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及此,我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不是我担心商诗嫌贫爱富,我相信商诗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她本身那么有钱了,没必要再嫌贫爱富,我想到的是,我把商诗约出来,总得找个象样的地方吧,总不能我第一次约她就在大马路旁边的凳子上聊天吧,象样的地方就得花钱,虽然我相信,如果我掏不出钱,商诗肯定会支付的,但是那多寒碜,没准商诗还会认为我是个小气的男人呢,我还怎么去变成她心目中的好男人好当家的?
我颓然地坐到下班之时,也不想去和关兴交班了,跟住院医师王征交代了几句,再和丁兰打了个招呼,什么也不想了,就进了太平间,我坐在太平间的那个地铺上,想起这阵子来的遭遇,真是处处都是苦难,不免悲从中来,顿觉心力交促,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过于疲累了,就那么一阵困意袭来,我倒在地铺上便酣然入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突然觉得身边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我大骇,忙凝神静听,竟意外地发现声音似乎是来自潘天高的尸棺里,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后脊梁上梭梭发凉,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这是怎么回尸啊?
莫非有小偷?现在盗墓风气很浓,保不准有那不开眼的盗墓贼把这当陵寝了!然后看到潘天高的尸棺比较贵气,便以为是什么王公贵族、帝王将相的棺木,爬进去探取一番。这么想着,我略微舒缓了一点,身形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似闭非闭地盯着潘天高的尸棺上沿,直盼着那盗墓贼没有什么发现之后赶紧离开,别在这太平间里制造紧张气氛骚扰我的清梦。
果然,棺材里边悉悉嗦嗦响了一会后,就探出一个头来,由于太平间里光线比较黯淡,我一开始还没看清,猛然看到一个头从棺木里升了出来,心应激似地抽紧,突突跳个不停,然后当那个身形逐渐拔高,头、脖子、肩膀、胳膊逐渐露出棺面时,我越来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的凉意一阵紧似一阵,当他用双手攀上棺沿,纵身一跃,爬了上来,然后又象老鹰那样张开臂膀,扑闪扑闪跳到地面的时候,我面容已经僵硬,心跳已经凝固,思维已经停止了,我脑子深处气若游丝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个跳下来的人就是我那个可怜的乡亲。
我看到他两手斜斜地耷拉在肩膀两旁,在地面上一步一顿地缓缓移动,特别象古装电影里经常演的那些死囚戴着脚镣奔赴断头台时的情形,看到他两手斜插一前一后吃力地划动,向前蹒跚地迈着每一步的样子,我不由得又在脑海里想象出在恐怖电影里经常看到的两手平端一跳一跳的鬼走路的样子,一瞬间心口寒流汹涌、后背毛刺遍布、大脑流星乱舞,当我的乡亲越来越靠近的时候,我不得不用游走在我身体边缘的残存意识想,我的可怜乡亲可能是冤魂不散变成鬼魂了。我的眼睛机械地开张着,任由我的乡亲的身形在视网膜里缓缓移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我已然错乱的精神世界里,我恍惚觉察到他经过了我的身旁,而且,他应该是还看了我一眼的,虽然他的脸仍然是那样干褶枯瘦、惨白如灰,但他投射给我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温和亲切,我在冥冥之中,确信自己感觉到了这一点。
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我突然不怎么害怕了,有什么害怕的呢?无论他是人是鬼,他终归是我的乡亲,他是人,我可以和他说话,他是鬼,我照样可以和他相守,只要我的心灵是纯洁的,只要我的双手是干净的,只要我的胸怀是坦荡的,只要我的行为是端庄的,我就可以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我就可以和天理沐浴同样的光辉,我就可以和天神地鬼同呼吸共命运,我就可以和天下万千冤魂同仇敌忾大刀一齐砍向鬼子们的脖颈。
想到这里,我的意志也逐渐恢复了,头脑也清醒了,眼神也光亮了,身躯也柔和了,一扭头,看见我的乡亲拖拽着迟缓的身形已经抵达了太平间的木门处,似乎是要往外走,我想起了在书上看到过的鬼不能见阳光的知识,心想,我这个乡亲可能刚刚变鬼,还没受过教化,不太懂做鬼的道理,眼看着他已经拉开木门了,我当下大急,冲着他大喊一声:“不要出去,外边有坏人!”
第88章 我可怜乡亲的尸体又钻进了尸缝!
可是他好象就没听见一样,根本置若罔闻,一晃身,消失在木门之外,我大惊失色,猛地翻身一跃,就要冲出去把他追回来,然后我就真地坐在了地铺上,左右恍惚一瞧,拿手背将眼睛一揉,昏昏沉沉之中才知道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被梦境惊醒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想了一会梦境中的内容,不禁凄然苦笑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被梦境一闹腾,愈加觉得困顿,眼皮一沉重,眼神一迷离,倒头就又睡了过去,再入了混元之境。
又是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吧,迷糊之中我又做了个梦,我先是感觉到太平间那边的木门吱呀一响,然后好象有一阵喧闹和纷扰,还夹杂着哭闹,好象人不少,向太平间西侧那些个棺材去了,声息逐渐微弱,过了一会,又响闹起来,似乎是在西头处理完事情又折返回来了,然后又听木门吱呀一响,我迷瞪的眼睛好象也跟着一暗,然后声息渐去,一倏忽消失在无边的茫茫之中。那些人没有看到这头昏暗光影里躺着的我,完全没有理会我,我也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
可能这些天来实在是心神憔悴、过度疲劳,我这一囫囵觉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乾坤颠倒、时空逆流,等我一觉醒过来时。不仅仅是一个白天已经过去,而是时光已经流走到了公元二零零六年十月第三个星期一的凌晨六点。不过我悠悠醒转的时候,却是精神大振,浑身倍儿清爽,多长时间没这么睡过觉了,以前一直活在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枷锁当中,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顶着心理重负踏着沉重的步履,几曾有过这样安心的睡眠,现如今突然万念俱灰,卸下了所有的抱负,却反而灵台空明,心神澄澈,酣然恬睡归来,顿生恍如隔世之感,如若脱胎换骨、转世重生,豪情满怀、壮志凌云。
我一个鱼跃,从地铺上跳起,甩了甩胳膊,感觉清爽无边,我就惬意地想,我的新生活看来真地是要开始了。
现在离上班还有一定的时候,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认真研究潘天高了,感觉有点玩物丧志,心头颇觉惭愧,另外,说不定他已把我乡亲从他身上推下去了,便索性趁这时间再严揪一下他吧。
心到人到,精神足了,身手也矫健,我一个燕子翻身,手脚并用,推开棺材盖子的同时,身体已跃上了棺木,低头这么一看,我又差点一个笨猪翻身,从棺木上滚了下来,好在我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心理素质那是相当地过硬,愣是晃了几晃,将身形定住。老天,怎么回事?又只有潘天高一个人,我的乡亲又不在棺材里了?
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确信我看到的不是虚象。而我的大脑现在又很清醒,当然不会把我乡亲失踪的责任妄自推到潘天高身上,潘天高其实也挺可怜的,生前那么风光残暴,死后却要在我手里不得好死,想想我也不能欺尸太盛了,得饶尸处且饶尸吧,我还是别怪罪潘天高了!于是我就思考其他可能的原因,回想起两天前老张头把我的乡亲给塞到那条尸缝里的情景,心念一动,难不成老张头趁我前天上班或者昨天睡觉的时候,又将我的乡亲偷偷塞回去了。很有可能,念想至此,我急忙跳下棺木,快步跑到那栋冰棺处,打开柜门,一切完全在我预料之中,我乡亲又头冲里脚朝外,被塞进了那条尸缝里。这下我就有点恼火了,这个老张头,也太顽固不化了,看起来也是个劳动人民,怎么就非得为虎作伥,不肯与民同乐呢?
我一怒之下,犯拧脾气了,我他妈就非跟你老张头对上了,我伸手拽住我乡亲的脚丫子,一使劲就把他拉了出来,然后又把他抱回了潘天高的尸棺。
坐在地铺上一想,毕竟我要上班,老张头天天泡在太平间,我这么跟他硬顶,还是我乡亲吃亏。看来得跟他谈谈,好言相劝不成,就疾言厉色警告他。
我一看时间也六点多了,想必老张头也醒了,再说,他这么胡来,我还担心打扰他睡觉?不怕他揪起来就算好的了。我打开木门跑到小院子里大喊:“老张,老张,你快出来!”
老张头应声从值班室探出头来,看来他早就起来了,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作息规律和人类应该是不一样的。
他看我满脸怒气的样子,颇为不解,惊讶道:“李大夫,怎么啦?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心想,你还装什么装呀,就没好气说:“你出来,跟我进去一趟。”
老张头皱着眉头出来了,跟着我后边往太平间里走,还在不迭声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情啦?”
我把老张头引领到那栋有尸缝的冰棺处,一把扯开柜门,指着那条狭窄的缝隙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对待我的乡亲。”
果然,老张头看到那条缝隙,眼睛都发直了,他将身子扑过去,先是仔细观看,接下来伸手就进去扒拉,在每具尸体额头上点了点,似乎是在点数的样子,眉梢眼角刚才还是惊疑,现在已经皱成了一团,森森寒意从里边拼发出来,他最后甚至把头伸到棺材里头去寻找什么。
我看他这惶急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就不由得冷笑道:“不用找了,我已经把他放回去了!”
老张头猛地转身看着我,眼睛里寒芒闪动,颤声道:“放回去?你把他放哪里去了?”
我心道,你也太会演戏了,很是不屑,鼻子冷哼一声道:“我可不象某些人,自己的阶级兄弟都不关照,我让他睡大房间去了!”
老张头急了,冲着我大嚷道:“李医生,你可别开玩笑,这尸体可不能乱动!你放哪里去了,赶紧弄回来,要是造成社会影响就完了!”
第89章 一具尸体又死了?
我心里那个气呀,让我可怜乡亲的尸体和潘天高同睡一棺就会造成社会影响?那这里这么多可怜人的尸体就这么紧紧挤在一起就不会在社会上激荡起一丝波浪了?我越想越愤懑,气急道:“潘天高算个什么鸟,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他,他不就是靠吸食劳动人民的血拽取了大量血汗钱养肥了自己么?我还偏不信了,我偏让我乡亲和他睡同一口棺材,我看社会怎么影响我?”
被我当头棒喝,老张头却只是愣了愣,眨了眨眼睛望着我说:“你是说,你把这具尸体放到盛放潘天高尸体的棺材里了?”
我被他这一问,问懵了,看他神情不象是装的,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就惊诧地问:“难道你不知道吗?”
老张头从我的话中得知我确实将尸体放潘天高的棺材里了,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吓死我了,李医生,你可真能唬人!”然后又想起什么,好奇地问:“对了,你好端端地要把这具尸体往那里边放干嘛呀?”
我已经被眼前的情形弄得如坠五里云雾之中,极度惊讶之下,不由脱口问道:“难道不是你把他的尸体从潘天高的棺材里又给搬回来了吗?”
老张头听着我没头没脑的话,被弄得晕头转向,骇然道:“李医生,你说什么啊?”
我看老张头不象装的,他刚才是以为我把尸体弄出太平间去了,所以才紧张成那样,知道尸体还在太平间,至于到底放在哪栋棺材里,他好象就不怎么在意了。
我心头完全被疑云封住了,如果不是老张头动的尸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太平间里看起来很平静的啊,怎么会出现这么波谲云诡、神乎其神的事情?
我问老张头:“照你刚才的意思,这具尸体应该一直是在这栋棺材里的,这里边其实没有这条缝隙的?”
老张头彻底被我弄迷糊了,满面都是问号:“是啊!”
我又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老张头如数家珍道:“两年以前,一场车祸被送进我们医院,没抢救过来,无人认领尸体,就放这来了。”
我紧问:“一直就在这具棺材里吗?”
老张头点头:“是的!”
“你确信?”
老张头笑了:“我在这几十年了,哪具尸体放在哪里,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我浑身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冒虚汗,如此说来,我那天寻找美女尸体的时候,看到的那条尸缝就是不应该有的?那当时这具尸体去哪里去了呢?难道是另外有人在这太平间里活动。于是我再问:“会不会有太平间其他工作人员在这里头搬过尸体?”
老张头肯定地摇头说:“绝对不会,他们只负责往这里拉尸体,尸体放在哪里全都是我安排的,几十年都是如此!”
我于是陷入了沉思。
老张头有点急迫了:“我都被你东绕西绕弄糊涂了,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我盯着老张头看了会,心想,他是太平间的尸体管理员,这等奇事有必要让他知道,也许他会有什么经验,于是我将所见的奇怪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老张头听完以后,半天凝眉不语,最后他说:“他是在潘天高的尸棺里,是吧?我去看看他!”
我想,也是,应该让老张头确认一下,当初我是将我乡亲直接就放到潘天高的尸柜里,后来才发现他被人塞进了那条尸缝,也许和老张头说的不是同一具尸体呢!
我们走到潘天高的棺材处,我推开棺盖,翻身上了棺沿,站稳后转身,意图拉老张头上来,老张头摆摆手说不用,他退后两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阵助跑,抓棺、蹬棺、坐棺,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直看得我目瞪口呆,这个老张头,身手愣是了得,心中不由喝了声暗彩。
老张头冲我笑笑:“老了,年轻时,上口棺材象玩似的!”
我听得直咋舌,看来管理尸体也是一门技术工作啊,不知道有没有专门培训上棺材的学校,如果有,这老张头一定是绝好的教官。
老张头当下收起笑容,俯身低头仔细看了看,再抬头沉吟不语片刻后,说:“应该还是同一具尸体,不过毕竟还是两年前看过他,你要我完全肯定,也不可能!”
我点点头说:“如果不是同一具尸体,那事情就太复杂了!”
老张头叹道:“也必须当作同一具尸体对待,要不是的话,那在我手里可就丢失尸体了,这等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可是如果是同一具尸体,两年以前他死过一次了,几天前又死一次,这等怪事,难道我们能承担得起吗?不过我只在心里这么想,没有说出来。我看向老张头,说:“就让他呆在这里吧,那个缝隙里太憋屈了,别委屈了他!”
老张头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李医生,你可真是仁善,我看了这么几十年尸体,也没想过这些尸体会憋屈的问题,不过这么些年来,我有时候还真相信尸体有时也是会有灵性的,就听你的吧,让这具尸体跟着潘天高享享福!”
我心头的担忧终于放了下来,感激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