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中,扛着把纸伞有如机器一般做出各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席地坐在草席上的几个同僚叼着香烟,喝着啤酒,敞开了领子,很没有样子拍着手大声叫好。音乐他听不懂,动作他看不明白,更让杜申利不能接受的是,他无法接受这里的气氛,他也不能接受人模人样的战友,现在表现出的这种极为放肆的举动——他们的举动不象是正义化身的中国军人,倒像是一群地痞流氓。
在遥远的祖国,吴伶俐正期待着杜申利凯旋归来,举办一场盛大婚礼,纯真的杜申利可不想给未婚妻带去意外的“惊喜”。
“没什么队长,不过是花钱寻个乐子,这些东西在国内可是看不到的呀。”
坐在杜申利身边的邓志潭少尉觉得腿有些酸软,将蜷曲在一起的腿朝前伸开,一手扶着地,一手举起酒瓶,也不知对谁做出干杯姿势,他自己先干了一瓶——三百五十毫升的酒瓶,为了追求尽可能多的利润,商人还没将酒瓶灌满。而为了让需要安慰的客人多掏一些金钱出来,慰问团也很乐意将这种小瓶装啤酒供应客人。
“我们是空军,是绅士,怎么能跟那些水手一样粗鲁?这种地方……哼哼——我的人格告诉我这里不是正常人应该来的地方。”
邓志潭像是让杜申利的“人格”给伤害了,很是委屈辩解道:“得了吧队长,正因为我们是绅士,所以才到这里最高档的云仙楼,体会艺术的感染力。至于那些水手,他们都在什么寻芳馆,什么满园春,根本不会跟我们一样‘欣赏’艺术表演。他们要的是直接,队长明白什么是直接吗?”
旁边有个中尉将满嘴的啤酒喷了出来,两个服务生急忙上来帮他擦地。中尉嗤笑道:“少尉,别把海军说的如此不堪,好象他们是没有见过女人的野人——要知道,我们伟大的海军将士不过是渴望体会母性的慈祥,他们迫不及待寻找一个和煦的避风港,想要早点入港而已。”
包间内空军军官们哄堂大笑。
“不错,中尉说的再对没有了,他们哪是野人,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原始人而已。”
“张毅你这就错了,海军只是稍微有些精力过剩,这也难怪,他们长年累月只有捕到鱼有母的,别说女人了,就是一只母鸡,那些家伙也会有着无穷好奇心。”
“不错不错,那些渔夫憋的太久了,我们应该同情他们才是。谁叫他们加入海军呢?”
于是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邓志潭少尉有些喝多了,潮红的脸上眼睛都快眯缝成一条线,可他还在大声笑着。笑了半天,见杜申利没说话,大力在杜申利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连基本的上下秩序都忘记了,大着舌头,摇了摇脑袋含糊说道:“队长,开心点,大家提着脑袋上天,鬼才知道明天是否还活着,还是趁着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才是。”
杜申利没有加入同僚嘲笑海军的行列中,只是皱着眉头冷眼旁观眼前一切。
按照杜申利本意,他是决不会到这种场合来的,倒不是说他有多清高,只是多年教育,让杜申利将这些跟腐朽、摧残人性、道德沦丧划上了等号。他认为一个热血好男儿应该是国人的表率,而不是主动投入到污七八糟泥水潭中。杜申利是空军英雄,到现在为止,中国空军中击落敌机最多的,就是他了。在国内时,整天身边都有记者包围,连上个厕所,隔壁蹲坑还趴着两个记者——幸好女记者还没那个胆子追进男厕所,不然杜申利非发疯不可——自己一举一动第二天都可能成了报上新闻,别说做错事了,哪怕是说错话,产生的后果也是让杜申利所无法承受的。到了国外,受条件限制,加上各军种都有不少可供采访的英雄,围在杜申利身边的记者没国内那么多了,可还是有,只要杜申利击落或者击伤一架敌机,他会发现自己第二天无法登上飞机。整天生活在众人聚焦中心,这样的生活让杜申利养成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今天上午,杜申利和他的战友执行完空中巡逻,顺利地完成了在拉塔基亚上空的十次战斗执勤。按照规定,他们可以享受两天假期:不能离开前线,但在基地周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中队飞行员大多是参加了美索不达米亚后期战役的飞行员,和杜申利不同,自从来到海外后,他们还没有回国去疗养:空军不想让没有显赫战绩的飞行员回去讲述自己在前线无所事事的行为。对这些飞行员来说,完成十次战斗执勤,拥有两天假期,这已经是很值得欢庆事情了。
今天一下飞机,在跟基地空军首长汇报完后,这些飞行员拉着他们中队长,起哄说要中队长带他们去好好放松放松。杜申利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些手下只是想敲诈勒索一把自己,到饭馆大吃大喝,再开着汽车到码头疯跑一圈,谁知道他们居然把自己带到了云仙楼?
还没进来,杜申利已经后悔了,现在看着自己部下如此放肆,杜申利更觉得自己过来是天大的错误,可惜现在是休假时间,他就是摆长官架子,那些无法无天的部下也不会服从。脸拉得老长的杜申利无法再忍受房间内气氛,猛地站了起来,想要朝外走。
“队长,你去哪?”
杜申利不想扫了大家兴趣,闷声道:“回去,我还有份报告要写,你们先乐吧。”
“现在是休假时间,哪要写什么报告?”
“就是嘛,真要写报告也等后天开工后再写。”
“队长,我们可是没带钱哟……还等着你买单呢!”
“单早就买好,这倒不用担心,不过队长不会是太害羞,不习惯面对这么多人吧?”
“既然如此……”
很不情愿的杜申利给一拥而上的部下围住,任凭杜申利脸色如何难看,声嘶力竭威胁部下,一众猛男不怀好意笑着,簇拥着将他送到一个不大的小房间内,接着将房门关上。
“队长,今天晚上您就在这里好好享受吧,我们不打扰您了!”
说着那些目无官长的部下放肆地笑着,乱哄哄走了出去。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混蛋快放我出去!……等着瞧,我要关你们禁闭,让你们这些猪头到码头搬煤去!……”屋子里的杜申利用力拍打着房门,咆哮着,威胁着他的部下。
“队长实在太激动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罢?”
“是啊,春宵一刻值千金,难得队长如此开心,大家都走好了。”
“走走走,我们去寻自己乐子去!别在这里听墙角,破坏队长雅兴。”
外面那些军官嘻嘻哈哈哄笑着走开。
听着那些部下走开,杜申利大张着口骂不下去了——没人听他的,就是骂得再难听,那也没有用。杜申利将军帽一把摘了下来,嘴里嘟囔出一句国骂,仔细看着门,用力拉了拉,想要寻找打开方法,可门让那些动机不良的家伙从外面反锁上了,杜申利手掌都发白了,除了咣咣声,出现的那条缝隙只够让只臭虫钻出去,杜申利这么大的活人,想要出去自然不可能。
“这些该死的白痴!老子出去后非好好整整这些人渣不可!”
杜申利咬牙切齿小声嘟囔地骂着,房间内有光线——不是灯光,而是自然光——有些气晕头的杜申利这才想起这间房子内还有扇窗户,不能走门,从窗户里爬出去总不是太大难事,转过身刚想爬窗户,杜申利一时呆住了。
地上跪着一名背着包裹的女人,从修长的脖子,苗条的体形看,这个女人年纪决不大。女人一动不动头点着地,手放在头两侧,从姿势上看——很像是一只恭顺的猫咪。
“官人您辛苦了。”听到杜申利喘着的粗气,女人说了一句不标准的普通话,将头抬了起来。
“官人?”杜申利脑子里有无数只小鸟正在叽叽喳喳飞翔,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面前的女人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孔,虽然谈不上有多漂亮,却比整天裹着面纱,不肯将脸露出来让人一看的阿拉伯妇女更有吸引力——都是东方人,面前女人长相让杜申利仿佛回到了国内。至于称呼,让杜申利又仿佛置身古代。现在中国可没谁彼此称呼对方官人。
“官人奋勇杀敌实在辛苦了,请官人躺下,让小女子好好服侍官人吧。”
杜申利身处古代的感觉更是强烈,不光有“官人”,现在还出现了“小女子”。国内那些女人是怎么自称的?好象她们只会说“我”、“本姑娘”、“你大姐我”,或者还有泼辣点的很谦虚表明自己“姑奶奶”身份……反正没有一个女人会认为自己是“小女子”的。杜申利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会有这种名称出现在自己耳边。
看杜申利好象被自己的美貌所倾倒,傻站在那里没有动静。那名女子微微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解罗带,将带有包裹的长裙从上向下褪去,消瘦的玉肩,微颤的雪白酥乳自衣服中解放出来,显露在杜申利眼底。
“停停……我并没有让你脱衣服啊?快把衣服穿起来!”杜申利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女人,见女人还要继续脱下去,这才灵魂回窍,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笨嘴拙舌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不喜欢这样子,要知道,我可是有未婚妻的,要是给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了!快将衣服穿起来,这像什么样子?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杜申利一嚷嚷,女人没有将衣服继续脱下去,可她也没像杜申利所说的那样,将衣服穿起来,而是迷惑地看着杜申利,等杜申利说完了,女人想了半天,露出了微笑,闪闪发亮的眼光热切地盯着他:“官人,这里是外国啊,您的未婚妻不会知道官人在这里有多辛苦,她也无法抚慰官人……由小女子代替官人未婚妻给您抚慰不是很好?”
“不行,绝对不行!天地良心,我要对得起等我的未婚妻,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杜申利想要绕过女人去打开窗户,可看了女人站的位置,要是女人不配合一下,硬闯过去实在有失礼貌。杜申利想早点离开这大染缸,可他又不想让女人遭罪,哪怕心里面留下一点阴影,对绅士来说,这都是莫大的罪过。杜申利强打笑脸:“能不能请您让一下?我要出去了。”
“门不在官人身后?”
“那帮该死的混蛋把门反锁了!……求您了,还是让一下吧,我要从窗户出去。”
“难道官人觉得小女子不漂亮?”杜申利一个劲要走,女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不由得黯然垂泪,没让开通往窗户的道路,只是站在那里抹眼泪。
“你漂不漂亮关我屁事!”杜申利心里大骂,脸上却还要做出不是如此的表情。
“姑娘自然漂亮,只是我不喜欢……这个,不习惯跟陌生女人发生超出友谊的或者说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要知道,大家都是有尊严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鸡鸣狗,自己都能保留一个清白之躯归国去见吴伶俐。
“可是其他官人都喜欢小女子抚慰他们,难道官人兴趣不同?”面带梨花的女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杜申利。在女人目光下,杜申利狼狈不堪。而女人后面轻轻的一句话让杜申利彻底抓狂了:“要是官人喜欢,走后门也是可以的。”
“我是生理完全正常男人,不是变态!……这这……这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居然将他想象成变态狂人,杜申利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
“你为什么要出来干这一行呢?”
“国家穷,天皇号召国民为国效劳。”
“干这个也是为国效劳?”
“自然是了,每天我们姐妹都能寄不少钱回去。可是今天官人却让小女子无法为国家多赚一分钱。”
坐在地上的杜申利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居然连干这个,都能找出如此伟大的理由。杜申利掏出钱包,数了一数,里面大笔金钱已经给那些坏坯子用来喝花酒了,现在只有干巴巴几张。挑了一张面额十元的,递给了女人。“我要走了,拿去,这笔钱就当你的辛苦费吧。”
“这么多!”女人看到面额吓坏了:“可是官人……您什么也没做过啊。”
杜申利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前走,女人愣了一下,悄悄朝旁边退让,给杜申利让开一条通道。杜申利将窗户打开,还好,这里是二楼距离地面并不太高,以他练习跳伞经验来看,再高一米那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观点,任何人都不能让我不讨厌来这地方。”杜申利站在窗台,犹豫下,将钱包里所有金钱掏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讨厌你们天皇以动人口号,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出来干这种事情,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个民族至少远比我们中国人要有纪律性,真是一个可怕的民族啊。这些钱算是我个人捐助你们天皇的资金,再多一分也没有了。”
说完杜申利从窗口跳了下去。女人傻傻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昏暗的街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让人猜不透。
“天哪!该死的,我怎么连打车钱都送了出去?!……你们这些该死的王八蛋,咱们走着瞧!”
远处传来刚才那纯情小男人的哀号,女人偷偷一笑,轻轻将窗户关了起来。
第三十章 家的感觉(一)
遥远的欧洲,战争正如火如荼进行着,一座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在战火下,呻吟着变成了废墟,精美的教堂只剩下残墙断壁。遮天辟日的机群如同蝗虫,从一个地方飞向另一个地方,尖啸着的炸弹免费将农田犁了个遍,最后还附送大量可以做菜刀的钢铁。成群的战车轰鸣着无情地碾压着大地,整个欧洲大陆都在战车底下颤抖。火炮轰鸣,股股烟尘扶摇直上,汇集成厚重的乌云,仿佛魔鬼狰狞的面孔,欲把整个世界都给吞咽进去。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速度渐渐放缓,长长的站台出现在人们眼中。
“各位乘客,本次列车终点站——浔阳车站已经到达,下车旅客请整理好自己行李,已免遗忘。最后,再次感谢旅客朋友乘坐本次列车,谢谢。”
喇叭里传出列车长粗豪的嗓音。只是那些乘客没有一人注意听他到底说什么废话,大家正将各自行李从行李架上取了下来,费劲地朝车厢门口移动。有人踩了前面人的脚,有人行李碰了别人的腰,没有道歉,只有引起争吵,男人粗鲁的骂声,女人尖厉的叫声,几个正在睡梦中的小孩让吵架给惊醒,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哭起来。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挺直了腰板,端坐在座位上的徐永晋虽然目不斜视,一副泰山崩与面前而不改色的架势,或者说他陷入往事沉思中,外面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可那些声音却一个劲往他耳朵里钻。在平静的外表下,徐永晋在心底不由得暗自苦笑。
什么都没变,肮脏的列车,脾气暴躁的国人,自己依然年轻:二十二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可是徐永晋却觉得有些事情变了,在他年轻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饱经风霜的心。
离开浔阳时的同学,现在有的战死沙场,有的变成残疾人,有的正在美索不达米亚啃沙子,有的在空中飞,有的在海里漂,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再次回到家乡。身边没有谈笑风声的同学,没有生死与共的战友,一个人坐在列车中,真有些孤苦伶仃的感觉。
土耳其投降后,刚刚过了摩苏尔,朝努赛宾前进的远征军陆军第十师第十九旅停下了脚步,原地待命。没多久,传来了让这些在遥远的中东征战将士兴奋的流言:因陆军第十师在美索不达米亚战役中所做出的杰出贡献,总部调陆军第十师归国休整,补充兵力准备再次出国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