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和玲巧哭着将杨莲心拿住,拖一般的将她往床榻之上拽,因为二人太过强硬,亦激起了杨莲心的反抗,她面上哀求一下子散去,整个人充满了绝望的戾气,一边挣扎着一边朝段凌烟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一声接着一声喊个不停,没喊两声她的嗓子便又破了,前夜她本就伤了嗓子,这会儿说话都支离破碎,这一吼之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玲珑和玲巧从来没这么粗鲁的对待过杨莲心,可她们眼下却是生生的将杨莲心按在了床上,而杨莲心还在嘶吼,整个人如同一个抓狂的野兽一般,哪怕声音已经嘶哑到了听不清,可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吼的是什么!
而她如此癫狂偏执,竟然莫名的让凤钦的念头产生了动摇,杨莲心不是个毫无头脑的人,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从未树敌,否则也走不到夫人之位,她虽然不及段凌烟得他心意,可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该有的手段心机她都有,且还不是最低级的那种,这样的她,怎么会无端的对朝夕生出歹意?而这世上,或许疯子的话比常人的话更可信……
若非如此,好端端的杨莲心怎么会主动吐露出她对朝夕生了歹心?
凤钦满心疑惑,一旁的段锦衣也忽然道,“她这般发狂,倒好像是真的确定了摇光公主是凶手似得,先不论是不是摇光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不知?”
段锦衣似乎也有些忌惮发狂的杨莲心,说到“摇光公主”四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不少,再看杨莲心,仍然在床上盯着段凌烟,玲珑和玲巧丝毫不敢马虎才能将她制住,似乎段凌烟就是朝夕,而朝夕若是不同意她的话,她便只有撕碎朝夕方才能救凤念芷。
凤钦看着杨莲心又听到段锦衣的话,心底的动摇越来越大,略一沉吟,忽然转身朝着门外道,“来人,去将摇光公主也一道请到这里来。”
他倒要看看,朝夕自己来了杨莲心会如何说话。
凤钦的想法也是孙岑和段锦衣的想法,见他着人去叫了朝夕过来,段锦衣眼底意味深长的微光一闪而逝,这一场简单的探病真是变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孙岑也抬了抬眉头,段凌烟看着床榻之上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杨莲心有些疑惑,“或许并不一定只是对……对摇光公主的名字有动静呢,毕竟我们没试过别的人。”
段凌烟想法十分客观,凤钦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看了孙岑一眼,孙岑想了想又走到床边去,杨莲心因为失力已渐渐没了动静,她被按回床榻之上,整个人急促的喘息着,双眸从段凌烟身上移开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毫无表情的样子,渐渐的,整个人平静下来。
孙岑走近几步,似乎对片刻之前的杨莲心还心有余悸,见她真的不动了方才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杨妹妹?”这声落定,杨莲心还是一潭死水一般,孙岑这才走到床边去,眸光微转语气温柔道,“妹妹,咱们明日的赏兰宴都请谁才好呢?”
她自顾自的说着,微微一顿便道,“王上和王后自然少不了,凌烟妹妹也是要来的,此外宫里与你相熟的几位姐妹,朱夫人,嵩美人,刘美人……咱们都一一请来如何?”
孙岑语声温和,仿佛在对幼儿说话,她没有明显的停顿,只是按照位次,将这宫里的人说了个遍,连公子公主们的名字都一一问了一遍,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杨莲心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经瘫痪在床上,孙岑顿了顿,又从头重新问了一遍,可一遍结束,杨莲心仍然没有半点反应,孙岑这才回头看了凤钦一眼,凤钦心底已有几分明白,又对孙岑点点头,孙岑便又用同样的语气道,“哦,刚才忘了,还有摇光公主。”
“摇光”二字刚出,杨莲心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就动了,她眼珠微转,整个人撑着床榻又要坐起来,可因为身体不适片刻前已失力一次并未将自己撑起来,可她扭着脖子看着孙岑,语气颤颤巍巍的,目光发直,“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这话如期而至,孙岑叹了口气站起身,“看来的确只是对……”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往凤钦这边走了几步才道,“只对这一个人敏感,真真是让人费解。”
为何就是朝夕呢,朝夕刚从淮阴回来,时而入宫请安,连和她们多余的相处机会都没有,若是不进宫便在宫外的公主府,可说十分没有存在感,除了和商玦的婚事之外……
凤钦想到这里心头一跳,莫非是因为和商玦的婚事?
凤钦眉头紧皱,凤念芷也到了适婚之龄,杨莲心会不会因为想着让凤念芷嫁入燕国从而对朝夕生了歹心?凤钦越想越有可能,想到杨莲心因为想让凤念芷嫁去燕国而对朝夕生出歹念,凤钦心底又是一堵,恰在此时,王庆从外面走进来。
“王上,孙大人和公主殿下来了,世子殿下也在。”
凤钦背脊微挺,看了看杨莲心,心底忽然拿不准自己叫朝夕过来这一趟是不是正确,可人已经来了,他总归不能再让人回去,于是点点头,“请进来。”
王庆出去接人,不多时朝夕三人便鱼贯而入,凤钦一转头,目光所及当先看到的便是抱着天荒琴走在最前的朝夕,红裙墨发,神态从容,眉眼之间有三分庄姬的样子,看到这般的朝夕走进来,凤钦心头那一点莫名的动摇顿时就烟消云散,朝夕或许是被杨莲心加害的那个,可杀凤念芷的凶手却绝不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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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歹心现世
朝夕抱着天荒琴走在最前,后面跟着商玦和孙昭,见他三人一同来凤钦也不意外,见三人要行礼,齐齐挥手免了,“好了,都先免礼,叫你们过来有事情的。”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孙昭也专注的看着凤钦,凤钦抿了抿唇,似乎有两分犹豫,又转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杨莲心,挥挥手让几人朝外走,朝夕挑眉,几人便朝外退了几步,待离的远了些,凤钦才将适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待他说完,朝夕一脸的茫然,商玦也蹙眉觉得奇怪,而孙昭却眸色微深,看着朝夕的目光也生出了些微的变化。
朝夕苦笑一下,“我实在是不知道杨夫人怎么就会只对我说这话,昨天晚上我一直跟着父王在一起,中途回去邀月台也只是去拿天荒琴而已,怎么会……”顿了顿,朝夕仿佛想起了凤念芷的死状,当即眉心一跳,“何况我和十一公主无冤无仇,那杀人者乃是绝世高手身怀宝器,而诸位都是看过十一公主死状的,我可做不到……”
略一沉吟,朝夕也往杨莲心的方向看了一眼,“何况,我和杨夫人也无仇怨,我并不觉得杨夫人想要害我,她这话从何而起啊?我实在是……”
朝夕满面无奈,却是没有半点紧张之色,她坦然的模样大家都看在眼底,凤钦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她受了刺激已经痴傻,这会儿可能神志不清了,大抵有什么误会才让她生出这等念头,且看太医能不能将她治好,这话倒不必放在心上。”
杨莲心的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也好奇了半天,可朝夕过来就这般解释一下凤钦就说这话不必放在心上了?段锦衣蹙眉,孙岑也抬了抬眉头有些意外,段凌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然不会反对凤钦的话,凤钦本想将此事先化解一番,奈何一旁的孙昭忽然一本正经的开了口,他对凤钦一拱手道,“王上,下臣对此事看法不同。”
凤钦心底满是后悔,他这个廷尉大人他自然了解的,表面上看起来温雅正派,可实际上却是一根筋无情的很,这般性子做廷尉倒也合适,可是眼下却不是他一根筋的时候啊,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孙昭,“孙昭啊,孤的意思,杨夫人一个痴人,说的话当不的真……”
凤钦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奈何孙昭一脸的正经,根本没听出来这话中深意一般,他又弯了弯身,“王上,夫人不可能凭白如此说话,下臣以为,此事倒是查清十一公主之死的突破口,何况昨夜整个王宫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要洗脱嫌疑,要继续查下去。”
整个王宫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这话不就是在说不能这么简单就觉得此事和朝夕无关吗?不就是觉得杨莲心既然说了这话那朝夕就和此事有关并且有可能是凶手吗!
凤钦心底震惊,失望,恼怒一涌而来,看着眼前孙昭波澜不惊的样子恨不得出言骂他,在转头一看,商玦面上的神色已经从不解变成了不满。
凤钦心底“咯噔”一声,“孙昭啊,这件事……”
凤钦心底满是无奈,朝夕却忽然开了口,“父王,若是廷尉大人想查便让他查好了。”
凤钦一愣,便见朝夕看着孙昭道,“廷尉大人素来铁面无私,想查只管查好了,廷尉大人相问什么也只管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不敢隐瞒。”
朝夕如此配合,倒是给凤钦一个台阶,而孙昭听到这话虽然表情不显却也有两分意外,定了定神,他又道,“并非只是怀疑公主,只是杨夫人不会无端道出此话,若是查明其中隐情,或许会对十一公主的案子有些助力,有得罪之处望公主海涵。”
朝夕微微颔首,显得十分宽容,“廷尉大人不必多礼。”
她既然如此说,这件事便更不会是她做的了,虽然无法追究她的责任,可杨莲心对她动了歹心却是能肯定,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缘故呢?
凤钦叹口气,“既然如此,那孙昭你且查吧。”
昨日出了几次事端,总要有个水落石出的交代,凤钦又走进内殿去,朝夕也跟着走进来,孙昭想了想适才凤钦所言,忽然道,“不如公主去和夫人说话试试?”
朝夕抬眸,倒也有些好奇杨莲心的异常是哪般,昨夜看到的杨莲心只是绝望悲痛的她,今次……朝夕走到床边,一眼就看到了面色煞白双眸发直的杨莲心,她直盯盯的看着帐顶,整个人好似死物一般没有半点生息,若非她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和昨日被溺死的于美人差不了多少,而床前的玲巧和玲珑双眸通红,面上还有不曾消散的畏惧惊惶,眼下看到她走过来,两个人更是不敢抬眸看她,只对着她弯了弯身行礼便罢。
朝夕不在意这些,只倾身坐在了床沿,“夫人?”
轻唤一声,杨莲心没有半分反应,这下所有人都是一愣,本以为朝夕来了或许会更刺激的杨莲心发狂,可她却怎么没有半点动静?朝夕回头看了一眼便知她们也很意外,不由抿了抿唇沉思一瞬,而后又对杨莲心道,“夫人,我是凤朝夕,我来了……”
这句话一落,杨莲心动也不动的眼珠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转过来,她目光发直的盯着朝夕,便是孙岑和段凌烟都被她这目光看的背脊发寒,朝夕在她面前却十分泰然,杨莲心定定的看着朝夕,平静的眼底忽然一点点的生出别的情绪,挣扎,绝望,哀求,后悔,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看起来痛苦非常,“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似乎任何一个人只要提到朝夕她便将其认作朝夕,眼下朝夕自己来了,她潜意识之中或许有了感知,情绪也更为浓烈了些,朝夕听到了这句话,微微蹙眉,“你没有害我,我也没有杀凤念芷,夫人,你在自己的梦里,你该醒过来了。”
凤钦适才也说过御医此前讲的话,眼下朝夕和杨莲心说这么多倒是能帮她早些醒来,而朝夕这话一落,杨莲心却忽然猛烈的摇了摇头,“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朝夕无奈,更为意味深长的道,“夫人,您没有害我,我亦没有杀凤念芷。”
她一字一句的,说的清晰无比,而杨莲心唇角几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却被制住一般,末了,她还是十分痛苦的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朝夕有些无措,看样子她真的只会说这句话了,她面上挣扎的样子就好似刚刚咿呀学语的婴儿,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母亲只教会了那一句话,便不论什么意思都用那句话来代替,朝夕叹了口气,最后认真的道,“夫人,你没有害我,那都是你的梦。”
杨莲心紧咬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仿佛在挣开体内桎梏自己的牢笼一般,朝夕看着她,她也看着朝夕,却是半晌也没说出别的字,朝夕看她唇角极其费力的抿着又张开,张开又抿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样子她只会说……”
“剜了……你的……眼睛……”
朝夕背对着杨莲心,她那句话还未说完,背后忽然传来杨莲心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仿佛变成了洛玉锵,说话结结巴巴不稳至极,可那六个字被她费力的说出来,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对朝夕说,剜了你的眼睛……
若杨莲心真的痴傻到了谁也不认得什么都不记得,她怎么好端端的会提起剜了眼睛?要知道,凤念芷便是被人剜了眼睛的,朝夕话语一断,目之所及所有人都豁然色变,而她也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去,转身看过来,杨莲心仍然定定的看着她。
“毁了……你的……脸……”
“砍了……你的……手……”
唇角微抖,杨莲心语句断续,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费力,可是她还是说出来了,并且每多说几个字众人的面色便更为惊诧两分,她说的实在是太过契合,和凤念芷的死状太过契合,契合到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并没有真的痴傻,而众人没有忘记,她这话是对朝夕说的!
这话的意思是……她原本想对朝夕做这些事?!
朝夕听的眉头直皱,“夫人?”
她疑问了一句,杨莲心却又接着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这句话从最开始出现便无比的突兀,可直到现在众人才觉得这话有了来由,她或许曾对朝夕生过这般歹毒念头?而后凤念芷死时刚好是这般死状,所以她便以为杀凤念芷的朝夕?在场几人都非常人,自然在杨莲心的几言几语之间便理清了杨莲心的想法,而后段锦衣和孙岑面上便是一片惊讶之色,孙岑更是道,“原来昨夜杨妹妹那般恐惧。”
屋子里的人都是昨夜发现凤念芷尸体的亲历者,他们自然记得杨莲心是如何的尖叫如何的绝望和害怕,死的是凤念芷,凤念芷是她的亲生女儿,后来杨莲心还抱着凤念芷的尸体不放,说明最开始让她害怕的并非是凤念芷的尸体而是别的,而这个疑问此刻也有了答案,倘若自己心心念念对别人生出的歹毒念头最后落在了自己最爱的人身上,不管是谁都会承受不住的崩溃害怕和绝望吧,而最可怖的是,朝夕并不知道这一切。
既然她不知道,那凤念芷的死又是谁的手笔?
谁刚好就这么巧合的知道了她的想法,又能那般很倔利落的杀了凤念芷,他杀的是凤念芷,惩罚的却是杨莲心,而却是将这事嫁祸在了朝夕的身上,只可惜,这嫁祸来的太假,谁也不会相信,不仅如此,反倒是将杨莲心的歹念暴露了出来。
凤钦第一个怒不可遏,“放肆!真是放肆!”
他气的在原地踱步,眼中对杨莲心的怜惜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为堂堂夫人,竟然……竟然会对自己的小辈生出此等恶毒歹心,当真是……”
凤钦气的不知说什么话,只觉的杨莲心身上的罪孽真是罄竹难书。
眸光一转,他又看向玲珑和玲巧,而后转身看着孙昭道,“她们二人必定知道的更多,你且将她们收押起来审问便是了,好端端的,孤倒想知道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