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突突突地往回走,船上的气氛无比压抑,沉闷的让人感到窒息。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竟然是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结尾。
河风徐徐,晨曦穿过迷雾,但是却融化不了人们脸上的冰霜。
船上现在分成了三个阵营,我和爷爷一个阵营,对面是何老和黄六爷、卢皓蓝他们,而虎子跟四喜站在两个阵营的中间。虎子跟爷爷的关系最为要好,所以他不愿意站到与爷爷对立的阵营当中。但是,虎子同样对爷爷刚才的举动无法理解,所以他也没有站到爷爷身后,只是很为难地站在中间。
“三爷,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今天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何老冷冷盯着爷爷。
“三爷,你认识那个女鬼?那个女鬼是谁?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呢?”卢皓蓝问。
黄六爷咬着一根雪茄,冷哼道:“三爷,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情?我们可不想再被你耍的团团转了!”
几人轮番质问爷爷,就像在审讯犯人一样。
爷爷沉默着,面上的表情显得很难过。
狂妄不羁的何家磊按耐不住,闪身跳了出来,指着爷爷的鼻尖大骂道:“你这死老头,差点把我给害死!你别以为保持沉默就可以逃避责任,我告诉你,今儿个你不解释清楚,就甭想走下这艘船!”
何家磊这话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意味,听上去极为刺耳,再看见他指着爷爷鼻尖的嚣张模样,我一股火气嗖地蹿腾起来,忍不住张口回骂道:“拿开你的爪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在威胁我们吗?告诉你,我们不吃这一套!”
何家磊大概没想到我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呛声,怔了怔,随即勃然大怒,抬手就想抽我:“嘿!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不打死你!”
“住手!”爷爷突然暴喝一声。
何家磊的右手僵硬地高举在半空中,大概是对爷爷有所顾忌,所以并没有对我下手“嘿!老东西,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爷爷踏前一步,一股无形的气势迸发出来,将何家磊向后逼退了好几步。
“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这件事情我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没错!我承认,刚才是我故意收起灵力,从而导致灭字诀失效!因为我想救她!”爷爷口中的“她”,指的便是那个红衣新娘。
“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当时听见你喊出了她的名字!”何老沉声问道。
“她叫小瑶!全名张小瑶!是我的……儿媳妇!也是小七的妈妈!”说到这里,爷爷回头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轰隆隆!
我的脑海里登时炸响了一记惊雷,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巴,不敢置信地望着爷爷。
什么?!
爷爷在说什么呢?!
小瑶是我的妈妈?!!
那个红衣女鬼竟然是我的妈妈?!!!
我幼小的身躯狠狠颤抖了一下,虽然我勉强想要支撑住身体,但还是未能站稳,扑通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满脸的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小瑶是我的妈妈?红衣女鬼是我的妈妈?”
在场所有人都向我投来惊诧的目光,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我感觉脑子里晕乎乎的。这事儿对我造成的心灵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我幻想过很多次妈妈的模样,但是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我的妈妈竟然是……一个女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拼命抓扯着头发,情绪激荡,大颗大颗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惊讶吗?是难过吗?是感伤吗?还是激动吗?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啊……”我突然仰天长啸,将心中的复杂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然后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乎人们惊诧的目光,径直往船尾冲去。
后面仿佛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是我听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我的耳朵里只能听见呼呼风声,我跑得好快好快,一口气冲到船尾,突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牙关紧咬着嘴唇,任由泪水在脸上蔓延,一直流向天边。
“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怎么就这么不值钱呢!”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但是这声音中又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成熟。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肯定是我的好基友,蔡四喜。
“你来做什么?”我赶紧擦了擦眼泪,我不想让这小子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也不知道四喜这小混蛋是不是有心气我,居然回答我:“我特意赶来看你哭鼻子的样子!”
我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难道你没哭过鼻子吗?”
“哭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四喜背着双手,一副老成的样子。
我翻了翻白眼:“大哥!你也才八岁而已!别说的自己跟八十岁似的!”
“其实吧,我挺羡慕你的!”四喜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羡慕我?我看你是存心埋汰我吧?”我真想把这小子一脚踹入江中。
“我说真的!不是埋汰你!不管怎样,你总算见着了自己的妈妈吧!而我呢?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妈妈!妈妈这个词语好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到这里,四喜微微叹了口气,显得很伤感。
“哎!羡慕个屁!”我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却发现妈妈是个……鬼……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早知道是这样,我……我宁愿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
“也不知道这样说!”四喜道:“她成为厉鬼其中必定有些原因!但无论她是人还是鬼,她始终都是你的妈妈!而且即使她变成厉鬼,我想她也是深深爱着你的!你忘记了吗?刚才她抚摸你脑袋的时候,她在哭!”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四喜这番话莫名戳中了我的泪点,我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是呀!
无论她是人是鬼,她终究是我的妈妈,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母爱如山!!
即使成为厉鬼,妈妈仍然记得我,她流出的血泪充分说明,她还爱着我!深深地爱着我!
我终于明白刚才我的心情为什么会那般复杂了,那是因为在我的心中,始终把她当成一个鬼,而没有当成自己的妈妈!
四喜这番话登时令我释然了,我双手卷成喇叭状,对着滔滔江水大喊三声:“妈妈!妈妈!妈妈!”
稚嫩的声音在江面上飘荡,妈妈,你能听见吗?你能听见儿子的呼唤吗?你能听见儿子对你最深切的思念吗?
妈妈!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这个我从小就深藏在心中的字眼,今时今日,我终于喊出口了!
四喜大概是被我的情绪感染了,站起来跟着我一块儿叫喊:“妈妈!妈妈!妈妈!”
两个年幼的孩子,对着一望无垠的江面喊着妈妈。
虽然感觉有些凄苦,但我们的内心却是火热的。
我回身看着蔡四喜,充满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兄弟!”
“我跟你又不是很熟!”蔡四喜乜了我一眼。
“哎呀,别害羞嘛,来,抱一个!”我张开双臂,从此刻开始,我已经在心里把蔡四喜当成我最好的兄弟。
蔡四喜往后退了一步:“走开啦!我要叫非礼的!”
“你叫吧!你叫吧!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我死皮赖脸地贴了上去。
蔡四喜眉头紧皱:“你个大男人,恶心不恶心呀!”
蔡四喜这个闷葫芦,今天第一次和我说了那么多话。
我真心真心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的开导,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态。
“你们两个之前不是还吵吵闹闹么?现在变得这么好了?”虎子和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
“怎么样小七,情绪平复了吗?”虎子问我。
我微微笑了笑:“好多了!多亏四喜的开导!”
爷爷走到我面前:“小七,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你爸妈的事情吗?爷爷今天就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你有心理准备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爸妈的事情,我爸去了哪里?我妈又为什么会变成厉鬼?他们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萦绕在我心头多年的疑问,今天我一定要知晓答案!
我们四人席地而坐,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虎子叔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拎出一瓶美酒,搓了搓手道:“这是在船舱里拿来的,他们说这玩意儿叫做香槟!外国牌子,据说价钱不菲,我们也来整两口尝尝!”
这瓶香槟酒在我们四人的手里轮换传递,很快就见了底。
虎子咂咂嘴巴:“娘咧!这洋玩意儿还没二锅头好喝!”
爷爷习惯性地从背后取出旱烟杆,在地上磕了磕,然后往里塞了点烟丝,点燃,吸了一大口,烟雾在苍老的脸上弥漫,就听爷爷幽幽叹了口气:“这事儿还得追溯到十年之前!”
第三十四章十年如烟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长江作为中华民族的生命线,贯穿整个雄鸡版图,所以长江航道的水运非常发达,也非常繁忙,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为了争夺长江航道的生意,几十乃至上百年来,各路人马纷争不断,经常都会爆发大规模的械斗火拼。各路人马占地为王,划分河段,彼此间相互侵吞扩张,顶峰时期,整条长江竟然被划分成了七十二段,七十二个帮派各自为王,江湖风起云涌,非常混乱。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
在这混乱的年代,来自江西的一个水运帮派强势崛起。
帮主姓张,名震天,不仅武艺高超,而且很有治军头脑。
在他的带领下,张氏帮派迅速成长,成为一支战斗力超强的帮派。
经过近二十年的南征北战,张震天从一个青年奋战到中年,终于统一了长江七十二路帮派,成为一个跨时代的大豪杰。他的名头也像他的名字一样响亮,震天!震天!在长江上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张震天的威名!
当时长江航道上往来的船只很多,为了辨识身份,每艘船只的桅杆上面都会挂上一盏渔灯。因为帮派各不相同,所以那盏渔灯的形状也不甚相同,彼此间一看见对方船上悬挂的渔灯,就知道对方是什么帮派的。由于这个渔灯的缘故,所以各个帮派老大的名号不叫什么门主,什么寨主,而叫做“掌灯”。
张震天扫平长江航道以后,也将渔灯样式统一成张家的八角方灯。凡是在长江里行走的人,只要看见挂着八角方灯的船只,都会主动避让。
而张震天更被冠以“七十二水路大掌灯”的威名,一时间名动天下,非常威风。
张家有女,取名小瑶。
这可是张震天的宝贝疙瘩,光是小瑶的满月酒,张震天就摆了三天三夜,宴请长江七十二水路的各路英雄,场面非常壮观,前来祝贺的船只几乎把当地的河段都堵塞了。
满月酒当天来了个云游的道士,据说道士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张小瑶,显得非常吃惊。无论张震天怎样询问,道士都不肯透露半字。最后在离开的时候,道士只撂下一句话:“此女,不可留!否则将成大害!”
张震天暴跳如雷,气恼那道士竟敢咒骂自己的宝贝女儿,命人去把那道士抓回来,可是道士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没人知晓其行踪。
这事儿后来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小瑶渐渐长大,出落的亭亭如玉,美艳大方,是长江一带出了名的绝色美人。
二十岁那年,张小瑶带着两个仆人出船游玩三峡,却不料在三峡流域遭遇恐怖的“尸抱船”。
危急之际,幸得一英俊少年出手相救。
少年姓耿名熠,竟是川江巡江人耿家后代。
二十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郎有情妾有意,耿熠与张小瑶很快便坠入爱河,爱的如火如荼。
这事儿原本是两个年轻人的私事,也无关乎外人什么事情,况且双方家里都没有提出反对。然而这件事情传到江湖上,却引起了一些所谓“正派人士”的非议。
他们认为,耿家作为长江巡江人,是正义人士,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声誉。而张家虽然名气很大,但却是捉奸犯科的匪徒之流。耿家倘若与张家结为亲家,那便是自毁清誉,江湖不容。
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打着正义的旗号,擅自插手耿熠和张小瑶的恋情,批命想要阻挠和拆散两人。
这剧情跟《倚天屠龙记》里面的张翠山和殷素素如出一辙,张翠山为武当弟子,殷素素为魔教妖女,打着正义旗号的六大门派围逼武当,迫使张翠山和殷素素自尽身亡,令人唏嘘不已。
面对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耿熠和张小瑶依然痴心不渝,而后珠胎暗结。
张小瑶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腹中胎儿也一日日成形。
数月过去,张震天广发英雄帖,邀请各路好汉前往江西,他要亲自为宝贝女儿办一场热热闹闹、轰动天下的婚礼。
婚礼当日,人山人海,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然而,这种祥和喜庆的气氛,却被三教人马的突然到来打碎了。
三教人马乃一直以正义自居的:儒教、佛教、道教。
双方爆发激烈冲突,婚礼现场转眼变成了修罗地狱。
七十二水路仗着人多,与三教高手勉强战了个平手。
但是却不知为何,九流派率大队人马竟然也杀到婚礼现场,偷袭了张家总部。
这一场大战从天明一直杀到日落,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在三教九流有预谋的围攻之下,七十二路水军最终不敌,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者无数。
一代豪杰张震天也在乱战中阵亡,七十二路水军四散溃逃,元气大伤。
新郎耿熠在乱战中失踪,下落不明。
新娘张小瑶万念俱灰之下,跳入滚滚长江。
故事讲到这里,身旁的爷爷已经是潸然泪下。
我的心疯狂地战栗着:“爷……耿熠……是我爸爸?”
爷爷点点头:“这就是你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憎恨九流派的人吗?你要记住,他们是我们耿家的敌人!!”
我紧紧攥着拳头,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股强大的怒气仿佛要冲破我的胸膛。
我耿小七在此发誓,我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终有一天,我会让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付出代价!
这尘封十年之久的往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里。很难想象,这么多年以来,爷爷的心理承受了怎样巨大的压力和折磨。
我一直都想知道关于爸妈的事情,我甚至很多次幻想和猜测,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爸妈的故事竟然如此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却又以那么凄凉悲苦的方式结束。我真想问问老天爷,你他妈是在开玩笑吧!
爷爷抹了一把眼泪,叹息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天我没有在现场!”
“啊?三爷,你当时没在现场?你去了哪里?”虎子问。
爷爷说:“当时重庆朝天门码头发生了几件怪事儿,我需要赶过去处理。儿子的大婚喜事我怎能不去呢?所以我在重庆忙完之后,火速赶往江西,预计是傍晚到达婚礼现场!谁知道……谁知道我到达婚礼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整个张家水寨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蔽天,把江面都给映红了。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尸体,几乎把水流都给截断了。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画面!”
我闭上眼睛,仿佛跟随爷爷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傍晚。
恢宏庞大的张家水寨火势冲天,复古的木头建筑在火海中坍塌,火焰在晚风中摇曳,竟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绚烂夺目。整个江面都被鲜血染红了,水面上漂浮着形形色色的死尸,死尸的数量太多了,好多尸体重叠堆积在一起,尸臭冲天!乌鸦在天空中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