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谭在春见到了八路军地下党驻济南的最高首长,肖艳红简要解说后,谭在春以鲁东之名,向这个“店掌柜”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有关孙殿英的过去和现在的大量的有价值的情况,并说他以前曾跟随过孙殿英,做过孙殿英的马夫。
由于在来之前谭在春就一再叮嘱肖艳红为了他的老婆孩子,别透露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肖艳红没有将谭在春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位首长。
不久,在一场战役中,英勇无敌的解放军根据谭在春提供的一些情况,秘密派出一个侦察小分队,经过巧妙运筹,一举将孙殿英生擒活捉。
孙殿英被活捉后,解放军考虑到他的特殊性,对他甚为优待,除了在生活上给予他一些特殊的关照,在思想上,还深刻希望他反省过去,抛弃恶念,重新做人。
了解到孙殿英有吸食鸦片的恶习,且烟瘾上来寻死觅活,为了保住这个“活材料”,以备将来详尽地写进历史,解放军看守部队在请示上级后,秘密派出侦察员到国统区买来鸦片,延续他的生命。
每次,孙殿英一见解放军战士送来大烟,就口称“八路爷爷”,磕头如捣蒜。但是,这个在杀人和大烟中浸泡了一辈子的流氓恶棍军阀,其需求是永远不能满足的,面对牢狱铁窗,他不甘心就这样无法再猖狂于世,不久,抑郁而死,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山河一片红,人民欢欣鼓舞。向南望,袁镇辉逃去了南洋。
高兴之余,考虑到还原真实姓名后不用再惧怕袁镇辉派人追杀,1949年11月,谭在春携妻子儿女返回原籍潍县。由于老家没有他父亲的房产,所以他们一家便住在叔父家里。
逃了多少年,现在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但在谭在春的内心,却隐隐担心新政府会有朝一日找他这个东陵盗宝的第一策划人,也就是国民政府称他的“民国第一大盗”算总账。
基于这种微妙的想法,每日里,谭在春深居简出,一家人除了靠印木版年画和扎风筝为生外,从不主动和外人接触。那些盗来的奇珍异宝,除了已给妹妹谭在香用来打败冷云风的和给江雪华抚养孩子的,其它剩余的,他一直没敢露,回潍县的半年后,趁一个大雨夜,他把这些奇珍异宝全都埋在了叔父院内的石榴树下。
1952年清明节前,谭在香根据父亲生前多次提说过的家乡风俗,先去黄浦江畔烧了纸钱,祈求魂灵回归,然后抱着父亲的牌位回潍县,她想把父亲的牌位安放在谭氏祠堂。
然而,当她来到潍县四处打听着找到叔叔谭贵年家时,她居然又惊又喜地看到了自己已被冯三刀暗杀多年的哥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梦里,直到谭在春看到妹妹奇迹般地出现,扔下手中年画跑过来抱住她哭着喊“我的好妹妹”,她这才确定不是在梦里,是真的见到了哥哥。
兄妹二人历尽生死劫难相聚,除了有诉不完的离别之苦,更是一次次又悲又喜。
晚上,谭在香把当年林玉凤和她相见并把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投进黄浦江以作对他永久纪念的事从头至尾告诉了哥哥。
谭在春听后,一夜无眠。恍惚中,他在想,那么,兰香三姐妹又去了哪里呢?
是啊,兰香三姐妹又去了哪里呢?
可谭在春哪里想到,自1928年一别,兰香三姐妹就毅然告别红尘,去了四川,削发为尼。但随后,由于兰香日夜思念谭在春,三人又开始云游天下,在教人善义为先的传道途中,四处打听谭在春的下落。
第8章蒙面怪客(八)
1943年,兰香突然想到当年她们三姐妹追杀谭在春时曾去过谭在春的老家潍县,于是三人便来到谭在春的叔叔家探问谭在春可曾回来,谭家的一个老妇人告诉她们,谭在春自那年走后再没回来。兰香考虑到来一趟潍县不容易,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此生此世,在这里守候。但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她们在离潍县60里开外的昌乐县方山老林里,靠四处化缘建了一座“长宁庵”。
从此,冬去春来,她们孤灯清影,化缘,种菜,在苦苦相思中等待谭在春重返家乡。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1952年,兰香在一次去潍县化缘时打听到,谭在春和灵秀回来了,而且还有一子一女。兰香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回来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竹香和菊香。随后,三人各穿上一身崭新的道袍,匆匆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向东,快马加鞭地来到谭家胡同,见到了她们日思夜想的谭在春。
多年未见的有情人团聚,四个人抱在一起悲喜交集……
1955年,随着政治上的宽容,谭在春主动向有关部门上交了当年他埋藏下来的全部奇珍异宝,仅一件翡翠葫芦就其价难估。为了将自己的过去向后人有个交代和有所警示,他把自己的一生以日记的形式作了简要记述。但为了不给林玉凤在生前带来任何影响,他用蜡封好日记后,告诫子女,无论是在他活着还是死去,只要林玉凤没有去世,此日记绝不允许公开,否则,非我谭在春后代。
传奇的是,解放后,冷月娥住在青岛,谭在春住在潍县,两地相距其实并不远,可冷月娥每次思念在春时她都想,在春是个很有抱负的人,他是不太有可能回原籍潍县隐居起来的,他要么是去参加了深受劳苦大众拥护的共产党,要么是带着灵秀和江雪华去国外做生意去了。所以,尽管冷月娥有念头要来潍县探寻探寻试试看,可每次在最后的一瞬,她却均又被自己的判断阻拦。因此,一直未能成行。就这样,直到1956年春节,由于她思念在春成疾,女儿春月和弟弟万春才陪她来潍县探寻谭在春。
走在潍县街头,虽然当年冷月娥曾陪谭在春来过谭家胡同,可岁月不饶人,她已记不清具体方位了。可令她欣喜的是,在街上一打听,一个过路的女孩立刻带她们来到了谭家胡同。
夫妻分散多年,一家人团聚,泪水和喜悦汇成了一片海。谭在春让儿女称冷月娥为大妈。灵秀也说:“小姐,你现在回来了,我永远是老二。”
冷月娥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再有什么三妻四妾的讲究,你就永远做你的大太太吧!”
灵秀抹着泪,抱住冷月娥亲不够,嘴里不停地喊“小姐”。
冷月娥为灵秀擦着泪:“现在已不是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了,现在是个人人平等的新中国,往后,你就喊我大姐吧。”
灵秀含泪而笑,点点头:“嗯!嗯!”
冷月娥拉过女儿谭春月,让她跪在地上给父亲磕头,谭在春擦一把老泪,急忙拉起春月,仔细看了又看,然后,他望向南边的一朵浮云,颇有深意地长长的叹息一声。是啊,值此一家人历尽磨难相聚的喜庆时刻,他不由得想起了江雪华和他的另一个孩子。但他也明白,或许雪华和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是的,解放前,谭在春不敢去南边打听,再说江雪华生下儿子后就在上海隐居起来,解放后,他就更无法得知江雪华生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生死一切了。
今天,一家人团聚,那久违了的幸福将整个谭家胡同淹没……
根据当地风俗,二月二龙抬头,冷月娥要走,灵秀跪在地上抱住冷月娥的腿求小姐留下,说她的位置本来就是小姐的,整个家也本来应该是小姐的,现在重逢了,她要还给小姐。
冷月娥拉起灵秀,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冷月娥说:“我要再当一回你的小姐,现在我命令你灵秀,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也不许再求我留下,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死丫头了。”
第9章蒙面怪客(九)
灵秀喜泪交加,像当年和小姐打打闹闹那样说:“小姐,我听你的,我要是不听,你又要说打死我这个死丫头了。”
一家人哈哈大笑。
在笑意的目送中,冷月娥回了青岛。谁知,这一聚一别,她竟与谭在春再没能相聚。
回到青岛的第三天,当她傍晚时分走在忽明忽暗、空旷的大街上准备去菜市场买菜时,突然,她感觉身后有个神秘的黑衣蒙面怪影一直在跟着她,且她每走一段,那人就紧跟一段。她非常害怕,想快跑,但自己毕竟上了年纪。她左右张望,想寻找个人帮助。可空旷的大街上,此时此刻,居然诡异地连一个路过的行人也没有。她想折身快速回返,叫儿子去买菜,可那个神秘的怪影,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想,这个黑衣蒙面怪人会是谁呢?自己去了一趟潍县,难道引来一个谋害自己的昔日固敌?还是这个人是谭在春派的,他怕自己把他那些曾经做过的大盗事儿告诉这个世界?
可怕!惊恐!
冷月娥越想越毛骨悚然。脚步,不觉也踉跄起来。
身后,那个怪影越来越近,她蓦然回首,一双恐怖的眼神正与她双目相对。也就在与此同时,那个怪影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发了黄的照片迅速地递到了她的眼前。借着远处投来的一抹惨淡的路灯的光,她定睛一看,不禁立时大叫一声,口吐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神秘的怪人看冷月娥渐渐没了声息,一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傍晚的薄雾中……
午夜,当冷月娥的女儿和弟弟张万春在医院的停尸房找到母亲时,两人扑到母亲的尸体上,放声大哭,问医生母亲是怎么死的,大夫说,你母亲可能是在半路上突然得了脑中风,她被人送来时,已经死了多时。
姐弟俩不相信母亲就这么死了,两个人抱着母亲的尸体整整哭到天亮。谭春月暗暗发誓,母亲曾是上海滩的第一野蛮大小姐,绝不能让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哪怕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把真相查清楚。
七日后,当她和弟弟给母亲烧过头七的纸香,她便和弟弟匆匆踏上了开往潍县的列车。当她来到谭家胡同,把母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从头至尾跟父亲谭在春说了一遍,谭在春抱头痛哭,老泪纵横,曾经的一幕一幕,此刻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心头浮现。
灵秀更是趴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想小姐一世要强,从不落下风,从来都是欺人的主,可如今,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去了。她好难过,真想随小姐去了,那样,她就可以像当年那样,和小姐打打闹闹,伺候小姐了。
入夜,整个谭家胡同突然狂风大作。这奇怪的动静,把谭在春从梦中惊醒。他穿好衣服,提了一盏马灯,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当他走到那棵还没发芽的石榴树下,他隐约看到了一个黑衣蒙脸的怪异的身影,他惊恐地问:“谁!?你到底是谁!?”黑衣蒙面怪客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对准了谭在春在狂风中摇曳的马灯。昏暗的光线中,谭在春看清了照片上的一切,他吃惊地问:“你是——?”他的双腿已经开始越来越软,舌头也不再听使唤。随即,他一口鲜血从腹腔里喷溅而出,身子一摇,整个人慢慢倒了下去……
神秘的怪人看谭在春慢慢倒了下去,一双蒙面下的诡异的眼神里掠过一层神秘的冷漠。
等灵秀发现身边不见了谭在春,出来寻时,神秘的怪人早已顺着墙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这一晚起,谭在春得了脑中风,话不能说,手不能写。
灵秀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不久,谭在春陷入昏迷。但奇异的是,在他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一刻,他突然从床上的席子底下摸出一张发了黄的照片,那上面,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林玉凤。他手握着这张照片,心里不停地呼喊林玉凤……他对林玉凤的一世深情,在他周身的血液里奔涌……
灵秀泪流满面,在一旁不停地摇晃,呼喊,问谭在春还有什么要交代。但谭在春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脑海里,依旧时隐时现地飘浮着林玉凤的画面……
至此,这个曾经智慧超人的民国第一大盗,就这样留给后人一个永难解的、诡异的、死亡之谜,永久地去了。天地间,刮过一阵奇异的风。来时,正逢春季,去时,也正逢春季。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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