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边很危险啊!就是在这里也能听到那边打炮。首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担待不起。”沈彬急切地说道。
张海强知道既然杨沪生这么说,再拦阻也没用了。上前扯了扯沈彬衣角小声道:“多说无用,还是走吧,二军警卫营在不在?要在的话把他们带上。”
沈彬还是不希望杨沪生到前面去,看着张海强为难地说道:“警卫营三连已经让军长带过去了,这里只有营部和一二连。而且警卫营全营不过八百人,这太少了点吧?……唉,副司令您劝劝首长嘛!”
“用不着将警卫营拉过去,我们这些人都有警卫员,你还是留在这里,派个熟悉湖口的人带我们过去好了。”杨沪生抬头看了看天,接着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磨蹭。真天黑了,你让我们看什么?”
“……首长稍候,容我安排一下。”沈彬见阻止不了,连忙转身朝码头外面跑去。
见沈彬朝小火车方向跑去,杨沪生迈步朝摆满了担架的空地走去。空地上担架首尾相接整齐地排着,鲜红的血从雪白的床单里渗了出来,白色是如此的刺眼,而红色又是如此夺目,杨沪生眼前仿佛洁白的雪地上开满了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红色雪莲花。
杨沪生缓缓走进了担架组成的队列中,远近一片伤员低沉的呻吟声让杨沪生有些站立不稳了。很奇怪,在伤员呻吟声中,杨沪生的耳朵边同时还出现了旋风般响个不停的枪炮声、震耳的怒吼声、被子弹击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让杨沪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轻轻的,杨沪生慢慢蹲了下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伤员。身边是一位昏迷着,嘴唇边还没有长绒毛的年轻人,年轻人也许觉得很痛,虽然在昏迷中,眉头还是紧紧地锁在一起。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仿佛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声音是如此之低,低的就是将耳朵贴在他嘴唇上,也是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嘴唇上因为缺少水分,裂开了道道口子。他是在呼唤着家中的父母?或者亲爱的兄长?还是自己心爱的姑娘?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战争,如果中国百姓生活安定,也不是什么人吃人的社会,像这个年轻人,他应该正坐在学校中读书,应该在球场上驰骋。杨沪生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翻围墙、掏鸟窝、打篮球……也少不了在逃课后,老师家访的时候自己被父亲皮带抽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当然,这些窝囊的事情在这里杨沪生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别人的,除了自己兄弟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互相取笑一下对方以前的“光辉岁月”,他是连枕边人也不敢告诉的。虽然自己那时候很轻狂,可这毕竟是和平岁月的事情,自己用不着担心饿肚子,用不着整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一句话,自己和史秉誉都是在糖罐中长大的。而这里跟自己以前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却生活在恐惧与黑暗中。
“司令员来了!……首长到这里来了……”
杨沪生正为脑海中的幻觉暗自伤感的时候,又有其他声音挤了了他的脑海。一抬头,身边原来的呻吟声已经没有了,只有喜悦的低语声在周围回响着。受伤的战士们支撑着伤残的身体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明显可以看出,身边伤员本来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喷涌出了鲜血――对于解放军战士,尤其是在19世纪中叶的解放军战士,杨沪生不仅仅是一个领导更是一个让所有战士极为崇敬的战神,如果没有这个战神,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做什么。看着眼前被硝烟弄脏的脸,看着绷带下炙热的眼睛,杨沪生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缓缓的抬起了右手,眼睛湿润着,向战士们敬礼。担架上,只要清醒的战士,即使是还躺在担架上的战士,同样颤抖的向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举起了右手。
远处,医生、护士、担架队员朝杨沪生围拢过来,只是让警卫员给拦在外面了。
张海强走了过来在杨沪生耳边低语道:“首长,医务人员在知道首长到这里后都想见见你。我们是否需要换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用了,沈政委过来前就在这里好了。”杨沪生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微的要是没有注意根本无法察觉到。平整一下心绪,杨沪生站了起来。也许蹲的时间太久,杨沪生感到一阵昏眩,眼中仿佛有无数颗亮闪闪的星星到处游荡着。等眼睛适应过来,杨沪生朝周围大感紧张的警卫员叫道:“警卫员,让大家暂时没有事情的过来好了……放心,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站在四周的警卫员因为纪律,不能让不相干的人靠拢自己首长太近,可他们又不能动拳头枪杆阻挡人家,只能用眼光来告戒别人,这工作进行的就很困难了。现在杨沪生一发话,大家轻松了许多,侧身站在一旁了。
对警卫工作,杨沪生心里是有一肚子火的。解放军的警卫工作是在进入温州后才真正实施起来的,当时警卫工作由参谋部负责,也许是参谋部的那些人戏文看了不少,同时在太平军中规矩也不少,等搞出来后,杨沪生发觉自己成了大花脸,每次出去总是前有人开道,后有人压阵,左右还有人高举着回避什么的牌子。杨沪生可不希望自己离老百姓太远了,为此他还撤了当时负责警卫工作的副参谋长。
撤人容易,要改变大家这种把自己当皇帝保护的心情可就不容易了。杨沪生又不想将自己搞的太独裁,好像别人什么意见也不能接受,在争论了半天后,杨沪生进行了妥协,警卫线还是派出去了,但不能强制驱赶百姓。
“大家过来吧,我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用不着见了我就躲……”杨沪生朝医务人员走过去。
大多数医务人员都是在黄宽到根据地担任医务部长并兼任总医院院长后才加入了卫生队伍,以前并没有见过杨沪生,他们是从肩章上将杨沪生辨认出来的。这些医务人员中,很多人在这之前除了见到自己部长肩膀上的星星外就没有再看到什么将军了。今天眼前走过来的这些人领章上至少拥有一颗金黄锃亮的大星,有的还有两颗星,走在最前面的领章上居然有三颗星!解放军中除了司令员政委还有谁拥有三星?政委现在在国外,那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除了司令员就不会是别人了。
见司令员朝自己走了过来,医务人员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打过招呼后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去。这也难怪,虽然解放军中一直提倡官兵平等,可传统的教育,老祖宗留下来的官贵民贱,让他们在遇到杨沪生时还是显得放不开手脚。
这种场面对杨沪生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强调了无数回,可杨沪生自己也知道除了接触特别多的周围少数几个人之外,对其他人讲的效果实在是糟糕之极。他们总是潜意识中把自己当成了皇帝。有时候杨沪生甚至觉得中国人骨子里面是否太奴性一点了?自己不会给自己做主,偏要到处找个主子出来替自己做主。明明世上没有什么神,可人们非要造个神来崇拜。原来杨沪生还觉得清萍勇于挑战这种传统惯性,可现在接触的时间越来越久,感情也慢慢深了,杨沪生却发觉清萍也开始什么事情都依靠自己——把自己当成天经地义的主人。这是杨沪生相当反感的,他需要的是俩人可以需要交流,彼此相依的感情,而不是一方完全依赖另一方。杨沪生常常想以前那敢想敢做的清萍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显得有些莽撞,却让人觉得有自己主意,现在……懵懵众人矣!连假小子邱海冰结婚后也仿佛变了个人,变成贤妻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连自己老婆都不容易改造,又何况是其他人?可不改造,让中国人为的搞个什么皇帝出来又是杨沪生所极力反对的。别人可以认为有个皇帝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搞君主立宪也不错,可作为无神论的杨沪生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如果可以接受,他到并不在乎是汉族还是满族当皇帝,要是这样杨沪生现在应该到清廷去谋求一官半职,或者超脱一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很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家明明是全体人民的,却将她变成了皇帝私人拥有的后花园子,天下的百姓成了他的仆人。为了他的个人利益,国土算什么?人民算什么?领土割了也就割了,百姓死了也是白死。以天下之万物供一人之挥霍,世上有作为的皇帝有几个?而穷奢极欲如晋惠帝这样白痴皇帝又有多少?这样的政治要是可以接受,还真的需要将自己变成白痴不可!
不想当白痴的杨沪生只能艰难的给自己手下灌输人人平等的观念,这个观念对容闳这样留过洋的容易接受,可对土包子来说显得太超前了一些,虽然超前,杨沪生还是如同填鸭一样见面就说,反正种子算是种了进去,眼前效果看不大出来,以后却会慢慢破土发芽的。
在和医务人员与担架员拉家常,说长到短时,时间飞快的过去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沈彬的身影从北面出现了。
“首长,列车已经准备好了,真的不需要警卫营过去吗?”
杨沪生冲沈彬摆摆手。“用不着,湖口不是有一个师嘛!难道他们就不能保护我们了?同志们,感谢你们给我们伤员精心的照料,我们现在要到前面去,伤员就拜托你们了,谢谢!谢谢大家!张司令、参谋长,我们走!”
***“轰……!”
黑色的泥土猛地拔地而起,黑红色的火球急速翻滚着冲天而去,沉闷的炮弹爆炸声如同一串炸雷,在阵地上滚动着。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东边的天空云层下仿佛无数的闪电不停地闪现着,将山林的身影清晰的印在人们视线中。虽然距离前线还隔着一段距离,杨沪生也能感到脚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颤抖着。
待在主阵地的观察哨里,杨沪生通过望远镜看到前面的前沿阵地上硝烟四起,滚滚浓烟将整个山头遮盖起来。炒豆般的机枪声响了起来,过了会儿机枪声停了下来,炮弹在示威性地急奏一番后,渐渐低沉下来,只是沿江阵地上炮火还响个没完。朦胧中,前面半山处出现了一队担架,正在朝山下移动着。
杨沪生轻轻松了口气,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身边的李成。“不错,已经一夜了,部队还稳得住,没被人家炮火赶下阵地。”
李成两眼布满了血丝,疲倦地说道:“从前天夜里开始这已经是第七次进攻了,不过这次规模没有昨天白天大,他们的炮火也不再那么猛烈了。现在敌人估计相当疲劳,需要休息休息。”
从前天夜里开始,先是一千多英法军队朝侧翼阵地试探性地进攻,很快的,进攻的英法军队增加到三千、五千,天亮时分敌人投入了上万的军队朝解放军华山要塞后方发起猛攻,前线的战况一个比一个急,搞的李成根本无法休息。
白天五千英军从华山要塞正面,将近一万多的法军在要塞侧翼同时展开进攻,中午时分战况最危急。当时杨沪生现在站着的山头正前方的阵地,在阵地上担任防守的部队在增援部队还没有上来之前,山上两百名将士全员伤亡后被法军突破。登了一半山头的近百名解放军将士让法军从山腰上压了下来,如果不是高明辉发觉情况不大对头,率领十旅二十团朝法军侧翼进行了反冲击,杨沪生现在站的地方恐怕就要让法国人占领了。
反冲击虽然成功地将突破阵地的法军挤了出去,可解放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参加反冲击的两千人在胜利后只有一千四百人还能靠自己力气站在山头上,其他的不是牺牲就是负伤,连带头冲上去的高明辉头上也中了流弹,若不是有头盔抵挡了一下,他现在不是牺牲至少也是重伤。
前线的局势让李成忧心不已,在将九江的二师四旅调到梅家洲后,李成亲自率领五师九旅渡过鄱阳湖口,充实到一线了。这时候小火车与在梅家洲与湖口之间的浮桥发挥了重要作用,只是四个小时,八千将士就大部到了石钟山下,生力军的到来对战局稳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首长,我总觉得面前的敌人有些不对劲儿,他们根本不顾及部队重大伤亡,只是疯了似的一个劲朝我们阵地扑上来,到现在我们至少已经在阵地上打死打伤四千多英法士兵了,这些人怎么还不撤退?”李成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发神经了。一天动用三万军队……还真看的起我们。”杨沪生耸着肩说道。“参谋长,有没有新的电报过来?”
“到现在还没有。首长认为敌人行动不大对头?”
杨沪生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说的很,猛攻湖口也许是为了掩护他们其他阴谋也说不定。不过这些没开化的洋鬼子知道用计吗?……可惜我们飞艇现在不能升空,不然沿着长江侦察一趟应该有所收获。”
正说着侦察参谋从外面闯了进来。“报告!敌人军舰出动了。江中布满了敌人军舰,现在已经突破华山拦阻线,正在急速朝湖口驶去!”
“多少军舰?”李雪龙急切地问道。
“至少一百艘以上,其中还有七艘铁甲舰!”
杨沪生侧耳听去,左边长江附近低沉的爆炸声响个不停。几个人急步奔出观察哨所朝北面望去,北面天空红光不停地闪动着,看样子华山炮台没有将敌人海军挡住。
杨沪生额头上有些冒冷汗了,他没想到在没有清除水雷的情况下英法海军居然有胆子硬闯!英法舰队真要不顾死活强制突破湖口,他们损失惨重是肯定的,可解放军想要将他们拦截下来希望也实在太渺茫。
想到这儿,杨沪生高声对李成命令道:“李军长,命令石钟山炮台在敌人进入射程后发射燃油弹,给我把长江点燃了!另外给海军黄翼升下达命令,让他们奔赴湖口一带拦截漏网之鱼,就是所有船都沉了,也决不能让敌人海军突破湖口进入鄱阳湖!”
“是,相信周司令会给敌人点甜头尝尝的。娘的,无非是几艘破帆船而已……”李成瞳孔收缩下又恢复了自然,点头答应后奔进观察哨找通信参谋去了。
张海强听到一百艘以上军舰朝湖口奔去,心里有些毛了。低声问杨沪生道:“首长,我们的燃油弹对那些军舰真的有用吗?而且用这东西后患无穷啊!”
“有没有用打过就知道了,只是不知华山要塞炮台损失情况怎样?张副司令,我们现在还有多少水雷?”
“现在江里面布了两百多枚水雷,九江军部中有一百枚用来补充的水雷,另外在海军中还有五十枚漂雷,只是这些水雷只能守株待兔,敌人碰上了才会爆炸。唉,若是可以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奔过去就好了。……一百艘军舰,这也太多了点。”
杨沪生深有同感地在心中点着头,可表面上他还要显得十分镇定。如果自己都显得信心没有了,那么手下见到自己慌张表情后又会怎么想?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太自信了,太相信英国人爱护自己的士兵生命,对军舰看的十分重,不敢冒风险强闯死亡线。现在敌人突然以绝对优势的舰队猛冲过去,杨沪生发觉自己的炮台中的重炮竟然都是固定的,如果敌人闯进鄱阳湖,他们无法给予湖中的英法舰队有力打击,如果当时抽出一部分炮兵担任流动任务就好了。头望着黑下来的天空,云层再次低低地压了下来,杨沪生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也许马上又要下雨了。
“该死的春天!怎么这雨下个没完没了?!”春暖花开,万物更新。虽然有无数人歌颂春天的美好,可杨沪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