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啊……”老人仿佛责备般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坐在了门口的小凳子上,拿出烟袋开始抽烟,而眼睛则眯成一条线,温和地看着我。
“大爷,我……我……您……您怎么自己住在这儿啊?”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的我实在没法继续尴尬下去,只好挖空心思憋出了这么一句,同时我好奇地看了看他胸前挂着的望远镜。
“守山的。”老人指了指望远镜,然后从背后的绿色背包中拿出了步话机,接着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天太干,容易着火。”
原来如此。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讲的就是守山人。他们长年累月住在山顶,每天的工作就是用望远镜四处查看,一旦发现火情就立刻通知下去,好与火魔争分夺秒地抢夺时间。他们往往一住就是半个月,靠着少之又少的食物和水孤独地生活。可这样一批离群索居、居功至伟的幕后英雄,却常常被世人遗忘,似乎他们永远不曾存活在这个世上——世人只在乎人前的风光,却无视人后的奉献。对默默奉献者的无视,是我们这个浮躁社会身上的脓疮。
老人说完这几个字后,便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让烟雾在眼前腾起。
“等我朋友醒了,我们就走。谢谢您,真的谢谢。”我不想打扰他的清净,更不想占用他可怜的食物和水,因此我深深鞠了一躬,也就不再说话。
“小年轻的,哪儿不能玩啊,非得往山上跑?迷路了咋办?”老人把眼神从远处移到了我身上,“上次着火,就是一帮小年轻抽烟抽的。”
“我……我不抽烟。”
老人审视了我一下,然后又不说话了。
“我……进去看看我的朋友。”在这实在太尴尬了,我找了个辙进了屋。可惜,吴丽丽依然昏迷不醒,我喊了喊她,没有反应。就在我出去也不是、待着也不是的时候,老人进了屋。
“咋回事?”
老人看看我,又看看吴丽丽。如果他把我们当成上山浪漫的小情侣还好说,可惜吴丽丽乌黑发焦的衣服和我黑漆麻糊的脸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我们的车漏油……我们不懂,还打火,然后就……着了……”我不能告诉他实话,可太离谱的谎话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我只能这么说。可话一出口,我心里揪了一下:吴丽丽的车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爆炸了呢?如果是车本身的问题,绝不可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这肯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毫无疑问,对方是想杀人灭口——他们知道吴丽丽带走我的事情,也肯定知道吴丽丽不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更知道吴丽丽一定会跟我联系,所以他们选择炸掉汽车,让我们双双毙命。
以对方的能力,在吴丽丽车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装炸弹应该不是难事,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车上呢?如果不能肯定我在车上,那么炸死吴丽丽岂不是更加不可能找到我了吗?
难道有人知道那个时间段我正好在车上?
难道是——别墅里的神秘人物?
不行,等吴丽丽醒来之后我必须要问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别墅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方式能毫无声息地潜入安保如此严密的别墅,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矛盾之处——如果潜藏在别墅的神秘人物和爆炸的制造者是同一拨人,那他的目的也应该是要我的命,可他在别墅里藏了至少两天,随时可以下来杀我,尤其是在我摆放花瓶的头一天,我根本没有做任何的预警,而且还在卧室睡了很长时间,他完全可以趁我睡着的时候轻松地解决掉我,为什么非要让他的同伙在吴丽丽车里装炸弹呢?
莫非他们不是同一伙人?
可如果他们不是同一拨的,那爆炸制造者又是怎么知道那时我正好在车上呢?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天不绝我:如果昨晚我没有跟吴丽丽发生争执,如果吴丽丽没有赌气轰我下车,如果我俩没有气呼呼地走出几百米远,那现在我们俩肯定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不该死的人千军万马都死不了,该死的人喝口水都能送命。虽然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经历了这段日子的风波后,我越来越相信,世间的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老人抽完了一袋烟,开始在鞋底磕着烟锅里的残渣。他一边磕一边看着我,脸上的褶皱里隐藏着他所有的疑惑。
“小伙子,从这下山,走十几里就有村子,那儿有车进城。”
“哦,好,谢谢。不过……我得等我朋友醒了。”
“行,那我就不招呼你们了。以后上山最好多找点人搭伴,就你们俩太危险。”
“好,知道了。”见老人提到了山,我决定打听点儿事情,毕竟我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一无所知,“大爷,这是哪儿啊?”
“是哪儿都不知道你们还敢来啊?现在这小年轻的胆子真够大的。”老人眯着眼看着我,然后又开始往烟锅里塞烟草,“这是盘龙谷。为啥叫盘龙谷呢?因为后头那座山以前乾隆皇帝来过。”
盘龙谷?我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以前春游的时候有同学提议来这儿玩,后来因为这个地方在蓟县,离学校太远而且没有怎么开发过,安全无法保证,所以被否决。
“这是蓟县?”我吃惊地问。
“是啊。”
我的天,我居然快跑到天津了。
老人的神情告诉我他显然对我越发怀疑了——一个背着昏迷女人的男人,对自己在什么地方一无所知,这绝不可能是驴友或者是寻找刺激的小情侣干的事情——这对年轻男女是干吗的?
“你们来这干吗的啊?”老人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我……我们来找朋友。不过我喝醉了,是我的这个朋友开车把我送过来的。回来的路上……然后车……车就着了。”我指了指吴丽丽,慌不择路地编着借口。
“哦。”老人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这两年好多有钱人在山上盖别墅,可盖完了又不住,房子全空着,可惜,可惜。”
“大爷,是不是所有上山的车都得经过这条路啊?”我觉得我似乎能从他这套点东西。
“是啊,就这一条路。”
“那这两天有没有什么车上山啊?”
“我哪知道?要不是你们在这儿,我晌午都不回来。这方圆几百里的,我得看着火,哪有工夫看什么车啊。”
失败。
“那您知不知道山上……就是那些别墅里,都住些什么人啊?”不甘心失败的我继续套话。
“有钱人呗。”
“我是说,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我打听这个干吗?”
老人边说边用鞋底仔细地踩着他刚磕出来的烟灰,直到所有烟灰不再有任何火星。
“你们的车在哪着了?”
“离这应该有几里的山路上。”
“那我得找人收拾收拾。堵着路可不行,要是有个火啥的,消防车上不来就耽误事了。”老人站起身,拿出了步话机。我立刻警觉了起来。
“大爷……”
“咋?”
“哦,没事,没事。”
我本想阻拦他叫人,可这么做没有任何理由,反而会徒增他的怀疑,只好作罢。
“老陈,老陈,你跟山下派出所说一下,有个车在路上着了,你让他们找人过来收拾收拾。对了,还有,还有俩人,受伤了,在我这呢……”老人对着步话机大声说了起来。这一说不要紧,可把我吓得够呛——派出所?这可不成!我得赶紧溜之大吉。
可吴丽丽还在床上昏着呢!
管不了她了,我要是被抓了什么就都扯淡了。
“大爷……我……我先下山找人……我得赶紧找人救我这个朋友。”
“着啥急啊,派出所一会儿不就来了?”
“不行……万一派出所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不就麻烦了……我还是赶紧找人吧。”说完,我不由分说地往外就走,老人追了出来。
“不成不成,小伙子,你不能把人撂我这啊……”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朝山下跑去——吴丽丽啊,希望你的通天本领能保佑你,我要是被警察摁在这儿,一切都歇菜了。
我使出了百米赛跑的劲头,玩命地朝山下冲去。可一边冲我脑中一边闪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要去哪?
不能联系父母……不能联系学校……不能被人发现……不能走大路……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住旅馆……不能……一个又一个“不能”随着耳边的风声进入我的脑袋——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所啊!
跑到山下的时候,我浑身上下已经湿透,脸上的灰也被汗冲得乱七八糟,这副容貌要是被人看见,肯定吓得人七窍生烟。山脚下就是一个村庄,正值中午,很多人家都已炊烟袅袅,所以路上并没有什么闲人。我不敢在村路上行走,只能在农户与农户间的小路中小心穿行。其间我找了几片叶子,认真地擦了擦脸,可惜没有镜子,不知道擦完后会是什么模样。
也许我应该找个电话,联系一下李少威和林菲——可我完全不知道他俩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他们是否已被警方监控,如果冒然联系没准会惹出许多麻烦来。该死的孙林,我该怎么才能联系上你呢?
突然我想到,既然孙林曾监控过我的邮箱,那我也许可以在邮箱里留下些什么,让他意识到我的处境。一想到这,我赶紧摸了摸口袋,还好,身上还有几十块钱,看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一个网吧——可这个村子里怎么会有网吧呢。
肚子已经咕咕地响了很久,没办法,谁让你跟了我这么一个主人呢,只好暂时委屈你了。
下定决心后,我决定立刻离开村庄,去镇子里找家网吧。就在我想从躲藏的一户农家后墙边往外走的时候,一阵汽车疾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我定睛一看,是一辆警用的面包车。我赶紧忙不迭地退后,弯着腰继续躲在土墙边,气都不敢喘地注视着那辆警车朝山上驶去。
“你在这干吗呢?”
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迅速回头看去,只见一张上了年纪的脸正伸过半人高的土墙,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我刚想解大手。”什么叫急中生智?这就叫急中生智!
那人看上去将近七十,一脸沧桑,不过这种沧桑与农村成年累月风吹日晒导致的苍老不同,而是有一种道骨仙风般的神采。
那人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几眼,然后抹去了刚才的警觉,柔声细语地说:“进家来,家里有厕所。”
也许是我天生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帮了我吧。可能是从小到大都是在学校和书本中度过的缘故,再加上父母给的好遗传因子,我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书生气十足,甚至有点书呆子。这让我从来没有进入任何“可疑人等”的行列。以前班上有个同学,成绩非常好,很得意,不过唯一让他懊恼的是他的长相和气质,由于又瘦又黑,再加上有点贼眉鼠眼,所以他常常会被人误会。记得有一次班里组织春游,他作为班干部去火车站给所有人买票,没想到就因为长得太猥琐,被警察当成票贩子审问了好几个小时。北京站经常会有一些警察在进站口检查他们认为可疑的人的身份证,这位同学只要去北京站从来没有被警察落下过。
拜我这张书呆子脸所赐,我进到了这个老人的房子。
随后就是一大堆的谎话——我跟他说我是哪个哪个学校的学生,平时喜欢登山探险,这次我跟同学来盘龙谷探险,他们跟我开玩笑,趁我睡着偷偷下山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去镇里找他们。
老人在听我这段故事的过程中从未变化过任何表情,仿佛我的故事烂到根本不足以让他动容。也好,至少说明他并没有怀疑我故事的真实性。
“没吃呢吧?一起吃吧。”
老人开始起火做饭。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走。”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肚子却气得踹了我好几脚。
“不碍事,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老人没有理我,闷头做起饭来。
我很想问他家里怎么没有别人,很想问他气色为什么这么好,很想跟他聊一聊表示感谢。可以我目前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吃完饭就走吧,免得言多必失。
我想帮他做饭,可站在灶台旁我竟不知如何下手。
“你坐着吧,看你这样子就不会做饭,别跟这儿捣乱了。”
我诺诺地退到一旁,不好意思坐下,只能傻站着打量起这个屋子来。屋子的陈设与所有农家院无异,不过它的干净程度倒是超出我的想象,看得出,老人家一定是很讲究的人。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堂屋八仙桌上摞着很多书,而且都是线装书。
“您学问真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只能勉强地蹦出了这么一句恭维话,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肉麻。
“哦,瞎看。”老人并没有回头,依然在忙碌着。
我近前看了看这些书。一见书名,我顿时肃然起敬——《山海经》《神异经》《淮南子》《博物志》《搜神记》《搜神记(续)》《昆仑八仙东游记》《镜花缘》《阅微草堂笔记》《樊梨花全传》《瑶华传》《希夷梦》《绣云阁》《后聊斋志异》……
这简直就是古代神怪小说图书馆啊——难怪这位老人一股子的仙风道骨!
“您看的这些书我估计读都读不下来。”我没话找话地拍了几句马屁,脑子里却盘算起来——这位老人是个说书先生?或者是个农村里的神汉?
“哦,瞎看,瞎看。”老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北方农村竟然有这样一位高人,实在让人叹服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大学教授全读完这几本书的都没几个。
“大爷……”话刚一出口,我就发觉这两个字根本配不上眼前的这位老人,“老先生,您家人呢?”
“哦,自己住,自己住。”
“您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啊?”
“清净,清净,呵呵。”
老人说话永远简单扼要,半句废话都没有。好吧,那我就不招您烦了。
随后我跟这位老者共进了午餐。午餐时他一句话都没说,而且对我不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尴尬。看得出,他不说话并不是没话可说,而是根本就不想说话。于是,我们两人在沉默中草草地吃完了饭。饭毕,我起身告辞。
“谢谢您!有机会我一定来看您。”
“好,好。”老人微笑地看着我,并没有起身相送。
临走前,我向老人借了盆水,认真的洗干净了脸上的污渍,而老人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一切收拾停当,我转身离开。
离开老人家后,我傻站在了门口。虽说肚子已经填饱,可我脑中却空空如也。我该去什么地方?
我没敢走大路,仍然在村中的庄稼地里偷偷地朝远处走着,边走边在脑中琢磨着下一步的打算。两天没有跟林菲联系了,按照当初我们的约定,如果她联系不上我就会报警。不过现在报不报警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全天下的警察比她更想找到我。可我到底应不应该跟她联系一下,告诉她我现在的境况?
想了半天,我觉得还是算了,毕竟她帮不上任何忙。我该怎么跟她说?我该让她怎么帮我?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联系上孙林,让他想想办法。虽说对于孙林的底细我一无所知,可毕竟他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帮得上我的人。
想到此处,我得马上找个网吧,在我的邮箱里留下些什么线索。想必此时孙林也在疯狂地找我,希望他能在我的邮箱里发现些蛛丝马迹。
就在朝村口走的过程中,几辆黑色汽车飞驰着朝山顶奔去。我连忙躲在庄稼地里,大气不敢出。这些车要干吗去?去山顶的别墅还是去找吴丽丽?此时的吴丽丽醒了吗?她是不是搬来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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