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我也听到了。”有许多人附声。
我心里一紧,不由微微低头,避开苗人们投来的怪异目光。
纳多老司说:“这句话就不用说了,最重要是关于神像或古怪东西的。”
一群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有人说:“洛丹老司祭拜大神之后回来,我刚好遇见了,还与他打招呼。老司很高兴,说大神要活了。我以为他是醉话,大神怎么可能活过来呢?洛丹老司没有解释就进了屋,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激动。哦对了,我看见他手上好像拿着碗……”
“那不是碗。”又有人说:“那是养蛊的坛子,我在阿婆家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是在洛丹老司祭拜大神的地方看见他的,不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之后的说法虽然各不相同,但多半没什么有用的信息。纳多老司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下,然后问之前曾开口的一个苗人,说:“你刚才讲,洛丹老司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养蛊的坛子?”
那苗人点头,说:“我在阿婆家看到过这种坛子,上面有蛊纹,封口是一道红线,应该错不了。”
洛丹老司又看向第一个开口的苗人,问:“洛丹老司说去祭拜大神的时候,手里拿东西了吗?”
那人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没有。洛丹老司是空着手去的,因为下雨路滑,我还劝说他找根拐杖扶着,免得摔倒。老司当时还用力甩甩胳膊,笑着说自己身体很好。我那时就想,等自己像洛丹老司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要是身体也那么好就行了。所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纳多老司点点头,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说:“洛丹老司并不养蛊,他拿个养蛊的坛子做什么?”
老司说着,又看向之前传话的那人,吩咐说:“给阿婆们传话,问问有谁在那几天曾借给洛丹老司养蛊的坛子。”
背着长弓的人嗯了一声,他神情怪异,紧闭双眼,嘴唇微动,像在念模糊的咒语。随后,我见他睁开眼,然后伸手在张开的嘴巴抹了一下,竟摸出了一只古怪的黑虫。他将虫子的翅膀摘下,放在手心搓了搓,然后又把没了翅膀的虫子放回嘴里。
几秒钟后,他对纳多老司说:“的确有一位阿婆借给了洛丹老司蛊坛。”
第二百零九章 苗债(14)
我从他不断张合的口中,没有再看见那黑虫的痕迹,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可仔细想想,也没见到他把虫子咽下去的动作啊!一般人如果咽东西,喉咙肯定会动弹,但背长弓的人并没有。
想来,那黑虫就是蛊,看不见,但不代表不存在。
我无法理解蛊虫的原理,但却明白他的话很关键。
洛丹老司去祭拜大神空着手,回来后却拿着一个养蛊的坛子,而且,他还说大神要活了。之后,洛丹老司就被东西吃掉。
纳多老司又对那人说:“问问阿婆,洛丹老司是否借了蛊,还有没有别的。”
背着长弓的人点点头,也不见他再摸出那黑虫,几秒后,回答说:“阿婆说坛子里是一只吞蛊,其它的没了。”
“吞蛊?”纳多老司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在旁边听的清,便问:“什么是吞蛊?”
纳多老司解释说:“吞蛊是专门运送物品的蛊虫,看起来不大,但却可以吞下很大的东西。我们有许多重要的东西,都是靠吞蛊来送。”
我哦了一声,想着这东西怎么听起来和传说中的搬运小鬼差不多。
纳多老司看我一眼,问:“你说过,神像被打碎后,那东西就会出来,是可以看见可以被摸到的?”
我嗯了一声,脑中忽然一道亮光闪过,不由的问:“你是不是认为,洛丹老司打碎了神像,把那东西用吞蛊带回来了?”
“的确是,但神像不一定被洛丹老司打碎。”纳多老司说:“他很可能用吞蛊把整尊神像带回来,但因为某种原因,神像碎了,那东西跑了出来。”
这个问题,恐怕全世界都没人能回答,毕竟洛丹老司出事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屋子里。那些人只听见他喊了那么一句让我和阿三十分头疼的话,并没有真见到什么惨景。
“我更怀疑,神像是在吞蛊的肚子里碎的。”纳多老司忽然加了这么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这话听起来并不重要,可傻子都能听出来,老司还有话说。所以,我便顺势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怀疑这个?”
纳多老司说:“那东西杀死洛丹老司,并且逃走。蛊虫寻到了它的气息,一路追了很远。但是,那东西不断吞吃蛊虫,变得越来越难对付。你们当时感觉到那东西的时候,它已经很强大了。有人觉得,这可能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蛊虫,所以,许多阿婆去了那。”
“它肯定不是蛊虫!”我强调说。但随后,我想起觉明和尚在提起那东西的时候,曾经说过,虽然是精灵的气息,但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东西。难道说,觉明和尚当时感到古怪的气息,就是蛊?
这么说来,纳多老司之所以怀疑神像是在吞蛊肚子里被打碎,原因就是这个?
纳多老司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如果你们说的都是实话,那这东西很可能先吃掉了吞蛊,有了蛊的特性。你说那东西可以根据吃掉的东西快速进化,而吞蛊什么都能吃的下去,所以它一路逃,一路吃,如今已经变成非常强大的蛊。阿婆们很难对付它,甚至被吃掉许多人,这件事影响很大,非常严重,所以苗王才让我来。”
我很是震惊,没想到那看起来只是有些古怪的东西,竟然会发生这种难以理解的怪事。
吃掉了吞蛊,然后变成类似蛊的东西,接着吃掉更多的蛊,变成比蛊还强大的存在。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并非没有可能发生。
我见纳多老司神情凝重,不禁问:“很严重?之前我记得曾见几位白虎蛮和蛊婆一起去,难道他们也对付不了?”
“原来你知道白虎蛮,想来,是这孩子告诉你的吧?不过你和他们打过,应该很清楚,白虎蛮也不是天神。那东西如今的强大,是很难想象的。阿婆们最强大的蛊,都被它轻易吃掉了,吞蛊的特性,被发挥到了极限,非常难对付。”纳多老司说着,脸上有一些悲伤的神情,说:“那几位勇敢的白虎蛮,也因为保护阿婆被吃掉的,如果不是这样,苗王怎么会让我来问你。”
我更加吃惊,说:“我什么时候和……呃?”
我看向纳多老司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四人,难道,这四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白虎蛮?
虽然与想象中的有些差距,但不得不承认,白虎蛮很强。我之所以认为他们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厉害,只因为这些人当初对付的是铜甲尸和觉明和尚。
铜甲尸阿大不用多说,被阿三用岐黄尸篇炼出来,远比普通的铜甲尸更厉害。而觉明和尚,一个快成罗汉的僧人,几乎与传说中的神仙无异。
虽然觉明和尚并没有使出全力,但两位白虎蛮能把他打出火气来,也很不容易了。
所以,白虎蛮看起来不厉害,那只是他们第一次战斗时的起点太高。如果把对手的能力降低一些,那绝对是非常吓人的。
最起码,四位白虎蛮一起上,我想就连铜甲尸阿大都很难挡得住。
可是,之前路过的四位白虎蛮,却为了保护蛊婆,被那东西吃掉。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令人惊骇。
我看向纳多老司,问:“有办法对付它吗?”
纳多老司说:“暂时还不清楚,虽然阿婆们通过蛊虫将消息传回来,但没有亲眼见到,还是很难想象。所以,我必须看一眼,才能知道是否可以杀死它。”
纳多老司的话很谨慎,可说句难听的,这就等于没有底气。
诺大的苗疆,竟然连对付那东西的底气都没有?我真是没法想象,它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
此时,虽然有一些细节性的疑问没法解开,但洛丹老司之死的大概真相,已经有了答案。
洛丹老司前去祭拜大神,却遇到了隐藏在神像中的怪东西。他以为大神显灵,准备复生,因为某种原因,例如怕人破坏大神的复活。所以,借了蛊婆的养蛊坛和吞蛊,将神像带回来。谁知,神像在吞蛊体内破碎,那东西吃掉吞蛊,然后将洛丹老司也吃了,接着在蛊婆们的追杀中逃走,并越战越强。
虽说整件事都是我们根据苗人们的话推测出来,但应该与真相差别不大。
最搞不清的是,洛丹老司为什么把神像带回来却不告诉别人,并且,他死前喊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疑问,答案很难找到。不过,我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些人,便提醒纳多老司,说:“那东西存在的附近,都会有人监守。它虽然现在变得难以对付,可对那些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宝贝。你们在对付它的同时,也可以在四处搜寻,看看是否有陌生或者异常举动的人在。”
纳多老司点头,很赞同我的提议,便立刻吩咐人去办。同时,他对整件事的第二个疑问,做出了推论:“洛丹老司擅长占卜,具备巫的一些力量,他之所以说那句话,应该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
“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让他那样说?”我更加不解。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阿三毫无关系才对。
纳多老司摇摇头,说:“能够预示未来的人,总是难以琢磨。就像洛丹老司曾说,这里的天要变了。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未来,这个孩子很重要。否则的话,洛丹老司不会提起那句话。”
“你是说,在洛丹老司看见的未来,那个已经变了的天里,阿三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问。
纳多老司颇为诧异的看我一眼,说:“我并没有这样想,可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有这个可能。洛丹老司一直都很在乎他看到的天,如果他的意思真和你猜的一样,那这孩子对我们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我也有些意外,纳多老司之前的话里,竟不是我猜测的那个意思。而如今,他认为我说的有道理,这真是让人略微得意的同时,又觉得担心。
如果阿三真对苗疆那么重要,纳多老司会是怎么样的态度?我们搞不清,阿三的重要对湘西来说是好是坏。如果苗人们认为是坏,那肯定会倾尽全力杀死我们。但如果反过来的话,那又是天大的好事。
苗疆的力量,如今不过展露冰山一角,但已经强大到难以想象。倘若阿三真得到他们的看重,那就是无法言喻的福缘。
只是比起被追杀,我更担心的是,苗人们会因为过于看重阿三,而把她留在这。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怎么办?难道也跟着留下来?
这时候,纳多老司说:“时间很紧迫,这件事我已有所了解,但还是得赶去看看那东西。你们的事情,我会让人通知下去,不会再有人追杀你们了。”
我很感激的冲纳多老司说谢谢,只是一场交谈,他便选择相信我们,这必须要拥有非凡的魄力才能做到。难怪苗王会让他来处理这件事,纳多老司的确是一个人物。
第二百一十章 苗债(15)
纳多老司刚准备走,一直没说话的阿三,突然抬起头,她红肿含泪的双眼看着纳多老司,说:“我也要去!”
纳多老司愣了愣,然后点头,说:“你们哪里都可以去,不用与我说。只是,那里很危险。”
阿三摇头,态度十分坚决。我知道,她想帮洛丹老司报仇,便对纳多老司说:“虽然危险,但我们对那东西的了解还是不少的,一起去,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纳多老司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看了眼阿三怀里抱着的婴尸,对纳多老司说:“这个小家伙中了蛊,不知道老司能不能帮忙解?”
纳多老司看了眼婴尸,他伸出手,翻开婴尸的眼皮看了下,然后点头说:“只是寻常的肉蛊,不碍事的,你把它抱着,我来解蛊。”
我嗯了一声,从阿三手中将婴尸接过来。纳多老司将腰间的刀抽出,那镶满宝石的刀柄,很是晃眼。而刀锋略有弯曲,看起来很是不凡。
纳多老司应该是看出我的好奇,便笑了声,说:“这是司刀,以前有很多,但现在不多见了,只有老司才能用。”
我不太明白司刀的作用是什么,也没好意思问。纳多老司将刀尖抵在婴尸的手腕,略微用力,压出一道伤痕来。婴尸不是活人,就算手臂割开了口子,也没有血流出。而那白花花的肉,看起来却比流血更吓人。
纳多老司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符,微微一抖,纸符燃起。他将燃烧的纸符放在婴尸的伤口上,口中模糊不清的念着咒。我能感觉到,一股灼热感在婴尸体内散发出来。先前在它身体里跑来跑去的蛊虫,被这灼热的气息不断驱赶。
这时,纳多老司示意我将婴尸倒过来,然后他用力捏着婴尸的嘴巴,使其上下颌分离。不多时,我便见一堆黑乎乎的粘稠物从婴尸口中流出。
过了一会,等这东西流个精光,纳多老司又翻看了一下婴尸的眼皮,接着把司刀回鞘,说:“好了。”
整个解蛊的过程很快,前后不过几分钟。从婴尸嘴里流出来的东西又黑又臭,偶尔还能见到活物在其中扭动。想来,这就是所谓的肉蛊。
婴尸缓缓睁开眼睛,它略微迷茫的看我一眼,然后又转头去看阿三。见阿三就在旁边,它才用小手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被它憨憨的模样逗笑,然后才想起来对纳多老司说谢谢。
纳多老司笑着说:“毕竟是因为误会才让它中蛊,所以应该做的。”
我点点头,说:“来的时候,就听连道真提起过苗疆的巫蛊,说祝由十三科流传久远,辰州符与茅山,龙虎山并列天下三大符。如今看,果然很厉害。”
纳多老司笑着摇头,说:“你倒是会说话,刚才我用的,的确是辰州符,不过只是简单的解蛊,哪来什么厉害可言,不用帮我吹嘘。”
婴尸没了蛊虫的纠缠,精神逐渐恢复,我也算放了一半的心。
之后,我们没有再耽搁什么时间,说走就走。与纳多老司一起来的人里,有八位白虎蛮,先前传话的那人,后来我才知晓,属于乌夷蛮。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蛊婆从四面八方赶来,更有巫婆在暗中追查线索。
因此从表面上来看,我们的力量并不强大,但实际上,大半个湘西,都因此动了起来。那些隐藏在暗处,例如蛊虫和巫术,都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可真打起来,巫蛊的力量,才是苗疆的根本。
我们来时,一路被人追杀,很是狼狈。而此时返程,却有老司和苗蛮同行。世事总那么难以预料,让人感慨万分。
纳多老司和白虎蛮的步调很快,他们很着急,因为那东西带给苗疆的震动实在太惊人。阿三之前虽然哭的无力,但想着复仇,还是坚持走下去。我见她心力交瘁,暗暗叹了口气,不时度去一些木行之力帮她走的更轻松些。
一来一回,觉明和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我一开始怕他会不耐烦,打算让他呆在洛丹老司的屋子里等我们。但大和尚说:“寻佛是一条路,既然是路,往哪里走都行的通。”
他说话总那么有深意,让人似乎明白却又不太明白。不过,我只要明白他没有厌烦的心理就行了。
从洛丹老司的屋子,到那东西所在的位置,我们来时用了三四天的时间。而这次回去,也是差不多。
一路上,纳多老司已经接到数次信息汇报。蛊婆们利用蛊虫,将那东西的变化不断传递回后方。纳多老司并没有避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