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两样都是徐永晋反感的——坐船时海中戏耍的海豚,战场上比两个人还要高的战车,空中几十架飞机绕着***飞来飞去,万炮齐轰壮观的景色……徐永晋原本口才就不错,现在有意识挑一些不那么让人反胃的来说,那些听众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时在那里的是自己才好。
一群人还没走,另外一群人又跑了过来,啃着瓜子,喝着茶水,津津有味听徐永晋讲故事。徐永晋刚说的差不多了,后面来的人却有嚷嚷自己没听前面的,于是不能拂了众人期望的徐永晋只好从头再讲一次。而那些老的听客也继续饶有兴致再听一次。好不容易将所有客人送了出去,徐永晋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简直快要虚脱了,让人不由哀叹到就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夏天最热的时候,待在大沙漠里,徐永晋也觉得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客人走光了,对面还坐了一员女将,徐永晋挪了挪腿问道:“姐你不是上班吗?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啊,怎么就回来了?”
徐倩很有兴致嗑着瓜子,撇了撇嘴,姿势很是优雅:“老爸上午到报社说你回来了,我当时就跟总编请假回来看你,可哪知道回到家,刚回来的小弟又不知道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舜英接过话题,埋怨道:“是啊,小弟你怎么刚回来就到处乱跑?连中饭也没回来吃。”
徐永晋歉然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徐倩问道:“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刚回家就要出去?”
“我是军人,军人一举一动都要遵守军规。按照军人条例,军人探亲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就要到当地武装部报到。要将自己在探亲假期间可能去的地方向武装部给予汇报登记,万一部队有什么紧急任务,也好通知。如果没有汇报,部队是要当逃兵抓的,和平年代逃兵要判三年徒刑。像现在战争年代……”徐永晋有意停顿了下来。
果然,当妈的更加没有耐心,忍不住问道:“战争年代又如何?”
徐永晋平静地解释:“要是战争年代,在前线当逃兵,唯一的处理方式是当场枪毙,在后方,要判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
刘舜英原本还想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去当兵,枪林弹雨,刀山血海的,真要“光荣”了,自己下半辈子靠谁去?当逃兵名声虽然不大好听,为了安全,能逃还是逃吧。可徐永晋一说当逃兵要枪毙,就算在后方,处治稍微轻些,那也是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刘舜英脸上立刻变色。彻底粉碎了劝说儿子回家不再当兵的念头。
刘舜英忿忿道:“吓!这么重?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再怎么说,都是娘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不是说自由么?怎么只有当兵的自由,就没有不当兵的自由?”
徐建国自有和他老婆不一样的道理:“很正常,要是都跟你一样想法,看到敌人大家都不当兵了,这仗还怎么打?别看战场离我们远的很,要是俄罗斯垮台,德国鬼子马上就可以到咱们家门口,到时候人家是欧洲所有国家联合起来打我们,而我们却没有帮手,自己士兵又害怕死亡当了逃兵,亡国灭种危险就在眼前啊!”
刘舜英不满地横了徐建国一眼,强辩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么?天寒地冻的,都四年了,也没看德国鬼子打下俄罗斯!况且俄罗斯距离我们那么远,德国鬼子过的来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徐建国不停地摇着脑袋:“你懂什么?俄罗斯没有投降,这都是我们家小弟和无数远征军将士在美索不达米亚,把大量同盟国军队牵制住了,要是没有远征军奋勇杀敌,同盟国将大批军队从俄罗斯战线抽调到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早就投降了。俄罗斯要是投降,下面就是埃及、印度,同盟国从南北两翼对我们中国进行包抄,好比两只钳子,他想什么时候攻打,就能什么时候攻打我们……我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报上说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懂这些道理。”
说起这些,刘舜英自然不是徐建国的对手,冲徐建国翻个白眼,歪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老夫妻俩在那斗嘴,旁边的徐倩看着直笑。刘舜英对女生向外的徐倩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把求助的对象找到徐永晋身上:“小弟,你倒跟妈说说看,你爸说的在不在理?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这天真得会塌下来不成!”
“这个……”徐永晋想了半天,觉得父亲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误,如果远征军真的不去美索不达米亚,土耳其人大可将那里的军队抽调出来,组成一支强大军团,自俄罗斯南面进攻,配合德国军队给予俄罗斯打击,要是这样,俄罗斯还真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可他要表态赞同父亲,那就要得罪母亲了,看着母亲求助的目光,徐永晋迟疑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建国嘿嘿一笑:“别难为儿子啦……没看到他不愿意让你失望,这才什么也不说么?”
徐永晋摇头道:“这倒不是,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也能支撑住,如果英国人愿意在法国登陆的话,或者说投降的法国人再次起来作战,这并非不可能,自从普法战争后,法国人对德国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前面因为伤亡太大,惊慌失措下这才同意退出战争,要是他们反应过来,自发的起来和德国佬交手,再加上英国人在法国登陆,德国佬将很难应付两线作战。当然,前提条件是英法开辟第二战场。”
“可能吗?英国人可能在法国登陆吗?我们参战已经三年了,三年内,可没见英国人组织过一次象样的进攻,哦,对了,他们在泰晤士河口击沉了不少德国潜艇,前天报纸还在说我们英勇的盟友,英国皇家海军又击沉了一艘德国潜艇,这是一九一六年英国击沉的第二艘德国军舰了。可喜可贺啊!”徐建国哈哈大笑起来。
徐永晋陪着父亲干笑两声,他也瞧不起曾经的世界帝国,自从中国参战后,德国除了派潜艇骚扰航运外,曾经强大的破袭舰队龟缩回了在法国的布列斯特海军基地。在北海的德国大洋舰队在英国人封锁下,也没有动静,而英国人又不敢莽撞的一头冲进德国水域——天晓得那里布置了多少水雷!没将水雷扫光之前,硬往里面冲,只能是替吨位居高不下的英国舰队减轻重量。德国海军当了缩头乌龟,在外面的英国海军又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小心谨慎地围在德国海军基地外面,决不敢抢先攻进去,于是偶尔击沉或者俘获一艘现在还敢于出来活动的德国潜艇,这足够让英国海军部好好吹嘘好几天了,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徐永晋他们就经常从战报上看到英国人又一次取得了改变整个世界海洋形势的“决定性胜利”——战果是击沉了一艘三百吨潜艇——排版的人良心很好,每次都将“决定性胜利”五个字用大号字体标注出来。
对父亲,徐永晋有些佩服了,他在国内,却很敏锐地抓住了美索不达米亚与俄罗斯战线之间的联系,又从俄罗斯战线的崩溃,联想到德国人会从两翼对中国进行包围,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中国就不是派出远征军,而是要打一场国土保卫战了。
父亲的见解跟上次演讲那位议员意思很接近,议员说过:“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此看来,美索不达米亚战役虽然十分残酷,杀戮过甚,可这场战役却让中国本土远离了战场,彻底粉碎了同盟国的野心。要是同盟国打到了中国,哪怕国土保卫战取得胜利,国内民众还要像美索不达米亚那边的百姓一样,遭受无枉之灾:战场上平民的伤亡远远比士兵伤亡要大。
徐永晋不由为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对战争的疑惑感到十分汗颜,自己毕竟年纪轻,看问题只看表层,而不能透过表层看到问题的本质。父亲说的很平淡,却将军方高层派军去异国他乡作战良苦用心点了出来,和父亲相比,自己实在嫩的可以。
一直压在徐永晋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突然卸了下来,整个人一时轻松了许多。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了家乡父老免受侵略而战,这场战争不是为议员打的,不是为资本家打的,而是为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能够快乐的生活而打,既然如此,就是死了,那也是值得的。解开曾经的迷茫,想明白为谁而战的徐永晋脸上很自然的挂上了微笑。
“英国还是有用的,至少他的海军还牵制了德国海军主力嘛。要是英国为了什么欧洲利益,投降德国,对我们反戈一击,那对我们来说才真是糟透了。至于我们,既然取得了对土耳其作战胜利,下一步就应该是直捣黄龙,彻底摧毁邪恶的同盟国了。”徐永晋轻松地说道,停顿片刻:“同盟国一日不除,世界和平就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动荡的世界,对中国来说,永远是充满危险的世界。”
“小弟,我怎么感觉你和刚才不一样了?”作为记者,徐倩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弟弟和刚才神情完全不同。
徐永晋恢复了在姐姐面前嬉皮笑脸的本色:“变了?怎么,变的更英俊了,还是更丑了?”
徐倩没好气:“少跟我胡搅蛮缠。”
“我不还是原来的我,既然姐说我变了,那你说说看,我和刚才那些地方不一样了?”
徐倩上下打量一番徐永晋:“刚见到你时,总觉得你身后有着厚重的阴影,你给人的感觉是,好象你的血管都堵塞了,虽然时常会笑,可笑的时候,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到忧伤。整个人身上都像是笼罩了死亡气息。现在嘛……你眼中忧伤还有,不过很淡了,笑的时候很自然,没有那种做作感觉,而且你身后的阴影已经感觉不到,倒是觉得有种活力,跟你姐夫一样的活力。”
“我可不是姐夫。”
徐永晋明白徐倩把自己看透了,想明白前的徐永晋总觉得自己参加的是一场邪恶的,狗咬狗的战争,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土耳其人,双方都为了那些政治家利益,无谓的死去,既然有这种看法,他自然不会很高兴,理想的破灭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是灰暗的。现在自然不一样了,徐倩看到那一些忧伤,那是为战死的战友忧伤,他们再也无法看到国内了。当面对和自己关系亲密的死者时,没有人会兴高采烈的。
徐永晋做个怪脸一笑,刘舜英放下心头的石头,数落起徐倩:“是啊,你姐就会瞎说,好端端回来了,怎么可能还……那个的?我看小弟跟刚才不一个样?都是你这当姐姐的多疑!……以后不吉利的话少说,你弟弟还要回部队去呢,你可别让妈心里添堵。”
“知道了,妈。”结婚了的徐倩在母亲面前,还是很听话。
晚饭很丰盛,有徐永晋最喜欢吃的藜蒿烧腊肉、长江刀鱼,有这个季节很难买到的——或者说价格极贵,一般人不会买的——大棚蔬菜:新鲜辣椒、西红柿、茄子,大碗的红烧肉,野生的甲鱼们的定单。刘舜英现在就在家给军装上领子,活多的做不过来,收入也相当不错,这么多财源,偶尔吃几顿好菜,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斤斤计较的刘舜英都这么大方,徐建国和徐倩自然更是没有意见。就是有意见,那也是徐永晋吃的太少,要他多吃一点,于是三双筷子不停给徐永晋的碗里夹菜,没多久,徐永晋看不到碗里的米粒,眼中全是各种颜色的蔬菜和肉了。
酒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庆祝儿子回来,徐建国破例又买了烧酒,陪着儿子喝几盏,只是儿子的酒量让老头子吃惊不已,他不过喝了二两烧酒,脸就有些红,舌头有些大了,而徐永晋不动声色将半斤六十度烧酒喝下肚,不过是红光焕发,说话照样有条理性。
不光是喝酒让徐建国感到意外,徐永晋还自己摸出香烟抽了起来。要知道,徐建国虽然抽大烟袋,可徐永晋在家的时候是个乖孩子,他最讨厌家里有人抽烟,自己也决不碰这种东西,将近四年不见,徐永晋竟然旁若无人摸出香烟抽上了!这不能不让当父亲的徐建国与当母亲的刘舜英担忧不已。
吃过晚饭后,徐永晋按照部队中养成的习惯,要下厨房洗碗,脚刚迈进厨房门,就让跟在后面的刘舜英拉了出来:男人有男人要干的事情,洗碗这种家务活,岂能是男人干得?于是家中两名妇女将收拾桌子碗筷的事情承包下来,徐永晋坐在客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倒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闲人。只有父亲好象这样是天经地义的,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广而告之:绮梦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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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家的感觉(三)
女人收拾起家务来,比男人要快多了。没让徐永晋久等,很快母亲与姐姐从厨房出来,跟父亲坐在了一起,好象三堂会审般盯着徐永晋,让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徐永晋感到浑身不舒服。职业习惯让徐倩走到哪里都带着纸和笔,今天也不例外,面对自己的弟弟,徐倩又将纸笔掏了出来。
徐永晋一看这架势,不由苦笑道:“我说老姐,你不会是要审犯人吧,怎么还要记录口供?”
“审犯人吗?不是啊——小弟别紧张,姐不过问你几个问题,你在前线打过仗,更了解那边真实情况,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要把握了。”
刘舜英看不下去了,埋怨女儿:“哎呀,今天是全家团圆日子,招弟你就别再惦记你的工作了,这么紧张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妈你不知道,现在报纸竞争多激烈!各家报纸都在千方百计挖掘有关战争的独家报导,我们浔阳早报虽然规模还算可以,可要是不努力,迟早要让人家赶上甚至超越。要是没人看报纸了,报社关门我不就要失业了?以前报社没那个本钱,无法在中东派驻记者,吴伶俐那丫头跟空军英雄好上了,这才算是在那边有了一条线索。可空军不是陆军,地面上战争,飞行员又能了解多少?今天小弟来了,我自然要好好问问了,要了解战争第一手最真实资料!相信这些刊登出去,我们报纸一定能好好大出风头的!”徐倩越说越兴奋,两眼放着光。
“第一手最真实的资料?真要刊登出‘最真实’的战争,恐怕你所在的那家报社就要关门了!”徐永晋在心里苦笑起来。
真实的战争是血,是火,是死亡,是摧残人性,战争决不是烛光晚会,没有绅士风度,只要动物本能。再正义的战争也是要让身处战地的普通民众遭遇惨重的灾难。人家祖辈几代人努力,才盖起来的房子,只不过一发重炮炮弹,就可以让它变成断壁残垣,排炮打过的城镇,看上去好象天文望远镜里面的月球表面,荒凉满目,到处都是大小坑洞。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管他眼睛里透露出再善良的眼神,你也要当贼一样防着人家:说不定人家是土耳其人的密探,你要不提高警惕,时刻防备着,人家朝你身边丢一颗手榴弹就足以让你免费乘坐一回飞机!
“好了,小弟快把战场真实情况告诉我,越详细越好。没关系,你姐我会知道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说完徐倩提着笔就要记录。
如此强横的姐姐,让徐永晋不能不郁闷不已。若是想明白之前,他大可告诉徐倩前线真实情况,相信血淋淋的场面一定会将屋里所有人惊的眼珠都掉在地上,可现在他又怎么可能说那些话?不说吗?姐姐分明是要强迫自己开口,而父母也不过作势劝阻一下就罢了,看样子他们对前线也十分关心。
灵机一动,徐永晋咳嗽一声:“我说个真实的事情吧。这是我亲身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