,围在徐永晋周围,逼着他描述自己的“艳遇”,徐永晋当时差点被这些人臊死,其中一个叫张正阳的山东人,人说山东人豪爽,直心眼,可这个张正阳却一肚子坏水,豪爽是谈不上的,直心眼更和他没有关系,倒是阴暗的心思特别多,这位张正阳或许对国父接见徐永晋心怀不满,现在总算抓到了机会,非要让徐永晋说一下他是如何“拐骗无知少女”,是否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不老实交代,就要报警抓人了。
徐永晋有什么好交代的?反正他说的那些话,这些想入非非的家伙是铁定不会相信了。任他着急上火,也拿自己这些同窗毫无办法。不赌咒发誓还好,越赌咒发誓,这些人越认为其中大有让他们满意的隐情。
一场“情书”风波最终以陈春丽写给徐永晋的信笺,在争抢中变成漫天雪花宣告结束。当然不是有意的,只是大老爷们一个个粗手粗脚,做出动作比大脑反应迟钝那么片刻,手上劲大了那么一点,徐永晋要抢,那些人要藏,一来二去,还带了姑娘家淡淡幽香的信笺成了碎纸屑,闯了祸的同窗纷纷寻找借口,逃之夭夭,把徐永晋一个人丢在原地,最后还怪罪徐永晋不该争抢——他要不争,这封信他们自然会还给徐永晋,现在一争夺,什么也没了。
哭笑不得的徐永晋只能将碎纸片捡起来丢进了垃圾筒,这倒好,地址已经残缺不全,想回信也回不了,算是帮徐永晋解决了少年人特有的烦恼。只是在内心深处,徐永晋又对不回信,无法发展一段鸿雁之恋感觉些许遗憾。
时间过的很快,匆匆间,时光跨过春季进入了1916年夏天,和一般学校一样,黄埔陆军军官学校也进入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期,谁都不想自己在期末考试中挂他几盏红灯笼,课余时间一个个也趴在课桌上、站在沙盘边用心学习。徐永晋也从情书事件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和大家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力争成为三好学生。普通学员结业后授予少尉军衔,在校表现最好的学员,结业后授的军衔也比一般人高一级:授予中尉。虽然知道班上有出息的学员实在太多,这等好事不大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徐永晋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那个幸运儿是自己。
七月初,岛上热的好象蒸笼,至于没有电风扇的课堂内温度更是超过五十度,体质虚弱的在这样的课堂呆上半小时,肯定脱水昏迷,而现在这里却有几十号人头也不抬,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考试结束,很快成绩公布出来,让徐永晋失望的是虽然他自我感觉还算不错,可各课成绩一汇总,在班里他也不过中等偏上——这些学员都是各个部队精心挑出来的好苗子,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实在太难了。
结束了考试,学校并没有给大家放假:急速扩大的部队需要大批合格军官,对部队来说,能提前一天结业都是好消息,又怎么可能允许学员按部就班休息近两个月再上课?于是徐永晋只得继续留在军校中,捧了本书朗读“统帅决不可忘记这一点,决不可怀着自以为是的信念,把狭窄领域内的东西看成是绝对的。统帅决不可把他在这所使用的手段看成是必然的,唯一的手段,不要在自己已经担心这些手段不适用时还使用它们”。当然,以前的解放战争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顾,只是以前的经验主义现在已经上升到理论了,而这也是徐永晋要背诵的。
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虽然很多地方因为他的含糊不清受到批判,但在民众武装上,教科书倒是大段大段的摘录——并不是教导国内百姓开展游击战,国内没有战争,难道让他们与政府为敌吗?学习游击战,是为了更好的在国外对付这种很让人挠头的战法。
按照克劳塞维茨所言,人民战争只在下面五个条件下才能发生效果:一;战争在本国腹地进行。二;战争的胜负并不仅仅由一次失败决定。三;战区包很大一部分国土。四;民族的性格有利于采取这种措施。五;国土上有山脉、森林、沼泽或耕作地,地形极其复杂,通行困难。人口多少不起决定性作用,因为游击战中很少会发生缺少人员的情况,居民的贫富也不直接起决定性作用,当然,要是贫穷一点,习惯于吃苦耐劳的人们,往往表现的更勇敢,更坚强些,这些对他们所进行的战争,自然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按照克劳塞维茨所言,人民战争必须像云雾一样,在任何地方也不凝结成一个反抗的核心,但在另外一方面,这种云雾还有必要在某些地点凝结成较为密集的云层。这些解放战争中有无数的例证可以用来证明,而徐永晋他们所要学习的,就是如何逼迫像云雾一样无从捕捉的云雾,凝结成一团,然后用相应的兵力来打击这个核心,粉碎他并且俘虏大批人员。只要成功,当地百姓的勇气必然会低落,大家都会认为大局已定,继续抵抗是徒劳的,因而放下手中武器。中国军队本身是打游击战的祖宗,所能想到对付游击战的方法自然也是西方人士那种直来直去的脑筋无法想象的……学习这些,徐永晋有种感觉,原本需要学习一年的课程好象正在加快教学进度,或许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从学校回到各个部队去了。
虽然身在与世隔绝的江岛上,可他们还能看到比较新的报纸,他们自然也知道西班牙投入到同盟国的怀抱,令协约国大为沮丧,而中国军队对罗得岛发起的攻击,不过三天就在方司令、郝将军、冯旅长的正确决断、英明指挥下,以全歼敌人宣告战役结束。罗得岛之战中的战车与乘坐汽车长途突袭成了学校中的经典范例,这些学员在沙盘上按照报纸上介绍的情况,无数次模拟过当时的战斗,不过他们模拟的结果,常常是担任突袭的远征军部队被敌人全歼,而不是相反,这让这些学员很是困惑。
当徐永晋专心学习,期待着从军校结业,出去报效祖国时,教导处派人通知徐永晋,说是有人找他。徐永晋跟着教官到了教导处,却发现寻到黄埔军校大门前找他的是她。
出现在徐永晋面前,腼腆带着一丝羞意的小姑娘就是陈春丽,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徐永晋不明白,自己出国作战这才几年的工夫,国内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女追男了?而且还是豆蔻年华还没成年的少女跑到部队追男人,这样的事情在美索不达米亚,他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到。
王子和公主的艳遇是不屑去做的,他做的春梦都是英雄救美,一个人端了挺重机枪,顶着遮天炮火,打败了成百上千的地痞流氓,将柔弱的美女从狼巢中解救出来……以后?没有以后了,每次梦到女孩子用崇拜的目光,含情脉脉要投入到英雄怀抱时,总是枪声大作,阻止了美女投怀送抱,不是梦中虚构的地痞流氓,而是残酷的现实里的枪炮声,这时候徐永晋就要很不情愿爬起来,投入到一场血淋淋的战斗中。很奇怪,只有要参加战斗时,徐永晋才会梦到美女,平常不用打仗,他也梦不到女人。
现在连梦里都想不到的情景突然出现,在教导处教官面前和陈春丽见面,这让徐永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中,一开口居然问人家饭吃了没有——这个问题让徐永晋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次想起在教导处与陈春丽的见面,哪怕一个人独处,徐永晋也要为当时愚蠢的问题脸红。
还好,教导处的教官还算很会体谅人,各自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让徐永晋与低着头玩弄衣角的陈春丽单独相处。平常他们是决不会允许男学员与女人独自相处的,深怕会引出什么负面新闻出来,徐永晋相信自己之所以能破例,一定是这些教官知道国父接见过自己,并且给予了关怀,或许徐永晋并不认为那是关怀,但教官却和他抱着不同的观点。
没有教官在场,俩人这才有了交谈机会。一询问,原来陈春丽是典型的路盲,不好意思向别人询问刚才那个军人大哥坐在什么位置上。一节一节车厢寻下去,等发现不对,再想回去却又回不去了:她原来在的车厢门被乘警锁了起来。
徐永晋这才明白当时怎么看不到陈春丽了,可不是!既然有空出来的座位,那些劳累的农民自然是不会管这个座位有没有人,先一屁股坐上去再说。至于车厢门被乘警反锁,那一定是明白了国父在车上,为了保护国父的安全,乘警将前后列车隔绝起来,免得人们东流西蹿,有心怀不轨者制造恐怖事件——向国父跪下喊冤也算恐怖事件,那可是会有不少人官帽落地的。尤其是乘警,他们在乘客面前好象很飞扬跋扈,可他们毕竟没什么关系,要是国父对铁路部门发起火,上级领导不拿他们当替死鬼,又会去找谁?徐永晋相信这些乘警都是心眼很活的聪明人,自己都能想到,他们更能考虑到,并且设法阻止了。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陈春丽在韶州下车后,寻到第十师设在韶州办事处,将哥哥的遗物领了回去,部队还给了一大笔抚恤金——抚恤金大头是保险公司出的,相信保险公司一定在为出这么多钱欲哭无泪吧,徐永晋酸溜溜地想着。
对军队来说,虽然每年政府财政拨款,在军费上总是很大方,和平年间军费预算就占了国家财政预算的百分之十,加入战争后,军费开支更是大幅度飙升,一举增加到财政预算的百分之四十,可军队的扩充速度比军费预算增长速度还要快,战争中为了取得胜利,必须要有比敌人更先进的飞机、战车、军舰、火炮,于是新式装备层出不穷,而这些新兵器的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增加了四倍的军费,军队还一个劲在财政预算委员会哭穷。
军费不足是现实问题,可国家又不能投入更多的军费,军费预算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多的话就要影响国内经济建设,百姓生活,群众之所以支持战争,那是因为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小日子,要是打仗打的老百姓每天只能喝两顿粥,参议员们害怕自己的位置就要让怒气冲天的群众砸碎了。可打仗是需要钱的,没钱你这仗如何打下去?为了能将战争打下去,中国只好厚着脸皮,要求周遍国家给予协助——兵是要出的,不过可以少出,钱是要给的,这却一定要多给。尤其是在中国坚持下,刚刚从腐朽的大英帝国统治下获得解放的殖民地,那更是要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对帮助他们的中国所能给予的感激。
各国赞助拉了不少,可这也无法全部解决军队需要,有些没钱的国家只能用“赠送”战略物资来帮助中国进行战争,而战略物资毕竟不是现金,为此军队只能广开门路,想办法通过各个渠道,解决自己面临的资金压力,而保险公司就是军队找到的最大一头肥羊。
骨子里保险公司并不乐意对给战士投保人身安全险,可没办法,为了战争,参议会通过决议,战士的人身安全险属于强制投保范畴内,你保险公司愿意保要保,不愿意保你也必须要保,除非你不干了,关门大吉,那政府就不会向你找麻烦。可保险公司运做几十年了,一直好好的,医疗、财产、人身安全方面捞了不少钱,现在又怎么舍得不做生意了?纵然不乐意,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来。每个战士投保金额都不大,要是合起来算,投保金额好象满可观。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保险公司就要赔出不少,像二十旅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遭遇,保险公司在这里可是亏了血本。徐永晋在听蒋校长上课时,蒋校长曾经说过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说是你要想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到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购买一千万的人身安全险,要是这样你一定能活的很舒适,别人都死了,你也不会死。倒不是说投保金额大了,敌人枪法就不准,死活打不死你,而是你投保金额大了,不想做亏本生意的保险公司就要向部队提出要求,要求不要将你送到前线去——一个人就要赔一千万,保险公司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为了将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们自然会要求部队派那些没怎么投保,或者投保金额不大的战士到第一线去拼死拼活,反正他们便宜。
听这样的笑话,上了前线的这些学员可笑不出来,相反,他们倒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这自然是不好的想法。听到陈春丽谈到很大一笔抚恤金,徐永晋的想法自然有些发酸。他不知道当时自己要是战死在美索不达米亚,父母会获得多少的抚恤金,当然,肯定没有陈春丽获得的多。
富有人情味的并不是军队给了死难军人家属多少钱,而是办事处的军官在了解到陈春丽自从哥哥死后,没两天她的母亲又因为哀伤过度,上了天堂找自己丈夫和儿子去了,陈春丽也就此成了孤女。了解了这些情况,办事处将陈春丽留了下来,让她进入设在韶州英德的南山中学继续读书,南山中学是第十师开办的军队子弟学校,教学质量马马虎虎,但能进这样学校学习,学费、生活费军队全包了,根本用不着你操心。
陈春丽属于中途转学,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饮食,不同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