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立刻传来一声:“有!”
紧跟着,跑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军医。
冲督办和马副官行过军礼后,王军医提着药箱来到谭在春近前,根据马副官的指引,迅速撩起谭在春的衣服,为谭在春处理弹伤。好在,子弹只是穿过肌肉而没有伤及骨头。王军医取出镊子夹了一团药用棉絮,沾上酒精,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清洗谭在春的弹伤。
清洗完后,用纱布包扎好,王军医速又向马副官复命:“报告马副官,病人已无任何危险,只需在家安养几天即可。”
马副官说了声:“好,你回去吧。”王军医行了个军礼退出客厅。
镇定下来后,袁镇辉非常感谢谭在春的出手相救,并许诺,日后谭在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到时候,他袁镇辉若有半点犹豫,甘愿任谭在春大骂三天三夜。
谭在春倍感惶恐,急忙说不敢,督办言重了,督办乃沪宁父母,换了谁也会舍命相救。
袁镇辉哈哈大笑,非常高兴,赞赏谭在春有远见卓识,将来一定能做出经天纬地的大事。
谭在春小心谨慎,退后一步说:“督办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记者,没什么才略,督办才是大智大勇,能做大事的人。”
袁镇辉捏着油光光的粗脖,哈哈大笑,称赞谭在春气宇不凡,必成大器,并问他愿不愿意辞去记者,暂时先做他的一名随身副官,等日后有机会,一定重用!
谭在春考虑到自己看不惯政界、军界的污秽、肮脏和勾心斗角,就婉言谢绝了袁镇辉的一番好意,但他仍留一活口和给袁镇辉以在众人面前一足够的面子。他说,将来他若做够了记者,一定会投到袁督办的身边,鞍前马后,任督办差遣。
袁镇辉对谭在春的答复很满意,他拍拍谭在春的左肩:“好,山不转水转,我期待着谭老弟的早日到来。”袁镇辉很会利用人和收买人,他居然在众人面前开始称谭在春为“老弟”。这让一贯受宠和长期欺负谭家的冷云风心生嫉妒和怯意。
谭在春笑面应付,感谢督办的厚爱。
冷云风瞅着面前这个小道姑刺客,开始审问:“好大的胆,你竟敢刺杀袁督办。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一记耳光下去,小道姑粉嫩的脸庞上印出了几道很深的血痕,嘴角上也渗出了血丝。
小道姑横眉冷目,咬牙切齿,她充满敌意地瞪视着袁镇辉和冷云风,一言不发。冷云风“啪”又给她来了一记耳光,厉声问:“说!是谁主使?说!谁是你的幕后老板?”
小道姑的青色道帽已被打翻在地。她乌发凌乱,绝不说出受命于谁。
“妈的,还挺倔,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冷云风在袁镇辉面前显得很无能,他的怒火在腾腾直升,他挥动着手,招呼朝三暮四,“给我狠狠地打,用皮带抽,我就不信,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姑,还能顶得住皮肉之苦。”转身,他冲袁镇辉赔罪地笑着,“督办,你放心,我一定会审出她到底是受谁主使。”
第13章黄浦江畔(十三)
袁镇辉绕过冷云风阻挡的视线,上下审视面前这个小道姑,越看,他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女孩。他近前半步,再次仔细审视,并自言自语:“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回头,他问马彪,“你呢?”
马副官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冷云风怕落个嫌疑,吃不了兜着走,就急忙表白:“督办,我冷云风对天发誓,这个小道姑绝不是我们帮内的。”
袁镇辉笑了:“冷兄,你多虑了,我说眼熟,不代表就是说她是你们蛇帮的。”
冷云风一阵冷汗从头淋下,如释重负。
副官马彪靠近袁镇辉耳语:“要不要把她带回去让冯三刀审问,我看,这小道姑的背景不浅,很有可能是受哪派军阀的主使。”
袁镇辉闪着一双奸猾的眼神,看了看冷云风,又看了看小道姑,没有言语。
马副官心领神会,知道督办自有督办沉住气的理由,便退到一边,未敢再言。
冷云风似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心里暗叫:“完了!袁镇辉很可能要拿我开刀!”于是,他嘴上急忙喝令朝三暮四:“快!把这个臭道姑给我押入后院水牢,晚上我要亲自审问,我一定要把她审得口吐白沫,说出受谁主使!”回身,他又讨好地对督办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出出这口气!”
一旁,谭在春看着小道姑一下下地挨着皮肉之苦,他心里很不好受。都是人生父母养,这简直是畜牲行为!若在那个腐朽的前清王朝,这样的恶行或有一语之解,但在全民都提倡追求人权、追求民主的今天,这也实在有损“民国”二字!这种无法无天的年代,不知还要持续到哪一天。但他也明白,自己也仅是上海滩的一个豪门公子,自己没有多少能力去阻止这些丧尽天良的毫无人性的恶行。他能做的,也只能在万般无奈中尽量去拯救,尽量去减少。人生一世不容易,做人不能太绝情!
客厅内,气氛有些紧张,空气里,有种食人恶魔的味道。
随即,小道姑要被押往后院。
谭在春的心再次被触动。
就在小道姑被押出客厅的最后一瞬,不知为什么,小道姑突然回首,冲谭在春神秘地一笑,笑意中,似包含着一种恐怖,一种暗示,一种恳求,一种憎恨……
谭在春毛骨悚然,胳膊上的枪伤在剧烈地疼痛,仿佛要瞬间吞噬他的生命。他对小道姑的这一神秘的笑,感觉不解,她在笑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呢?
好奇怪!这比密电码还难破译!真后悔自己没去国外学个间谍学。
形势危机。谭在春脑海里多少掀起几丝胡思乱想,不过,还在逻辑之内。
人世间,一切都是从未知到可知,假如预先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停止了探索。
谭在春决定,要解开这个“神秘的小道姑的笑”。
但是,就在刚才小道姑那蓦然转首冲谭在春一笑的时候,不远处,一双神秘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这一切,并把这一切,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而这些,谭在春皆毫无察觉。
客厅里开始恢复正常,大家陆续又坐了下来。
袁镇辉重新坐定,沉了沉气,脸上挂着极大的不悦。显然,他对自己这次屈尊来冷府所遭遇的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不是十分满意。再看桌子上,花了冷云风不少“心血”的人乳,谁还肯动,任由那腥气在空气里四处飘浮。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为了化解这个危局,冷云风心怀忐忑,不时给谭在春使眼色,那意思,是恳求谭在春赶紧给他在督办面前说几句好话,别等着哪一时手握重兵的袁镇辉翻脸怪罪,他不好收场。
谭在春淡淡一笑,暗暗得意,心想:“你冷云风也有害怕的时候呀,早知如此,你整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有可能会遭报应。”
但为了应付这场面,也为了自家的一切平安,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气,心中的谜,转身,冲袁镇辉礼貌地一笑,给冷云风求情:“督办,您大人有大量,江南英豪,非您莫属,这次意外,是您久经沙场的一个小插曲,您不会放在心上和冷老板过不去的,是吧?给小弟一个薄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第14章黄浦江畔(十四)
袁镇辉多狡猾,看谭在春突然为冷云风求情,这是个很好的台阶,把事情弄僵了,对谁也没好处。对冷云风来说,倚着大树好乘凉,对自己来说,冷云风这条小河干了,自己这条大河也就枯了。于是,他效仿历史上的曹操,哈哈大笑:“谭老弟,冷兄,你们都多虑了,虽说是冷公馆防范不严,放进了刺客,可我的人也是酒囊饭袋,没有早些察觉,这事不能怪你们。”
谭在春在心里暗骂:“袁镇辉真是个奸猾老将,他是在利用春风化雨安抚冷云风。不,与其说是安抚,还不如说是安稳。”
危机化解。冷云风很感激谭在春。可是,袁镇辉的不风不火,绵里藏刀,更让他心生忧恐。这鬼世道,这龙蛇混杂的上海滩,脑袋虽然长在自己脖子上,可其实呢,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今天,他算是遇上了,也彻底从灵魂内外领教了。在这黄浦江畔,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才是永远最第一位的,其它的,都不可靠!俗话说,无底洞越深,就意味着危险越高。为了将功补过,也为了让脑袋在脖子上多存在些时日,他一招手,命有财无财速速去捉拿何仙姑,他一定要撬开这师徒俩的嘴,问出个名堂,以表对督办的肝胆忠心!
两个打手,各答应一声,挎枪去了。身后,一桌子的丰盛的人乳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多时,袁镇辉起身告辞,走出冷公馆,临上车前,他没再理冷云风。
冷云风缩着脖子,一副奴才相,一个劲儿说“督办走好,欢迎下次再来。”
街上行人稀少,袁镇辉的小车气势汹汹地扬尘而去。
目睹这一切,谭在春很觉好笑,这就是虎狼之交,有利则合,无利则斗!
庭院深深
第1章庭院深深(一)
毒蛇不会总躲在洞里不出来咬人的。
袁镇辉回到在上海的官邸,气呼呼地往沙发上一摔军帽,一边在偌大一个客厅来回踱步,一边手点着冷公馆的方向大骂冷云风是个混蛋二百五,狗日的,什么上海滩蛇帮头子,简直是狗屁!
盛怒难消,袁镇辉通知马副官,此事绝不能见报。
马彪思考了一下,建议说,报馆有新闻自由,怕是也不好阻拦,搞不好,会有人出来指责督办干涉言论自由,何况,遇刺时恰好又是那个《申报》的记者谭在春在场,此事,怕是早晚要见报的。如果强逼谭在春不要说出此事,但他又是督办的救命恩人,怕也不妥。
袁镇辉苦恼万千,没辙,骂了句狗日的,接受了马副官的建议。
次日,上海《申报》头版头条登出:《袁督办昨日冷公馆筹款遇刺,幸被吾报记者谭在春临危相救》。
紧跟着,《时事新报》、《新闻报》、《顺天时报》等报也纷纷刊载或转载袁督办遇刺一事。
立时间,谭在春这个名字响彻在大街小巷。人们纷纷猜测,谭在春可能会因此飞黄腾达,成为袁镇辉的左膀右臂。
这一消息,上海滩豪门小姐林玉凤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关注的不是谭在春的英勇事迹,也不是袁镇辉遇刺险些丧命,而是谭在春的伤势。她非常不放心,打电话去谭家,谭在香说,她哥哥还在冷公馆养伤没有回来。
林玉凤听了,她要立即去冷公馆看望在春。
为了不让大姐安排在她身边的“暗线”生疑,以为她又去找谭在春了,她就对翠姑说,让她见到大小姐时就说她去南京路的咖啡屋喝咖啡去了。
翠姑只要有钱进口袋,她自然很乐意撒谎。她让三小姐尽管去就是了,她会和管家演好戏。
不一会儿,林玉凤换上一件最新款式的鲜艳的中国绸旗袍,将一头黑发挽成发髻,然后一身高贵地下楼,喊过司机,乘车来到冷云风的豪宅。
冷公馆,庭院深深,庭院森森。
由两个小丫环头前引路,林玉凤来到冷公馆的后宅冷月娥的深闺见到了谭在春。
以前,她虽然也经常来找冷月娥玩,对这里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触动,可这次,她做梦也没想到谭在春竟躺在冷月娥的绣花床上。这一情景,让她极为不悦,一股由衷的醋意迅速萌生,迅速升腾。她强压着三小姐的火,过去故意当着冷月娥的面搂住谭在春的脖子,撒娇地说:“我说哪儿也找不到你鬼影呢,原来你狡兔三窟,躲在这温柔乡啊。”
冷月娥解释说:“玉凤,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让在春睡我的床,不是便于我照顾他养伤嘛。”
林玉凤醋意不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啊,还便于和他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冷月娥一撇嘴,偷偷看了一眼谭在春。看在春眼神躲避,她笑了。这笑里,包含着她对谭在春的爱,也包含着她的自信。
谭在春知道林玉凤在吃醋,故意跟冷月娥较劲。为了缓和这种不平衡的气氛,他笑着安抚林玉凤:“在月娥房里养伤,月娥也是为我好,她怕有人来欺负我。”
林玉凤坐在谭在春的身边,一脸愠怒:“哦,这么说,是我冤枉月娥喽?”
冷月娥有些听不下去,直言道:“玉凤,在春不是你的奴仆,他虽然是你的男友,可你也不能这样肆意冤枉他。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好了,我不在乎你怎么羞辱我。”
林玉凤一笑:“我才不跟你磨嘴皮子呢,我的在春永远是我的春天,别人休想从我的身边把他抢走。”
两个女人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爱情战争。
谭在春把头扭进去,捂住耳朵,不想听。可是,林玉凤却偏不让他清静,一把拉过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托起他的胳膊,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口。
谭在春感受着林玉凤爱的抚摸,怕玉凤过分担心,就宽慰说:“没事的,过几天就会好了。”林玉凤心疼不已:“你干吗要救那个袁粗脖,你让他去死好了,反正咱又不想攀附他升官发财。”
第2章庭院深深(二)
冷月娥插话说:“你说得轻巧,这年月,没几个有权有势的人罩着,你能活得滋润吗?像你们林家,这些年还不是多亏了风云人物的关照。”
林玉凤有些恼怒,她打断冷月娥的话,责怪冷月娥捕风捉影,胡说八道。
冷月娥不服,坚持己见。最后,林玉凤气坏了,差点和冷月娥打起来。
处在这种阵势,谭在春还不好劝架,怕万一惹恼了他的至爱玉凤,大发小姐脾气,让他几天几夜也哄不安稳。若那样,他又要忙外出采访,又要顾及玉凤的喜忧,可真有他受的。
没办法,谭在春只好调和说:“虽然我不参与政治,但临危出手也是正义之举嘛,难道你想让我做个见死不救的人啊。”
林玉凤搂住谭在春的脖子,再次轻轻地在谭在春的脸颊上浪漫地亲吻了一下:“你呀,嘴就是甜,怪不得老有人打你的主意。”侧首,她望了一眼冷月娥。
冷月娥看林玉凤抱着谭在春亲热的样子,心里的一股火在腾腾腾直往上升。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喊来丫环灵秀,让她给林三小姐上咖啡。心底里,她在想,让你林玉凤尝尝“苦”。
然而,由于林玉凤仍旧对冷月娥的深闺藏“春”有气,所以她高傲地拒绝说:“不用了,我们林家倒掉的咖啡也比你们冷家的甜。”
冷月娥一撇嘴,赌气说:“你爱喝不喝,反正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看两个女人继续斗气,谭在春开玩笑说:“你们两个上海滩的大美女今天是怎么了,友情都哪去了?”
林玉凤轻咄他:“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谭在春把头一缩,不再管两个女人的口角之斗。但他由衷明白,两个女人都是为了他。而且,每个女人都爱他爱得很深。
不知缘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行刺袁镇辉的女刺客——
既然袁镇辉因了自己的出手相救而安然无恙,且自己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之痛,那么,此刻这个小道姑就不该继续关在冷云风的水牢里,受着巨大的折磨。可是,她到底又是谁呢?她为何要敢冒生死危险前来刺杀袁镇辉呢?
一个念头闪过,谭在春决定救这个刺杀袁镇辉的小道姑出水牢。
不管缘何,毕竟是由于他的出手才使得这个小道姑身陷水牢。但这又很矛盾。当时若不出手,那袁镇辉的性命可想而知。
思前想后,谭在春还是觉得,既然袁镇辉毫发无损,那他救这个小道姑出水牢,从情理上讲也是可以的。
床边,冷月娥仍在跟林玉凤说话,不过,两人已有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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