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灵珺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性子冲动也不是善茬,可到底年纪不大,适才这一遭她只以为自己死定了,因此现在还是满心畏怕,她一边哭一边道,“有人……要杀我……刚才……刚才我是被……被人……推下去的……”
四周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众人的身份都不低,放在哪里都是人精,只看那散落在一旁的梅枝和剪刀就能发现许多疑问,再加上洛灵珺的哭诉,一切都已经明了,然而洛灵珺乃是主家,谁会在在她的家里谋害她呢?!
“母亲……父亲……”
洛灵珺语声发颤,带着哀求的意味。
朱氏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向洛舜华,无声的催促。
洛舜华拢在袖中的拳头紧攥,这园子里除了淮阴侯府自家的人之外就只有各国来的贵客了,若是现在就要抓凶手,岂非要怀疑这些贵客,而这些人,偏偏都是他不想得罪的,可退一步来说,家里的下人谁敢打洛灵珺的主意?!
“珺儿,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推你下去的?”
洛舜华保守的问一句,洛灵珺愣了愣却摇头,“没有,那个人……那个人无声无息的,我……我知道她力气很大,我还没来得及看就掉下去了……”
洛灵珺仔细回想着,忽然她瞳孔一缩道,“那个人……那个人的手很小,应当……应当是个女子……父亲……是个女子推得我!”
洛灵珺激动起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目光在四周站着的人群中搜寻起来,朱氏发现她的不对,洛舜华也看到了,可洛舜华却道,“此事为父会查证的,现在先送你回去让府医为你看看,万幸你没有出大事,只怕一场上海是避免不了了。”
朱氏皱眉,洛灵珺也满是失望,她想说什么,可对上洛舜华十分严厉的眼神她却不能多言,她身上被冻的毫无知觉,连脑袋也有些昏沉,又往周围扫了一眼,她只得垂眸点头,洛舜华大手一挥,“收拾一下将二小姐送回住处!”
这件事要查,却不是当着所有权贵的面查,洛舜华是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的,何况这赏梅宴决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他打定了主意,看着几个侍婢将洛灵珺身上的水草污泥稍作清理,这一处湖水很深,又常年无人打理,自然是水草丛生,洛灵珺脚上手臂上都缠着水草,特别是脚腕那里缠了一大网,还有好些水草还在湖里!
几个丫鬟生生拉扯半天才将水草扯断,朱氏对洛灵修招了招手,洛灵修立刻上前将洛灵珺抱了起来,众人见此让开一条路,洛灵修抱着洛灵珺而走,朱氏对周围众人抱歉的笑笑,也跟在了后面,洛灵珺转过头去,只在水面上看到她的两只鹅黄绣鞋伴着几团水草静静漂着,她想起了刚才的生死挣扎,有些畏怕的抱紧了洛灵修的肩膀!
“我的鞋子……”
洛灵珺虚弱的喊了一声,仿佛只有连鞋子也捞上来她的魂儿才能真的离开那寒湖深渊,从今天开始,所有有水的地方她都不会再去接近!
洛灵珺既然开了口,侍婢们自然要将她的鞋子捞上来,大眼一扫,只见那两只鞋子都被水草网了住,两个侍婢对视一眼,齐齐将那水草往起来拉,周围人见此事落下帷幕,心中虽然对谁推洛灵珺下水有些疑惑却都不会再留在不祥之地。
朱氏心疼女儿虽然走了,洛舜华和其他淮阴侯府下人却还在,洛舜华先上前对着吴悠慎重的鞠了一躬,道,“三公子,今日小女的命是你救得,这份恩情洛某一定会还!”
吴悠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侯爷不必挂怀。”
洛舜华感叹的看了吴悠一瞬,仿佛真的打定主意要报这个恩情,而后又看向周围众人,苦笑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小女的事扫了诸位的兴,不过此事算是有惊无险,还请大家不必介怀,今日一切安排都照旧,有怠慢之处还请大家担待。”
到底没有死人,这里的大部分人也不想放过这个结交权贵的机会,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往凝香楼的方向走,人群往回没走出几步,湖边一个侍婢忽然被什么吓着了似得惊叫了一声!
场面刚刚稳定下来,听到这声尖叫众人都是脚步一停回身朝那侍婢看去,这一看便见那侍婢面色发白的盯着湖里,众人再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呼吸都是一紧,那侍婢为了拿到洛灵珺的鞋子将一截水草拉出了水面,眼看着鞋子快拿到了,可从湖里拉出来的水草里头竟然裹着几节白森森的东西,有眼力的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人骨……
低低的议论声瞬间爆发,好端端的湖里,怎么会出现人的骨头?!
“侯爷,这湖里死过人?!”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洛舜华的时候,吴悠第一个问了出来,洛舜华额头之上汗如雨下,颇有几分阴森的扫了那两个侍婢一眼,而后强扯了扯唇角,“没……没有啊……”
本来洛灵珺落水让众人觉得这湖边已经不详了,眼下发现了人骨,这湖边就更叫人心里发毛了,然而看着洛舜华的面色,众人又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那人骨,竟然不打算走了,洛舜华拳头紧攥,简直觉得老天在和他作对!
然而连他也不知道这湖里怎么会有人骨……
“不是说二小姐落水人已经救起来了吗?怎么大家还聚在这里?”
骤然响起的说话声带着两分邪肆,一听就是君冽的声音,众人回头,便见君冽一身紫色华服从凝香楼那个方向朝他们走来,他适才应当是在别处,救洛灵珺的时候没赶上,到了这会儿见众人还凑在一起才过来瞧瞧,君冽走近,目光随便一扫就发现了让众人留下的理由,他惊呼了一声,“咦,这湖里死过人?快,把那骨头捞上来瞧瞧!”
君冽的语气带着两分期待,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
洛舜华听着只觉头疼无比,“公子,这些东西太过晦气……您还是……”
君冽笑开来,细长的眼微眯,眼底闪着两分邪恶的光芒来,“不怕不怕,本公子百毒不侵鬼神让道,还怕这一点点晦气吗,辛彻,你去……”
君冽一抬手,直接连淮阴侯府的下人都不需要了,辛彻看着那人骨撇撇嘴一脸的不情不愿,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的利落,几步上前,拽住那水草一顿扯,不多时便将那水草连着人骨拉了上来,他又拔出剑一阵拨弄,看了看两眼便对着君冽道,“主子,两节是人的胫骨,还有一截是肱骨,还有是……尺骨,这两个小的是胸椎骨,还有片骨盆。”
辛彻看着年纪不大,却能一眼辨出里头捞出来的都是什么骨,顿时让周围人惊讶了一番,辛彻随即又蹲下身来,细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个胸椎骨不完整,是被人切断的,断口整齐,应当是极其锋利的利刃,看这骨盆,死的多半是个男子,死了五年左右。”
辛彻话音落定,围拢的人群忽然从后面分开了一条路来,洛舜华正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折腾的够呛,一转身便看到商玦带着朝夕走了过来,朝夕目不视物,由商玦揽着,商玦看到了地上的骨头眉头一皱,“侯府之内的奇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洛舜华赔笑一下,一抬眼,商玦他们后面宋解语和姜尧也来了,二人身后跟着个女子,正是宋解意,凝香楼那边还有人往这边走,看样子整个南苑的人都前前后后听到风声赶了过来,君冽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忽然拍掌喝了个彩,“人越来越多啦!”
说着瞥一眼满头大汗的洛舜华道,“看来大家光赏梅是不够玩了,幸好今日还有别的乐子,侯爷,你这湖中死了人,且还是四五年间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洛舜华拳头一攥,“洛某当真不知道……”
君冽眯了眯眸,“既然侯爷不知道,那本公子就帮帮侯爷!”说着打了个响指,“来个人去找几个网兜来,绑上杆子,咱们再捞一捞,看看能不能把一个人凑齐了!”
君冽说的兴起,洛舜华却只剩下苦笑了,这位离国公子,当真总是喜欢做些惊世骇俗的事,现在这个场面,除非和他有仇,否则一定不会有人想要继续探查下去,洛舜华看着君冽,半晌才肯定君冽只是因为寻找刺激才如此行事,周围有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怀疑,洛舜华叹了口气,“去吧去吧,将湖里的骨头都打捞上来,这位小兄弟既然有如此能耐,便帮洛某看看这不明不白死在湖中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君冽闻言先是高兴的打了个响指,继而便优哉游哉的站在一边等着,见侍卫们去准备打捞,君冽又看着洛舜华感叹道,“今年的淮阴侯府真是不太平啊,前几日才有几个活人没了,如今又发现了死骨,侯爷,您要不要请个巫师来府中瞧瞧。”
洛舜华擦了一把额头的薄汗干笑一声,“公子说的有理,是该找个巫师了……”
淮阴侯府的侍卫们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开始打捞,早前围在一起的众人有继续看的,也有觉得无趣回了凝香楼的,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手,“冷么?我们回去?”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想知道那死的人是谁。”
商玦眉头微扬,“那我们先去别处走走?”
朝夕定了定神,点了点头,商玦将她腰身一揽,脚步一转便上了去梅林的小径,因为湖边发生了意外,这后院靠湖的梅林反倒是没了人,云柘和子荨在后面远远跟着,商玦便能放心和朝夕说话,他问,“洛灵珺好好怎么会落水?”
朝夕眉头微扬,似乎在讶异商玦会问她这个问题,她这表情逗乐了商玦,商玦轻笑一下才道,“那时候你和我在一起,孤自然不是在怀疑你,不过……”说着他搂着他的臂弯收紧两分,低头在她耳边道,“不过孤总觉得你知道此事因果。”
朝夕粉拳微攥,商玦又看出她的犹豫来,便一叹道,“好,你不说也无碍。”
商玦话音落定便不再说,只将目光落在身旁艳灼的红梅之上,梅花并非十分稀有之物,然而这样多的梅树组成的梅林却不常见,商玦扫了两眼便已觉得无趣,要说艳灼,还有什么比她身旁的人更为烈焰灼目,商玦一沉默,气氛便有些压抑了。
顺着小径走了半柱香便到了湖边,商玦便又带着朝夕沿着湖边走了一阵,不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将朝夕垂在身侧的手往掌心一抓,轻轻地呵了起来,朝夕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手腕一缩就要退开,商玦却不许,还道,“远处有人在看我们。”
四周一片安静,可这湖四周有亭台楼阁,有心人自然能时刻关注她们。
朝夕便不再动,默了默忽然道,“是宋解意。”
商玦扬眉,似乎没听懂,“什么?”
朝夕浅吸口气,解释道,“让洛灵珺落水的是宋解意。”
商玦顿时低声一笑,“为何要告诉孤?”
朝夕一愣,这一下是真的将手抽了出来,她紧抿着唇转过身去,轻描淡写道,“这件事无关紧要,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的。”
商玦站在她身后笑意微深,上前一步靠近她些,“这句话对别人适用,对你却不适用,你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因为你足够理智。”
朝夕身上气势一冷,似乎有些恼怒。
商玦简直太愉悦了,他目光飘到那凝香楼的二楼三楼都上了人,还有人看了过来,随即唇角微弯的去拉朝夕的手,口中叹道,“你终于开始相信孤了。”
商玦一语落定便抓住了朝夕的手,可朝夕却在听到这话之后挣扎起来,口中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以这样以为,不过别忘记我可没许下什么承诺。”
商玦笑着摇头,“这一点孤很明白……”
他说着话,将朝夕往自己身边拉,朝夕却不愿,她刚挣扎一下,商玦忽然一个使力将她拉了过来,朝夕还未反应,“砰”的一声便撞入了他怀中,商玦双手一收,将她抱了个满怀!
朝夕背脊一僵开始挣扎,“你做什么?!”
商玦顿了顿,道,“很多人在看我们。”
朝夕身子一顿,咬牙切齿道,“别人看我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放开!”
商玦温柔的摇了摇头,“不可以,孤说过,要让他们知道孤宠你。”
商玦越抱越紧,朝夕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她虽然不挣扎了,可是身子紧绷着商玦却是感知明显,他有些失笑的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现在只是抱一抱,往后我们或许还会做更亲密的事,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朝夕顿时头皮发麻,“什么更亲密的事?!”
商玦抚了抚她的背脊,下颌落在她头顶蹭了蹭,笑问,“你不知道?”
朝夕抿唇不言,商玦便又问,“你当真不知道?”
“商玦!”
商玦带笑的语声惹怒了朝夕,朝夕愤愤的语调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
商玦却笑声一缓,抬手抚了抚她后颈处的墨发,叹道,“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朝夕一愣,又听他说了“我”字,她不知商玦为何忽然如此,仿佛有多想让她喊他的名字似得,还未思考透彻,商玦又道,“往后就这样叫,在我这里,你和我是平等的。”
平等?!
朝夕心中冷笑了一下,也不再挣扎了,就靠在他怀中道,“只有等到我和你地位相同的那一日我们才能算作平等,现在说这样的话……”
话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二人分明是最亲密的姿态,可她却还是站在原地,向前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人,商玦眼底闪过无奈,将她缓缓地放了开,他不愿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只抬眸看向湖对面,随即眼眸微狭,“我们可以回去了,你想知道的或许会有答案。”
朝夕眉头一皱,商玦已带着她原路返回。
说起正事,朝夕冷静的速度令人发指,几乎一瞬间,她已用肃然的口气道,“洛灵珺与宋解意生了龃龉,竟然想取了宋解意性命,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商玦扬眉,“他们兄妹两似乎都没脑子。”
说着看向那梅林一角,“死的那个人,你可能猜出是谁?”
朝夕眯眸,“一时猜不出……”
商玦闻言便也不再多问,只带着她朝那打捞尸骨之地走去,到了那里,人已经又变多了,大抵刚才离去的也回来了,人围了一圈,饶是如此,等商玦到的时候还是有人自动为他让路,二人上前,商玦便听辛彻道,“骨头还算齐全,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溺水而亡的,他死于当胸那一剑,若我没有猜错,他是被人一剑齐胸斩断的,他的胸椎骨肋骨还有肱骨都断在了一条线上,尤其是端口一样齐整,由此可以判定为被人斩断而死。”
朝夕看不到,却能听到,她眉头微微一皱。
辛彻却还没有说完,他继续道,“此人身高七尺,年纪应当在三十左右,他的左脚踝骨处有明显的裂伤,所以可以断定他是个走路有点跛的瘸子,他应当是被杀死之后被扔进了这湖里,若非今日巧合,恐怕没有人发——”
辛彻说着说着话语一断,忽然问,“侯爷,你怎么了?”
众人顺着辛彻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洛舜华面色发白的看着那一具尸骨,眼底幽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死去的人是谁。
君冽兴味一笑,“侯爷,不妨告诉大家死的人是谁……”
洛舜华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拳头微攥,而后才有些艰涩的道,“听这位小兄弟的描述,这个人……这个人似乎是淮阴侯府早前一位极其出色的铸剑师。”
——铸剑师?!
淮阴侯府靠武器发家,铸剑师自然不少,可怎么会死呢?
照着洛舜华的话说,还是一位十分出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