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队长,你就安心休息吧。”李翼答应道,接着抬头对两个正抬着队长的赤卫队队员小声交代道:“抬得稳一点,别太震动了。队长受不了颠簸的。知道吗?”
“副队长,大刘说听到南边有动静,好像是敌人从后面摸上来了!”一名队员急匆匆地奔到李翼身边焦急地说道。“知道了!那么大声干什么?!没见到队长正在休息吗?”李翼看了眼躺在担架上的队长,低声冲那个队员训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敌人比我们对这里的地形还要熟悉吗?告诉大刘带领前面的兄弟小心绕过去,我马上就到前面去!”
山下从西南方向传来簌簌声,树枝不停地摇晃着,已经入睡了的乌鸦被惊醒了,扑啦啦飞到空中,在树丛上不停地呱呱鸣叫着。“李队长,那边有动静!是不是敌人从后面上来了?”李翼刚到前面,刘剑华轻轻走了过来,小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到那边去看了。”
“马上让队员们从东南方向沿着山沟撤退!只要乘着天黑进入森林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南下。”李翼看了眼西南,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南下?不再骚扰敌人了?”刘剑华不解地反问道。
“对!悄悄南下找主力部队去!告诉队员一定要想办法把敌人主力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汇报给主力部队!”李翼低声肯定地说道,接着带头隐没在茂密的树林中。
几十名赤卫队员在夜幕掩护下,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在黝黑的天台山区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
一阵山风吹过,冒着青烟的树枝红光闪动,点点火星迸发而出,朝四周飞散。山头上到处都是残树碎石,潮湿的布满厚厚树叶的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弹坑周围那些湿淋淋的树叶不知被炸到什么地方去了,露出焦黑的泥土,从弹坑中发出浓烈的硝烟气味,袅袅黑烟缓缓地从各处弹坑中升起聚集在麻山上空,随风飘逝在沉沉夜色里。在山头出现了几个黑糊糊的身影,正小心谨慎地四处搜寻着什么。山头除了冲上来的淮军士兵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存在了,一直提心吊胆的淮军士兵见山上没有人,略微出了口气,久悬的心脏放了下来。
吴长庆倒提着腰刀,在山头到处走动着,没有人的山头让吴长庆心中一阵急躁。明明山上有发匪的怎么冲上来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了?!难道那些发匪都被炸成灰了不成?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的吴长庆实在是无处发泄,只能不时用腰刀这里砍砍,那边捅捅,想找出隐藏起来的发匪。
“大人,下面有人上来了!”有士兵耳朵很尖,听到西北的半山坡树枝乱颤,有什么人正在朝上攀登过来,连忙跑到吴长庆身边叫了起来。
吴长庆原来低落的心情马上高涨起来,张望着脑袋用力朝下面望去。后面上来的?淮军都在东边,那边除了发匪还有什么人?!“快,整队!发匪就要上来了!”
随着吴长庆紧张地喊叫声,庆字营官兵马上又忙乱起来,慌乱整好了队形,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郁郁葱葱深不可测的树林。
吴长庆高举着腰刀,极目朝下面望着,树林边缘出现了众多模糊的弯着腰的人影,正在拼命地朝上面爬了上来。“预备……放!”横眉怒目的吴长庆用力地挥落下高举着的腰刀。
砰然巨响声中,后排的士兵走到前列,接着又是一轮枪响,山头青烟弥漫,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吴长庆满意地见到那些往上冲的发匪在枪声中不时有人被击中,不停地抽搐着,发出垂死的嚎叫声,直挺挺木头一般地栽倒下去。下面那些正在跑上来的发匪显得有些惊慌了,被吴长庆的士兵用火力死死地压制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吴长庆正对自己的手下十分满意,下面也响起了密集地枪声,很快地,庆字营队形中有大量的士兵被下面打上来的子弹击中,纷纷栽倒在地上。飕飕作响的子弹从吴长庆头顶飞过,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吴长庆一缩脖子心中不解地想着,“刚才冲上来时候发匪火力并不凶猛啊?怎么现在有这么多的火枪?而且听声音好像都是和自己手中同样的洋枪……难道是发匪主力上来了?”
枪声大作,人声鼎沸,山头的淮军士兵拼命地想把往上冲的给打下去,下面不停地朝上放枪,也拼命地想冲上来,吴长庆的庆字营占了有利地形,而下面那些人却攻击极为强悍,排着一列列横队,整齐地朝山上冲了上来,双方暂时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很快两边都出现沉重地伤亡。
“炮!让炮营赶快给我把大炮拉到这里来!”吴长庆见一时无法把那些冲上来的发匪给打下去,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后面怒吼着。
“轰轰!”吴长庆声音还没落,从西边的山下就打上来两发炮弹,落在靠近山头的地方,红光一闪,泥土草屑冲天而起,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吴长庆连忙找个地方伏倒,谁知道下面下一批炮弹落在什么地方?要是落在身边自己再站着不是在找死?!“文思坦立指挥的炮营跑什么地方去了?光让发匪用大炮打我们他们倒是在后面享福!”吴长庆呸地一下吐出嘴中的烂泥,心中无限怒火地想到。原来有良好地形掩护的庆字营官兵见下面居然有大炮轰上来,立刻惊慌起来,整齐的队形散乱了,一步步朝后面倒退回去。
蜂群出巢一般的炮弹带着呼啸声飞了上来,山头轰鸣声不绝于耳,烂泥草屑树枝碎石四处乱飞,不时有淮军士兵被炮弹击中,发出垂死的惨叫声栽倒下去,肢体横飞。吴长庆被炮弹轰得抬不起头来,他还从来都没见过发匪居然有这么凶猛的炮火,一时被猛烈地炮火打乱了方寸,发匪哪来的这么多火炮?这至少是十门以上的洋炮才能有如此效果,这样猛烈的炮火应该只有自己的部队才有啊!吴长庆微微支起头朝下面望去,透过硝烟,借助炮弹爆炸的火光,吴长庆见到夜幕下那些正往上冲的敌人如同打了一针兴奋剂,鬼哭狼嚎地朝上面冲了上来,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冲上有赏!”什么“杀光逆贼!”……
杀光逆贼?!吴长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发匪不是叫自己是清妖吗?什么时候改成了逆贼了?!只有自己才叫那些发匪是逆贼的!吴长庆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耳朵竖的更长了,仔细地想从爆炸声中分辨出下面那些发匪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这次听清楚了,吴长庆后背冒出了冷汗,下面那些人隐隐约约在喊着要杀光发匪!难道他们是自己人?!自己人打自己人这可不是好乱开玩笑的事情!吴长庆这才想起刚才看到那些人是排成六列横队,在后面数百步外好像还有几列,只是天色太暗了看不清楚。那些人往上冲的步伐是他所熟悉的每分钟大约七十五步——这是洋人教的线式战术啊!发匪可是不会的。
“别打了!我们是大帅庆字营的,你们是什么人?!”吴长庆嘶哑着嗓子朝下面喊道,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应该明确一下到底是谁在进攻自己。可惜他的声音被炮声所遮盖,下面那些往上冲过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吴长庆身边的人也觉得不大对头了,见上司这么说连忙跟着喊了起来,山上的淮军士兵纷纷加入询问对方的行列中。
“攻!给我狠狠地打!灭了这帮可恶的发匪!”刘铭传背靠大树,手按着受伤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狠狠地说道“娘的竟然敢打老子黑枪?叫后面的炮队给我猛轰!炸光这些兔崽子。”
刘铭传率领手下迂回到小山后背,沿途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发匪,正率领手下朝上冲的时候刘铭传被上面打下来的流弹击中了右臂,当时右臂就失去了知觉,天很黑,刘铭传眼前却金星乱冒,漆黑的小山在刘铭传视线中扭曲变形,忽高忽低。身旁的手下见大人受伤了连忙跑了上来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受伤的刘铭传如同受伤的豹子般危险,见手下被山上发匪打倒了好几人,辫子都要竖起来了,牛一般的大眼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山坡。
刘铭传满意地看到自己的铭字营毕竟是淮军的精锐,虽然地形并不有利,却根本不在意自己身边倒下的士兵,前仆后继地奋勇朝山上冲了上去,接着炮弹飞了上去,在发匪阵地上落地开花,升腾起股股黑色的烟柱,几棵松树被炮火打着了,噼噼啪啪燃烧起来。铭字营官兵枪炮齐鸣打的山上发匪抬不起头,山上打下来的零星流弹散落无章,已经不再对自己的铭字营官兵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了。这时候刘铭传听到了山头那些发匪在叫着什么。过了会,从前面跑下来一名灰头土脸的手下,连滚带爬地来到刘铭传面前。
“报大人!上面那些发匪自称是庆字营的人,我们还打不打了?”
“庆字营?既然自己人为什么还打我们?娘的,他要是打的准一些老子性命不是交代在这里了?!不管他是什么人,继续给我轰!”刘铭传瞪着眼珠子怒喝道,受伤的右臂让他感到一针钻心的疼痛,不要说庆字营了,就是天王老子刘铭传现在也要咬上一口!
“回来!”见手下要过去传达自己刚才的命令了,刘铭传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一点,要真的是庆字营官兵,自己这么一打,大帅能饶得了自己吗?刘铭传见手下又退了回来,想了下说道:“让炮队暂时先不要轰了,派人到前面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打老子黑枪。要真的是庆字营,老子跟吴长庆这畜生没完!”
“喳!”手下低头倒退着走开了。“报大人,真的是庆字营!”没过多久,那个手下又跑了回来,一脸无奈地朝刘铭传一抱拳说道,“庆字营的吴长庆现在就在山上。”
刘铭传心中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居然真的是吴长庆!看来这个家伙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想寻自己开心怎么着?亏自己见他进攻不利,还想从后面帮他忙呢!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敌我不分,把自己给打了!”想到这里刘铭传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山上走了上去。
山上的吴长庆低着头望着遍地尸体发呆,山坡上遍布着庆字营被炮弹击毙的士兵尸体,残肢断腿撒的到处都是,黑夜中几朵火苗正在燃烧着,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浓浓地肉体燃烧后恶臭气味,呛的人无法正常呼吸。那些受伤的士兵呻吟着,咒骂着,吴长庆心中一阵悲哀,倒下来的的可都是他的手下啊!没想到他们没死在发匪手里,居然倒在了铭字营炮火之下!
吴长庆正在发呆时候,从下面腾腾腾地大步走上来一名怒目金刚,走到吴长庆面前,毫无二话,抬起左手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打的吴长庆满天星斗,两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吴长庆,瞎了你的狗眼!他娘的,居然敢打老子黑枪?!是不是活腻歪了!?”
吴长庆手捂着火辣辣的嘴巴,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冲来人发火,一抬头发现站在自己身边刚才打了自己的是铭字营的刘铭传,满腔怒火只能无奈地压了回去。刘铭传可是记名提督,比自己这个副将官衔高太多了!吴长庆觉得自己还没有活够,误伤自己人已经是一项大罪了,要是再动手打上司,自己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大……大人,小人不知大人会从后面上来,这个……请大人多多原谅。小人执行大帅命令攻下这个山头,谁知道刘大人居然从后面冒出来了?山上发匪都逃得无影无踪,大人行动隐晦,手下自然把摸上来的都当成发匪了。”吴长庆说到后面有些委屈地朝刘铭传诉说着委屈,话说的很明白,你要不是偷偷摸摸地跑到后面来了,我凭什么会误伤你?!吴长庆见到处都是自己伤亡的手下,要是不赶快找个理由,大帅如何能饶了自己?“刘大人,看看,我的手下被大人打死打伤多少?大人为何不分辨清楚就炮轰?要是再晚一些,恐怕这山上我的人就要都被大人打光了!”
自己居然被吴长庆当成了发匪,还怪我用炮炸了他!怒极的刘铭传提起斗大的拳头又要打了过来,见吴长庆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阻挡,刘铭传气极而笑。“好、好好!我不跟你辩解,走!我们到大帅那边评理去!看看大帅怎么处理。”说完刘铭传拽着两腿发软的吴长庆直奔山下走去。
山谷点燃了火把,无数的火把如同一条点点星河延伸出老远,照亮了整个山谷,疲惫之级的淮军士兵或躺或靠,争取时间多休息一会。火光下李鸿章正在伸长了发酸的脖子不停地朝山头张望着,已经在这里待了太长时间了,李鸿章盼望吴长庆赶快消灭山上那些该死的发匪,把他们统统处死!正想着,前面士兵一阵喧哗,山上有人下来了。
李鸿章仔细看了看,见刘铭传拉着吴长庆朝这边奔了过来,俩人好像没必要这么亲密吧?李鸿章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仔细揉了下眼睛,用力张望着,没错,从上面下来的是刘铭传和吴长庆!不过俩人好像并不友好,刘铭传嘴里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过来,而吴长庆很不心甘情愿地被他拖在后面,嘴里好像在辩解着什么。
“大帅,小人被别人给当成发匪欺负了!求大帅给小人做主啊!”刘铭传还没有到李鸿章面前就朝他嚷嚷起来。
“怎么了?谁把你当发匪了?有什么事情慢慢说。”莫名其妙的李鸿章不解地问道。
“回大帅!我率领铭字营从后山朝发匪进攻,谁知道刚到了半山就被人家给打了。”刘铭传一把把吴长庆拉到了身前“这个混帐东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朝小人打黑枪!大人请看,小人这条胳膊就是让这杀千刀的吴长庆给打的!请大帅给小人做主!”
李鸿章盯着吴长庆,想看他有什么解释。
“大帅明查!刘大人上来事先也不告诉小人一声,小人怎么知道从下面摸上来的居然是刘提督?那些发匪狡诈多智,我们冲上山头连个鬼影也没看到,弟兄们正在四下张望,刘大人手下就偷偷摸摸地朝山头摸了上来,小的还以为是发匪大队人马过来了。要是不抢先开火等发匪上来了如何是好?”吴长庆委屈地喃喃说道“大帅,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并没有人告诉我刘大人会从后山上来啊!发匪既然后火炮掩护,人数绝对少不了,谁知道他们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鸿章想起来,自己刚才光顾着对着山头生气了,并没有把让刘铭传到后面去包围那些发匪告诉当时正冲在前面的吴长庆,难怪吴长庆把刘铭传当成发匪了!两方面打起来好像责任是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追究自己责任吗?李鸿章挥一挥手,和蔼地对俩人说道“省三、筱轩,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有什么事情如此看不开呢?战场上误伤是难免的嘛,筱轩给省三赔个不是就是了,还有省三负伤的医药费由筱轩负担,还有,以后筱轩多注意些,别再打自己人了,不然本帅定斩不饶!知道了吗?二位不得再多说什么。”
刘铭传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大帅说的居然如此轻描淡写!难道自己打自己就这么无所谓吗?要是不严肃处理吴长庆,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呢!刘铭传并没有想到这次是吴长庆的手下吃了大亏,感到极为委屈的刘铭传迟疑一下说道:“可是……大帅,我的手下死伤无数啊……”见李鸿章正不耐烦地瞪着自己,刘铭传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我的手下只有死伤的更多,刘大人的火炮还真的不是一般地厉害!”吴长庆沮丧地低声说道,接着又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我要是用上了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