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建国一边走一边回忆道:“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又死得早,妈妈能养活我和大哥两兄弟已经十分辛苦了,那时看见大街上有卖棉花糖的,总是要站在旁边看好久舍不得走,后来我和大哥前后都进了部队,这些喜欢吃小玩意儿的习惯也就只能自己藏了起来。”
欧泽洋没想到蒙建国到了现在还能这么有童心,也是大为意外。
蒙建国又说:“在家里面对儿子的时候,我总是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是他的爸爸,必须给他做好榜样,平时看见他玩耍的时候摔倒,心里就心疼地不行,但是嘴上仍然是叫他自己爬起来。”
欧泽洋道:“这个是要让孩子自己克服困难,你做得很对。”
“是对的。”蒙建国淡淡笑着说,“但是也很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越来越不亲我了,或许是静红比我经常带孩子吧。”
蒙建国这么一说,欧泽洋顿时又想起了他那个同性恋老婆,那天被甩了一巴常,简直此生难忘。
欧泽洋旁敲侧击地问道:“她现在肯带孩子了?”
蒙建国点头道:“肯了,而且还给孩子换了学校,不再上寄宿了,我觉得这样挺好,小孩子就多应该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
欧泽洋提醒说:“还有你这个当爸爸的,也要多抽时间跟小孩子玩一会儿。”
“我知道。”蒙建国抿了口棉花糖,“但是你也清楚部队里的事情,天天忙得不得了,万上军区上面来次演习,那个月就都不能回家了。而且当初买房子的时候静红买的那么远,我平时回家里一趟也麻烦得不得了,以前还因为静红的病经常赶着回家,现在她的病好多了,我回家的次数也就渐渐少下来了。”
欧泽洋:“病?你是指同性恋吧,我告诉你这个真的不是病,你不用骗自己了。”
蒙建国却道:“那不是病怎么周国忠会去跟女人结婚了?他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吗?”
欧泽洋:“……”
欧泽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蒙建国解释,蒙建国却说:“你当医生的时候毕竟太少了,有些事情看错了也很正常,哥不怪你。”
还蹬鼻子上眼了,欧泽洋没好气道:“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蒙建国还仍然振振有词地说:“同性恋就是种病,治好了就正常了,尽自己的全力去爱就能做到,那些老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人家可比你权威多了,你看看我,现在静红不是好很多了吗?”
欧泽洋觉得蒙建国可笑又可悲,同时他也发现这事情背后也一定不简单。
同性恋到底怎么回事欧泽洋这个当事人当然比蒙建国更加清楚,只是这些话欧泽洋也不能现在当着面就说出来。
欧泽洋只能祈祷蒋静红就此收了心,安安份份跟蒙建国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就万事大吉了。
“对了,现在都过年了,你不回家团聚,跑街上凑什么热闹?”欧泽洋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蒙建国说起这个就一脸苦恼,有一团棉花糖的碎屑粘在他的脸颊上,看起来说不出的搞笑。
“还不就是驻澳这事情。”蒙建国叹气道,“我没有争取到机会,静红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家里的电视电灯什么都被她砸了,今年过年她回自己娘家去了。”
欧泽洋咂舌道:“这么猛?你居然还说她脾气好了,你是受虐狂吗?”
蒙建国也有些难为情:“算了都是我的错,谁让我没争取到驻澳呢,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后悔?”欧泽洋说,“难道你争取驻澳时没有努力吗?”
“别提了。”蒙建国苦笑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不想驻澳的,驻了澳,没个好几年回不了家,可是静红却坚持让我去驻澳,说是为了咱们家能有更好的待遇。后来我磨不过她,就答应了,但是在竞选上我并没有多么努力,本来想自己做做样子,落选就算了,她也不能怎么样,没想到她的情绪会那么激烈。”
欧泽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敢情原来这蒋静红依然是狗改不了□□,她这让蒙建国驻澳的动机根本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
欧泽洋冷笑道:“驻了澳她是不是还说要带着孩子留在内地啊,说是房子还在这边得有人看着。”
蒙建国看了欧泽洋一眼,点头道:“没错,她是这么说的,你什么都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欧泽洋暗戳戳地想,你去驻澳了,她就能尽情地找同性情人去了。
蒙建国吃棉花棉的速度还挺快,欧泽洋这边还有大半个,他的手上就剩下根竹签了。
欧泽洋对这个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吃了两口就觉得没意思了,正想着找个垃圾桶扔了,却看见身旁的蒙建国盯着自己手上的棉花糖,目光随着一动一动的。
欧泽洋:“吃了一个还不够吗?”
蒙建国闹了个大红脸:“还……还好吧,小时候没吃过,长大了就想多吃几根。”
“那你拿去吃吧。”欧泽洋伸到蒙建国面前,“放心我没怎么咬过。”
蒙建国眼光一跳,但是嘴上仍然谦让道:“这是你的,我怎么好意思。”
欧泽洋作势要扔:“你不吃我丢了啊。”
蒙建国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棉花糖接过来,小声说:“你真浪费。”欧泽洋白了他一眼,懒得说他。
蒙建国咬了一口棉花糖,脸上闪过一丝暗喜,但是他又很快恢复过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欧泽洋觉得蒙建国真是个有趣的人,如果他找到的是一个真正心爱他的妻子的话,那个女人一定会被逗得很开心的。
只是欧泽洋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就在三年之后,他的尸体会冰冷地躺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非典
那是把中国上上下下的人民折腾惨了的一年,公元2003年。
一种能够使人产生近似感冒症状的病毒开始在沿海城市蔓延,等到人们开始注意起来的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已经人满为患。
医生们发现了这个病症的异常,开始将这些病人隔离开来,整个医院都陷入一种紧张而沉闷的气氛,大街上到处可闻熏烟的味道。
欧泽洋也被医院指去治疗这些病人,每个进入隔离区的医生都时时刻刻戴着白口罩,这些病人一开始身体发热,并且有些畏寒,并且会有头痛、肌肉酸痛、腹泻无力的症状,三至七天后病人开始频繁咳嗽,并且会咳出带着血丝的痰水,十天之后病症达到高峰期,发热乏力的感染中毒症状更加严重,并且咳嗽变本加厉,呼吸十分困难并且短促,最后因为免疫系统被破坏,呼吸衰竭而死。
欧泽洋每天都在照看病人,然而就在此时,护士将一份重症病危病人的名单递到他面前,他匆忙间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突然就愣住了。
蒙建国。
欧泽洋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把那份名单抽回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蒙建国,是真真切切的蒙建国三个字。
不会的,可能只是同名而已。欧泽洋心里猛地被一把揪了起来,他找到记录蒙建国病情的那一页,翻开后映入眼睛的果然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这个……这个病人!”欧泽洋一时间话都说不清了,“这个叫蒙建国的病人在哪个房间?”
护士是个二十小几的小姑娘,她回答道:“这个病人送来的时候全身都烧得不行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刘医生在他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注射了退烧药,但是只能缓一缓,基本上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别废话了。”欧泽洋焦急地催促道,“快带我去!”
护士闻言便转身带着欧泽洋朝着隔离病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摸了一下侧脸上固定口罩的绳子,似乎十分害怕口罩会突然掉下来似的。
欧泽洋此时此刻简直心急如焚,他想着蒙建国成天在部队里,是怎么可能会染上非典的,而且在病症拖到这么严重的时候才被送到医院里来。
欧泽洋问:“这个蒙建国除了他还有其他家人也被感染了吗?”
护士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当时接到救护电话后赶过去时家里就他一个人,那个电话就是他自己打的。”
欧泽洋:“他的老婆和孩子都不在?”
“不在……吧。”护士想了想道,“根据到他家的医护人员,家里除了蒙建国一个人,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当时他十分虚弱,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护工们是撞开他的家门冲进去的。”
两人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了一扇病房门前,这里是独立病房,一间只供给一个人住,外面隐隐传来病死者家属的哭泣声,在这幽寂的空间里一点一点撕裂着人的心灵。
护士搂着双臂搓了搓,似乎这里十分阴冷,她战战兢兢道:“蒙建国就在里面了,当时刘医生看过之后说他活不过今天,要我们尽快找到他的家属,欧医生,刚才听您的话好像认识这个蒙建国,那您认不认识他的家人啊?”
欧泽洋不说话,他的眼神阴沉地可怕,护士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欧医生您自己注意一下吧。”说完护士便疾步走开了。
欧泽洋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十分简洁,除了一张病房和旁边放着的呼吸机,已经没有其它的陈设,窗户打开着,微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一切都十分宁静。
连同病床上的人也一样。
欧泽洋走近了,看见仪器的软管已经被抽出来放在一边,蒙建国那张惨白的脸正静静地闭着眼,如果不是发黑的眼圈和高耸的颧骨,欧泽洋几乎以为他只是在睡觉。
仪器已经停用,这代表着医生们已经对他彻底放弃治疗了,蒙建国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这张床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建国?”欧泽洋开口叫道,他的声音急剧颤抖,这在个寂静的空间里仿佛鬼哭一般。
蒙建国听到欧泽洋的声音却慢慢醒转过来,他睁开浑浊无神的双眼,回应道:“泽洋,是你吗?”
欧泽洋拉下了自己的口罩,坐到蒙建国的病床边,将手从被子下伸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是我,你还能说话吗?”
蒙建国意识都被烧得模糊了,他看了欧泽洋好几秒,才面露欣喜道:“真的是你……咳……”
蒙建国一连串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嘴角也渗出了丝丝鲜血。
欧泽洋赶紧用衣袖擦去蒙建国嘴角的血,安慰道:“你先别说话,安心等待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蒙建国虚弱地笑道:“你别骗我了,咳……我之前已经听医生说过了,是我让他们把呼吸机停了。”
欧泽洋愕然:“什么?”
蒙建国惨白着脸:“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差字还没有签,泽洋……你来帮我一下。”
欧泽洋察觉到蒙建国想动,但是他的四肢已经脱力,根本不能移动分毫,欧泽洋急道:“别动了,你想要干什么?”
蒙建国断断续续道:“帮我……把……上衣口袋里的……”
欧泽洋:“行了你别说话了。”他掀开蒙建国的床单,蒙建国穿着那件军绿色的衬衫,欧泽洋在他左胸前的口袋里发现一张折好的白纸,便把它抽了出来,手指隔着布料触碰到蒙建国的胸膛,蒙建国的心跳已经十分急促,欧泽洋明白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张纸还带着蒙建国的体温,欧泽洋将它摊开一看,失声道:“离婚协议书?”
蒙建国:“有笔吗……借我签一下名……”
欧泽洋仔仔细细地把那协议书看了一遍,愤怒地大吼道:“你要把你所有的财产都划给蒋静红?!你儿子呢?”
蒙建国说:“蒙烽……他是静红的孩子,静红不会亏待他的……”
此时此刻,欧泽洋多么想把蒋静红曾经不分青红地打骂孩子一事告诉蒙建国,可是话到嘴边,欧泽洋却又说不出口。
蒙建国还在叫:“笔呢……泽洋,快帮我拿只笔来……”
欧泽洋把自己胸前插着的水笔摘了下来,递给了蒙建国,蒙建国握着笔的手都拿不稳,他的脸憋地通红,似乎在用出最后的力气。
欧泽洋长叹了一声,他将手揽到蒙建国肩后,将蒙建国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泽洋,你怎么没有戴口罩?”蒙建国此时才发现欧泽洋的异状,他不安道,“你快……快戴上,别生病了。”
欧泽洋鼻子一酸,眼中泛出泪来,他掺住蒙建国的手,用坚定地语气在蒙建国的侧耳旁轻声道:“别管我了,你签吧,我会帮你的。”
蒙建国的手温暖厚实,欧泽洋能想像到它曾经是多么有力,然而现在却连一只笔也握不动。
一笔一划,蒙建国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协议书的下方,欧泽洋能感受到,那每一道,都包含着他的深情。
“你把这个,交给静红,让她好好带着孩子,我能给的,所有都已经给她了……”蒙建国喘息道。
欧泽洋有些不敢相信:“你觉得你为她做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蒙建国虚弱地笑了笑:“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吧……只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你是怎么染上的?”欧泽洋问道,“成天在部队里,怎么会被感染,其他的士兵呢?”
蒙建国咳了两声说:“我没有在部队里……这段时间我请了年假,一直在家里陪静红,不过幸好她没有被传染上……”
欧泽洋心中一跳:“什么?你是在家里传染上的?”
蒙建国:“静红想吃荔枝,我跑遍了整个市区都没找着,还带回一身病,幸好没有连累到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叫你出去买荔枝?”欧泽洋愤怒道,“你居然也听她的话了?!”
蒙建国说:“静红早些年一直都不理我,最后这段时间才慢慢对我好了起来,我不能让她失望……”
欧泽洋冷笑出声:“她成天就知道花你的钱,你家一丁点积蓄都被她用光了,你觉得她这是在对你好?”
蒙建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欧泽洋一阵不安涌上来:“建国,建国?!”
欧泽洋拍了拍蒙建国的脸,蒙建国已经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体温虽然仍然尚存,但是欧泽洋知道,蒙建国最后会变得冰凉,然后化做棺材里的一把土。
蒙建国手里仍然攒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欧泽洋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神展了(。
☆、静红
蒋静红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她的心情格外的好,尽管周围大量熏烟的味道让她十分皱眉,但是这十年来,她可是头一回这样开心了。
蒙烽还在学校里上课,她在朋友家玩了好几天都无所事事,直到天快黑了才慢慢地往家里赶。
刚才医院已经有人打电话过来,并且还发了条短信,让她去办理蒙建国去世后的手续,蒋静红看到那条短信时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这才往家里走去。
蒙建国为她月光了三年,根本没有留下什么遗产,除了那套房子,蒋静红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值钱的,况且这房子可能还会留给蒙建国那年迈的老母亲,蒋静红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掏的,想着干脆等几天再去,要不让医院直接把蒙建国火化,她直接拿骨灰就好了,也不用看见了那张脸恶心。
蒋静红想着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前,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门锁被扭动后啪嗒一声打开来,蒋静红正想进门,一只手攸地从门内伸出来,抓住了蒋静红,蒋静红惊惧地大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