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军那边不能动,真要先消灭了僧军,以后再想歼灭英法联军可就困难大多了。而且你只是从纯军事上面考虑问题,并没有将部队经过长期敌方地域行军后,必然造成的紧张疲惫考虑进去,还有对天气你也没考虑到。”杨沪生微微摇了摇头,见李雪龙对自己的说法一时没转过弯来,杨沪生把自己的计划合盘透露给了李雪龙。
按照杨沪生思考的,想要钓大鱼,那么必然需要诱饵,需要给敌人制造出美妙的前景,让他们为了利益轻举妄动。既然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之间战略上有协同,解放军江西的主力部队应付一路有余,同时打两路不足,那么不如放僧军南下。
僧军主力均为北方人,到了南方必然水土不服。江南进入三月后雨水增多,整天阴雨霏霏,地湿路滑,潮湿的天气,众多的蚊虫对北方人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僧格林沁的二十多万军队真要过了长江,不用怎么打,气候就可以让他损失大半,战斗力急剧下降了。而且江南的水网地带对骑兵的发挥又有极大限制,想跑你都跑不起来。所以别看僧格林沁在江北气势嚣张,真把他放过江,他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水土不服对远道而来的英法联军同样是个难题,不过他们可以用火力来弥补自己兵力上的损失。对英法联军来说,强大的工业实力、先进的武器、拥有绝对优势的海军,这些都是他们可以嚣张的理由,湖口一战,解放军水雷、岸防要塞炮、绵密的堑壕给了英法联军不小的打击,让他们知道强行通过或者让部队进攻看不见人的湖口要塞都行不通。湖口这个巨大的要塞必然成为英法联军心目中巨痛。
悠久的传统既是好事,同时又是沉重的包袱。军队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着比标枪还直,吹吹打打跑到敌人预设好的阵地前面看风景来了。英法军队队列在步枪精度不够,射速缓慢的情况下,可以不停地用排子枪给予对手打击——这至少在克里米亚战争年间还是实用的。可现在情况变了,现在的战争已经进入到后装武器时代,后装武器时代有什么特点?步枪一是射速快,一支步枪一分钟内可以打出三到四支前膛枪在同样时间所发射的子弹。一是精度高,后装的线膛步枪打出去的子弹不光距离远,在两三百米内精度是相当高的。一是装填简单,用不着再站的笔直装填子弹。有这么多与前装枪不一样的地方,再搞什么队列表演,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亏虽然吃了,可惯性却让英法军队短时期内无法将根深蒂固的线形队列改成散兵线,也幸好解放军机枪不是很多,至少没有让每个连都装备上三挺,真要是有了大量的机枪,对他们来说湖口就变成巨大的绞肉机了。
“战争嘛,不能太看中一时的得失,脑子里面要有全局观念。在湖口碰壁后,英法联军会怎么做?他们是继续以大无畏的精神,用士兵的血肉填平江堤与高地之间的差距,还是缩到后面另寻道路?如果继续进攻湖口,他是采用强攻湖口正面,还是从其他地方登陆攻打湖口后面?如果另外寻找道路,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徽州,从浮粱进入江西,一是走浙闽,还有一条走香港,他又会怎么走?在僧格林沁渡过长江后,英法那边会怎么想?是让僧格林沁给他们当替死鬼在前面挡灾,还是为了贪图我们赣州,不顾陆军差距,脱离海军从其他地方进攻,打算抢先进入赣州?而僧格林沁在前期作战中与英法联军协同不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还真不怕死。只是当他看到胜利果实就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能与英法联军配合如此协同吗?攻打九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锥形的地域让他部队越进攻,部队展开越不容易,而我军却可以更好的改善防御局面。不东进,他可以南下,或者西征。下棋走一步看三步,打仗从军事上讲你走一步要看五步,如果将政治外交考虑进去,恐怕看五步也不够了,而是要将每场战斗摆到全局里面通盘考虑。我们胜了下一步如何做,如果失败了,又应该如何行动?参谋长还是回去多思考一下,然后告诉我。你毕竟是参谋长嘛!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什么都问我。”杨沪生笑着站了起来。
李雪龙跟着杨沪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我回去再好好想想。打胜仗是肯定的,我们怎么可能打败仗?还没交手就先想到要失败,下面会不会认为我们畏敌如虎?”
“世上哪有什么不败军队?只要想到万一失败如何做,到时候就不会因为出现意料外的情况以至手忙脚乱,可以尽量减少部队损失,有备无患嘛!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事常常出人意料,还是多准备两套方案比较好。”
将李雪龙送出房门,杨沪生来到甲板上。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中午,身后天空中悬挂着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让人在寒冷的冬天感到一丝暖意。
两岸参天树木迅速朝后面远去。岸上的农夫见到江面上庞大的船队,好奇地走到岸边,眺目望着。在杨沪生前面,黄翼升派来的担任武装掩护的火轮开道,青铜制造的火炮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白光。朝后面望去,三艘汽船在杨沪生他们乘坐的汽船后面紧随着。冬天北风凛冽,迎面刮来仿佛冰冷的利刃割面。为了加快速度,船上的风帆没有升起来,浓黑的烟雾从高大的烟囱里喷吐出来,在船后面拉了一条老长的黑带,渐渐升到半空,越拉越宽,颜色变的有些灰色。
“首长,吃饭了。”警卫员走到杨沪生身后小声道。
“嗯,我知道了,马上就去。”杨沪生紧了紧身上的军衣,袖着手朝船舱走去。
船队以不到七节的速度朝北方驶去,天黑的时候,船队到了预定的休息地点吉安府泰和县。
当船在泰和码头靠岸略微休息,补充燃料时,天早就黑透了。码头上的泰和县县长在上船与杨沪生他们见过面后,杨沪生走到外面,把县长扔给了李雪龙他们照顾。从船上望去,码头上那些搬运工人在火把的指引下,正忙碌地将煤炭搬到船上。不远处的泰和县城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两声狗吠才让人知道那边还有人烟。泰和县毕竟不是赣州城,它没有什么工商业,也就谈不上有电灯了。
百无聊赖的杨沪生正打算进入自己的房间,一瞥发现码头上有军人匆匆朝停靠在江边的汽船奔来,在下面担任警卫任务的几名战士将他拦了下来。只见那人与警卫低声说了两句后,将什么东西递给了警卫战士,光线太暗,杨沪生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名战士转身朝船上跑了过来。
没过多久,林金宸从后面走了过来。
“报告,九江通报。”
“念。”
“今日清晨,法国一千五百吨铁甲舰佩霍号在强行闯进我湖口北面水域时,触雷沉没,七十六名船上水手被我军俘虏。据交代,他们打算绕过张家洲从西面进攻九江,威胁我湖口要塞。另据情报,四千英军在五十余艘军舰掩护下于马垱登陆,机动第八旅抗登陆失利,正朝后方转移。现敌人已初步在马垱站稳脚跟,是否动用主力部队驱除之,望总部给予指示。九江防御司令部马鼎南,一八六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十八时。电报刚刚翻译出,司令员是不是有什么指示给他们?”林金宸在读完后将电报递给了杨沪生。
“告诉马鼎南注意敌人有可能绕过正面从他们后面杀过来就是了,用不着非要把敌人赶下江。佩霍号……他们会不会挖条运河从北面绕过我军防御地带把船转移到九江去?”杨沪生手扶着栏杆,自言自语地说着。
林金宸不以为然道:“这个不会吧?运河岂是那么容易挖的?等他挖好黄花菜都凉了。”
杨沪生对林金宸的态度有些不满,微皱着眉责怪道:“这是打仗,又不是小孩过家家,真要动用大批难民挖一条不长的运河你说说看又能花费多少时间?别把敌人想的那么愚蠢不堪,非要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不可。我看这种可能性不能不防,通知林忠,让他的飞艇在天气适合情况下经常到江北侦察侦察,真要挖运河,我们也好想办法对付他们。”
“是,我会将首长指示尽快发给他们。”
杨沪生望着前面漆黑的江面继续交代道:“还有我们这里补充煤炭速度加快一点,还是连夜北上吧。只有距离前线更近一些我才觉得心里舒坦。”
林金宸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首长安危重要啊!晚上行船不是很安全,还是请首长再考虑一下。”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的性命还没宝贵到连船也不能坐的地步,让他们开慢一些就是了。”说着杨沪生转身朝船舱走去。
因为杨沪生一句话,船队行动速度大大加快了,八百多里的水路,原本需要三天多时间,现在不过两天多一点就接近了南昌。二月二十三日天刚亮,船队已经过了南昌府丰城县。
“首长,我们已经进入南昌境内了,船长说距离我们目的地只有八十里水路了。我们可以在中午赶到前指吃饭。”李雪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杨沪生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让杨沪生尴尬的是,虽然他的父母都是海军军官,可作为海军子弟的杨沪生,他居然晕船了。离开赣州后,杨沪生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可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晃动的船身让杨沪生躺在床上如同进了摇篮,摇的他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当然,他还没有晕到脸色苍白大吐特吐的份上,只是这样已经让杨沪生感到很丢脸了。
见李雪龙走了进来,杨沪生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道:“哦,参谋长啊,请坐吧。看来你也两晚没有好好休息了,怎么样,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呵呵,首长这个也看出来了?不错,我是想到一些。”
“坐下说吧。”
李雪龙在杨沪生前面拉过把椅子,侧身坐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处正容道:“我思考的结果就是,眼前的被动局面是首长您所特意制造出来的。”
杨沪生摇头苦笑道:“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看参谋长回来后,与邱明呆在一起时间太长了。别的没学会,他这个臭脾气倒是学的惟妙惟肖。不管怎么样你先说说看吧。”
李雪龙很有自信地说道:“很简单,如果我军将主力留在九江附近,现在部队就不必来回奔波了。如僧格林沁大军渡江,我军大可趁他半渡之际侧击,兵老师疲下,僧格林沁是不会有多大作为的。眼下僧格林沁尾随我军南下,而我主力部队却两头奔波,疲惫至极,想要对付任何一路敌人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原因,我看首长还是想钓鱼,将英法联军引入腹地歼灭他们。”
“虽然你的理由很牵强,不过不管对不对请继续。”杨沪生面无表情地说道。
按照李雪龙设想的,杨沪生是打算一次性将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全部歼灭在江南。僧格林沁主力都是北方人,而且北方地形适合蒙古与满族八旗骑兵大规模机动,对以陆军为主的解放军来说,有一定作战难度。敌人打不过,逃总是可以的,而解放军要是打了败仗,在机动能力远超步兵的骑兵面前,解放军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这也是太平天国北伐军失败的一个原因。如能把僧格林沁统率的清军歼灭在江南,等解放军主力北上之日,清廷将丧失北方主要抵抗力量。
当江西主力部队北上寻找僧格林沁部队作战,天京周围的英法联军自然会趁虚而入,这样就调动了他们,不会再因为英法军队守在天京让解放军无力寻找战机,缩头的乌龟总是无处下嘴的。
“根据湖口要塞作战汇报,五师在要塞炮兵掩护下单独防守湖口要塞,抵挡五万敌人进攻,我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我主力大可先对付僧格林沁后再转移到九江来。只是这样一来,想全歼僧格林沁估计很困难,同时在僧军败退后,有惊吓了湖口的英法军队可能性。主力先北上,再南下,等僧军过江,看英法联军动向而定。如英法不动,我军将继续放僧军南下,如英法联军寻隙南下,在合适的地方我军将夹一吃一,按照先挑软柿子吃,我看首长会动用大部队先围歼志得意满的僧格林沁,而以部分兵力拖住英法联军,等僧军被歼,就是主力回师围歼英法时候了。”
听完了李雪龙的话,杨沪生站了起来在狭窄的船舱内轻轻踱着步。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估计到的。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之间的互动,我们情报部门事先就没有侦察到。如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自然是上上大吉。主力北上,是打算趁英法不动先消灭僧军,如僧军被灭,英法畏惧,不敢动弹,我军可以让主力进攻大同、宣化、承德、遵化、永平,将北京城内那些大小清廷官员封闭起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如清廷皇帝被捉,那么江山就不再姓爱新觉罗了。以全国之力陷英法于人民汪洋中,最后的结果不用想也可以猜到。只是我军北上,英法西进破坏了我们自己的异想天开,饭还得一口一口吃。既然如此,干脆就给他们甜头再多一点,让他们胆子再大一点。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所以僧格林沁要是进攻武昌,我们在进行了‘必要’防御后丢盔卸甲一路败退下去。只是这样对根据地民心打击太大,同时为了让敌人按照我们计划行事,这计划还不能告诉战士们,对军心影响也是很利害啊。真要出现兵败如山倒,恐怕局面就很难收拾了。”李雪龙帮杨沪生说道。
“这种可能性有,但不大。只要对部队深入地开展思想工作,我看不至于让部队有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计划成功了自然一切都好,如果会战没有取得胜利,或者我们与英法打成平手,下面又应该如何做?”
“平手有可能,战败不大会出现。不过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我军现在已经控制了云贵桂,主力部队可以朝那边转移,另外我认为我军可以进入四川与石达开配合一举将骆秉章赶出去,只要拥有了四川,就有了可靠的战略腹地。而平手的话,让部队拖住敌人,同时抓紧破坏敌人后方运输线,只要让他运输线瘫痪,没有粮草没有弹药,英法联军将不战自败!”李雪龙肯定地说道。
“不管是胜利还是平手或者失败,对敌人在我们境内的后勤补给线是一定要重点打击的,需要组织大量的游击队不停地骚扰,使得他们一日不得安宁。至于四川,我已经以幼天王名义让石达开进攻重庆了,不过听不听可很难说。石达开脱离太平天国太久,我看他有自己想当皇帝的念头,幸好他还为考虑一些老百姓的利益,不然真成了军阀了!如果这样清廷不消灭他,我还要消灭他呢!你说的朝四川发展,我看可以动用南方集群一个旅在云贵起义部队配合下进入四川,先建立一块我们自己的根据地再说。我现在担心的是部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打过现代化真正的硬仗恶仗,部队的骄傲情绪就很严重了。看不起当面之敌,认为红毛番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他不想想如英法恼羞成怒扩大对华战争怎么办?在对外贸易受到极大打击情况下,我们的经济无法支撑一场长时间大规模的现代化战争。打仗打的就是钱,没有钱了,你还造什么子弹炮弹?没有子弹炮弹的步枪火炮,它就不是武器,还不如长矛好用呢!……”
杨沪生与李雪龙就眼前的局势交换着各自观点,对杨沪生来说,眼前局势并没有失控,还是在他预计范围内的。只是让杨沪生不满的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