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正如6号所说的,那种由破坏带来的愉悦感。什么第一执行者,什么帝王,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件废品罢了,什么都不是。看着以往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像蛆虫一样倒伏在自己脚边,实在是一件让人莫名畅快的事情。
但卓格格没料到,他会突然讲出一句奇怪的话:
“18号执行者,我知道你跟6号很熟,转告6号,如果他现在要下手杀我。赶快动手,等我下次出去,死的就是他。”
修并不知道卓格格的名字,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住在自己楼下,编号是18号,身份是执行者和6号很熟,至于别的。全都一无所知。
卓格格有些可惜地说:
“我倒是很想看这种场景。但很遗憾,你没办法杀他了。半个月前,他已经获得神学院的提前毕业资格。换句话说,他早就可以出去了。他出去后。接受了新身份,新名字,你还知道他是谁吗?你恐怕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他在明,你在暗,你找他?谈何容易,他给你下绊子倒是轻而易举。这句话我不会帮你转达,虽然你的培养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还是挺尊重以前的你的,但让你去送死。可惜了。”
“哦?以前的……我……?”
修把手撑在门把上。感受着这话里莫大的讽刺意味。他的身体内翻涌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体,但他的心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洪荒。
半个月前就获得了毕业资格?他留下来不走,就是因为还没有把他计划中的事情做完吗?
那他现在走了,意味着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吗?
他听到了自己紧咬的牙关滴血的声音:
“转不转达随便你。不过我说出的话,一定会实现。他能毕业出去。我也能毕业出去。他早晚得死在我的手上。”
卓格格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得出现了泪花,她抬手擦掉,摇着头说:
“13号,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体还能去做什么?不是我夸张,我现在单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了结掉,而且我可以不用武器。”
修望着地面,并未立刻作答,眼神游移,像是在找丢了的某种东西,眼睛看起来几乎已经丧失了对焦的功能。
半晌,他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晃动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站住了。他慢慢地、像是扭动某种机械一样,把头扭向卓格格,卓格格看见,他的眼神宛若修罗般森然可怖,脸上却像是贴了一张能剧的面具,毫无表情:
“两个月之后,你来训练室找我。我来告诉你,我这样的身体,还能做什么。”
修说完这话,就转身进了房间里。
在门砰然关上的时候,他脸朝下倒在了地板上,强忍着昏过去的,一寸一寸往前爬,眼睛的血丝几近迸裂。
可他的身体已经快被毒品蚀空了。
他在爬行了几米后,终于流失了所有的力气,头咕咚一声磕在了地板上。
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胡同,被一群壮汉殴打的时候,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抱住自己的头以求得最小的伤害。
这种屈辱,这种无能为力,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痛苦,再也不要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修的喉咙里痒得发烫,眼前出现了幻象:
硕大无朋的半透明影像,割裂开蓊郁阴影,剖碎肢解了知觉,同时,仅存的感情也被徒空抓破,泄漏在空气中,仿佛无力再抵达熹光亮起的那一瞬。
……
我无能为力,我已经失去保护她的能力了……
没人再保护她了……
……
他张开嘴,这种由于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产生的巨大虚空感从他喉咙倒灌进去,堵得他无路可逃,虚空感兜转了几圈,又从嘴里喷涌出来,他想发出一声呐喊,但声带却如同失灵了一样,连多余的震动都产生不了。
哭不出声来,胸口像是堵着厚重的血块,修只能任凭泪水笨拙地从眼角坠落。
他早忘却了哭的能力。流泪都不熟练。
没用啊,真没用啊。
不过,再也不会有了……
卓格格靠着墙,墙那边静寂一片,连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她揉揉太阳穴,笑得异常诡异。
6号,那会是一个废人的眼神吗,那会是一个废人的呐喊吗,你还是失策了啊。你根本没除掉这个废人,反而把他逼成了一匹狼。
……
两个月之后,在四楼的训练室里,卓格格并没在那里。
修站在门口,背靠着墙壁,他满手满胳膊缠的都是绷带,眼睛中已经完全没了情感的影子。仿佛一个盲人。直勾勾地盯着训练室的角落,他这样从第一天站到了第二天的午夜,卓格格还是没来。
看来,她是不会赴约了。
也对。她不是6号,她的处世哲学是明哲保身,不依靠任何一方,所以也不会给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
没有几个人会愚蠢得像自己一样,去结交那些来路不明的朋友,给自己招来麻烦。
12声钟声敲过后,他静静地转过身,出了训练室,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一个身影突然从楼梯间里闪了出来。挡住了他回房间的路。
他早在五步开外就听清楚了有另一个呼吸声,所以他并不惊讶,也并未做出什么防御。
他至少可以确定,这样的没有技巧和攻击性的呼吸,绝不会属于6号和18号中的任何一个。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他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一个戴着面罩的女的在冲他笑。
他压根没有跟她进行沟通的意图,在快要和她面对面撞上的时候,他往左跨了一步,直接越过她就向九步开外的房间走过去。
她也没有拦住他的意图,只是转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开始说话:
“你在等我的搭档?”
修没有回复。
“她不会来的。”
修离自己的房间只有五步了。
“她有话托我,要我转告你。”
还有两步。
“我说的‘她’是你的她,是舒子伽。”
修的脚步停了下来。后面的女生笑逐颜开,两颊的梨涡越发深:
“我骗你的骗你的,果然,要这样说才能让你不往前走啊。”
修没应话,抬起手,径直向与自己喉咙水平的方向伸出去,在半臂远的地方,他捏到了一根细如头发的透明钢丝。
身后的女生仿佛恶作剧被发现了一样爽朗地笑开了:
“哇,果然厉害,上次我用这招差点就把我的搭档杀掉了,先用可能把她注意力转移的话让她放松警惕,等到我说我是在说谎后她就继续往前走……就差一点,好可惜啊”
女生吐了吐舌头,拔腿往走廊另一端窜去,走廊里都是她夸张的笑声,听起来甚至有些恐怖的疯癫色彩。
他从那道无形的杀人利刃下钻了过去,把门关上。
静静的走廊里,没有多余的声音了。
他早听她说过,他们的楼下住着18号搭档,那个执行者还好,但是那个计划者,和6号一样,都是杀人害人不眨眼的变态。
因此,对于她对自己的这种小儿科的试探,修选择不理睬。
她如果从自己这里讨不到好处,自然也不会再来找自己。
进到房间里的修如同一架人肉机器一样,把衣服脱掉,洗了个澡,然后换上短裤,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像是一座坟。
在看完100页书之后,修把书合上,拉上了床头柜上的灯,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的他舒展开全身的肌肉,合上眼睛。
不过他并没有睡着,倒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短暂的小插曲,而是因为这房间里太空了。
实在是太过空空荡荡了,空得叫人心里发虚。
正如6号所说的那样,她再也没有回来。
两个月了,她都没有再回来过,她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慌张地一去不复返了。
而修,也在这两个月之中,通过和直属上司的一次长谈,了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了,她当时所说的“我一定会救你”意味着什么。
简而言之,她早就意识到了,神学院不可能不知道6号最初接近修是不怀好意的,不可能不知道6号给修下毒品的事,学院不仅没有于预,反倒很支持这种行为,搞不好,那些毒品,还有可能是学院提供给6号的。学院不可相信,而且,只是把他们当做游戏的棋子,它只是稍微做了些手脚,修就险些被坑害成废人,所以,依赖神学院,绝不是长久之计。
第七十四节 米妮的真相
为此,她借着有人想要杀害夏源卿的案子,试图向外传递信息。
恰好,夏源卿是她认识的熟人,又是个颇值得人信赖的人,正义感很强,也足够聪明。
因此,她就如6号所说的那样,借助手抄版的《小王子》,假意传递“亡灵通信”的假象,实则在实际寄出的信件中,隐藏了一封求助信息。
在接到求助后的夏源卿也相当聪明,偷偷托老同学调查这件事,可不管是她还是夏源卿,都没料到,神学院的触角实在太密集,不知道是从哪个渠道,居然得知了夏源卿正在重新调查当年第九公寓的爆炸案,并想要调查神学院,院方就对夏源卿动了杀机。
她的嗅觉也相当灵敏,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的气氛,她决定装作出去调查跟踪夏源卿,实则是想和夏源卿碰面,寻求夏源卿的庇护。
根据修和她的直属上司所说,是她趁夏源卿去给一家小区的住户送办好的证件时,主动接近夏源卿的。
而那时,他们的直属上司一直在监听和监视她的动向,并指挥,如果她敢靠近夏源卿的话,就当场干掉她。
可她仿佛是早有预感一样,躲藏在了那幢居民楼楼道里的死角,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射击角度,并扯掉了身上佩戴的监听器和监视器。
这种举动,在学院的管理条例里,几乎等同于宣布和学院决裂!
她走上的是一条鱼死网破的不归之路!
几分钟后,夏源卿从那户人家里出来了,刚准备下楼,缩在楼道一角的她立刻冲上去,直接拉住了夏源卿,她应该也在担心,夏源卿会暴露在监视者的枪口之下。虽然在她看来。监视者没有大胆到敢当众枪杀警察的地步,可是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拉着莫名其妙的夏源卿来到楼的死角处,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情绪激动,她抖索着泛白的嘴唇,硬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没能及时说出来想表达的内容,整个事件的走向。几乎全部被改变了。
在她试图叫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时。夏源卿也在默默地观察着她,愣了许久之后,居然先于她开了口:
“你是……左家的那个……左伊人?第九公寓的左伊人?”
她的全身,因为夏源卿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小了。
她松开了拉着夏源卿的手,一步,两步,凝视着夏源卿的眼睛,缓慢地后退,缓慢地摇着头。
修在事后得知时,觉得这是天意。
谁能料到,夏源卿居然隔了那么久。还能记住以前的住户的名字和长相?
而她的记忆本来就被抹杀得不彻底。前些日子她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而夏源卿这样的话,必然引起她更多的怀疑,甚至,会导致她的记忆发生错乱!
可夏源卿显然是因为激动和不安而丧失了应有的判断力。他没能注意到她刷白的脸色,扳住她的肩头,惊喜地问:
“你是不是左家的左伊人?第九公寓爆炸案……你没事啊?你还活着?”
修能够想象到,她那时抬起眼睛来,眼中必定是一片茫然和恐慌。
在灌输给她的舒子伽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叫做左伊人的人,可这个名字从别人口里念出来的时候,又是如此的熟悉……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想到了,记忆整个错乱颠倒的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甩开了夏源卿的手,夺门而出,夏源卿也尾随着她冲了出去。
外面下着小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雨里飞奔着,在人们疑惑的视线里飞快地跑过。
当时的她穿着修的风衣,而且为了伪装,她在风衣里塞了很多东西,尽量让自己的身形显得魁梧,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男生。
是而,很多事后目睹了这场追逐戏码的人,都认为,夏源卿所追逐的是一个男生。
后来,在她横穿马路的时候,尾随而至的夏源卿,被学院早就准备好了的车子撞飞了出去,撞入了一家玩具店里。而她是在跑到了马路对面后,看四周没有人和车,迅速在僻静处脱下了自己的伪装,才发现很多人都向自己刚才跑过去的马路集结而去,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被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所笼罩着,她迈着发僵的步子,走回了刚才的街道。
在她的脑中,原本的危机意识此刻已全然被麻木和痛苦取代。
自己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玩具店里贴着一张米妮的海报,在海报上的米妮系着可爱的粉红色的蝴蝶结,笑得天真无邪。
而在这张米妮海报上,垂死的夏源卿留下了自己的鲜血印记。
她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危险,混入了围观的人流中,接近了躺在玩具店里,全身是血的夏源卿。
那张海报,唤起了她深藏在脑海中的部分回忆——
曾经,她是第九公寓的常住用户。
曾经,她和住在自己家里楼上的一个女孩,被家长带着去直辖的派出所里办理证件。
而接待他们的,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
他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在其他人员着手去办理证件的相关手续时,他给两个女孩子变了个小小的魔术,变出了两个小小的毛绒玩具钥匙链。
一个是米奇,一个是米妮。
米奇钥匙链送给了和自己同来的另外一个女孩,而米妮钥匙链是自己的。
米妮是自己的……
我是谁?
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当时的夏源卿温和的声音:
“来,左伊人,这个米妮是你的。”
天空的边际滚过了一阵惊雷,雨更大了,她被雨水迷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夏源卿倒卧的方向。
在人群中晃动着无数人影,她的视线被模糊了,只能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走了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带离了事故现场。
随后,她便不知所踪。
据18号所说,她是被老大亲手处决的。
在她的计划里,几乎是步步险象环生,只要有一个步骤操作失误,她就会葬送自己,最后,果不其然,早就被学院盯上了的她,因为病急乱投医,被处决了。
但是学院认定她并未把自己的计划透露半分给修,所以,修的性命得以保全。
可是这种保全,不是修想要的。
修想要她回来,可是,根本做不到。
闲暇的时候,修会翻看她留下来的资料,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不少她在假定场景中拟下的案子,不过都是在她被“记忆抹杀”后不久写下的,大致一年之后,她就不再写那些东西了。
看来,所谓的“记忆抹杀”,对她来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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