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衣对此事是有交代的,怎么到头来她却是从于美人这里知道的消息,并且凤竺还是被流放出去的,这和她的预想并不一样,见她凝神,于美人又哭道,“王后,是真的!王上这一次没有丝毫预兆,一道谕旨直接送到了御惩司,朝中大臣谁都不知道王上如此决定了,王上并未惩罚竺儿,只是将他贬斥到了羌州自省,羌州啊王后……”
朱砂一脸的茫然,“不曾啊,今日的早朝此事还未有定论!”
于美人语速极快,伴随着哭腔实在是炸耳的紧,段锦衣听得有些模糊,却大抵明白了于美人在说什么,她眉头一皱看向朱砂,“王上对七公子的事已经决定了?!”
朱砂拿着巾帕擦干段锦衣手上沾着的茶汤,这边厢于美人哪里能听得清段锦衣说了什么,她急急的磕了个头,直起身子便一路膝行到了段锦衣的榻边,“王后,妾莽撞了妾知错,可是王后这一次一定要帮帮竺儿啊,王上对竺儿太狠心了,竟然一道谕旨将竺儿流放去了羌州,王后,王后,求您为竺儿说说情,万万不能让他去羌州啊……”
二人满面的迷茫,于美人却大哭着冲到了段锦衣的更前跪倒在地,段锦衣被她这模样吓得手一抖,茶盏中的茶汤洒了一半,朱砂忙去接过来,段锦衣面色已有不悦,“如此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在吾的昭仁宫如此哭闹,旁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声音她熟悉至极,不是于美人是谁,转身抬眸,果然看到满脸都是泪珠的于美人失态的冲了进来,朱砂和段锦衣对视一眼,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朱砂一笑正要谦虚两句,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极大的哭喊!
“王后,求王后给竺儿做主啊……”
朱砂应了一声是,又走出去几步让侍奴通禀,没多时外面便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朱砂拿了外衫给段锦衣披上,段锦衣颇有两分慵懒的坐起了身来,接过来朱砂递的茶,还忍不住的夸赞一句,“很舒服,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段锦衣揉了揉额角,“算了,让她进来。”
朱砂收了香丸等物站起身来,“奴出去问问?”
宫奴忽然在外出声,朱砂手上动作一顿,段锦衣睁开眼,“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启禀王后,于美人求见。”
段锦衣没做声,只趴在枕上眯眸小憩,朱砂也不再多言,只一点点的顺着段锦衣小退揉捏下去,因是保养得当,哪怕年纪渐长她的肌肤依旧雪白紧致,与多年前并无许多差异,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凤钦不在昭仁宫留宿,这么多年最宠爱的也只是段凌烟一人,想到这里,段锦衣眉头微蹙,悠然闲适的心境也消了大半。
朱砂点点头,“毕竟是燕国世子,不过十一公主的定性也差了些,还是十公主稳得住,奴瞧着,十公主是不把燕世子放在眼里的人。”
段锦衣弯了弯唇,“看来十一有些心动了。”
朱砂慢悠悠的说着,又换了个手势,“不过没一会儿十一公主就去长逸宫了。”
朱砂一笑,“四位公主彼时只能装傻,哪里能真的回答,四位公主年纪相近,都是不经人事的,那会儿还有侍奴在旁听着,她们哪里能答得出来?何况此事兹事体大,必定要一个个的回去细想一番才可,之后九公主回了临影殿,其他几位则去了淑房殿。”
段锦衣靠在矮榻之上,朱砂正用香丸替她按摩小退,她舒服的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微闭着眸子继续问,“四位公主是怎么回答的?”
“正是呢,燕世子和摇光公主刚走王上就问了他们。”
“哦?王上如此问了他们四个?”
微微一顿,杨莲心又道,“有人比我更不安。”
杨莲心笑意一淡,微眯的眼睛里闪出两分锐光来,“当年他们兄妹二人是怎么被赶出去的,就算他们年纪小可必定也有人告知他们,隔了这么多年,凤朝夕以这样的姿态回来,看着她少言寡语的是燕世子的陪衬,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凤念芷面上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母亲说的是……”
摸了摸凤念芷的面颊,杨莲心笑意一深,“或许咱们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杨莲心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面上生出两分凝重,随即释然的摇摇头,“你以为想让凤朝夕消失的只有咱们吗?自从凤朝夕被接入燕营的消息传回来,咱们宫中已经出去好几拨暗卫杀手了,咱们瞧着吧,或许有人比咱们心更急。”
凤念芷仿佛想到了自己凤冠霞帔远嫁燕国的景象,心中止不住的一阵热血沸腾,“可是……可是倘若凤朝夕没了……十公主也动心了怎么办?”
凤念芷眼底一亮,杨莲心重重拍拍她的手,“与其等你先做了妾再盼着她消失,还不如从一开始你就是世子夫人,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咱们还有时间。”
杨莲心拉着她的手轻笑一声,“前一次是她命大,可是每一次都是她命大吗?燕蜀联姻已经昭告天下,倘若没了凤朝夕,自然便会有人替补……”
“母亲的意思是……”
杨莲心忽的话锋一转,凤念芷一愕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商玦的确是极好的人选。”
凤念芷面上写满了悲愤委屈,若是别人便罢了,踩在她头顶的人偏偏是朝夕,她心中不甘尤其重,“母亲,我、我只是有此想,并非是真的一定要去……”
杨莲心握着凤念芷的手缓缓收紧,“你可知道,若是凤朝夕做了世子夫人而你做了媵妾,到时候你的情形便是如今的我,不,还比不得我,在蜀国,我尚且有杨氏支持,可你若是独自一人到了燕国便是无依无靠,那样的情形你可喜欢?你被她整日踩着,你一心盼着她出点什么事才好,可我看你才是容易出事的那个,你可满意?”
凤念芷怔怔挑眉,“母亲?”
母女二人本有些吵架的势头,可杨莲心听到此处却眼底微亮,“芷儿……”
凤念芷也有些怨气,不由喊道,“你以为我想去做妾嘛!还不是因为凤朝夕被册封了尊号,燕世子看重的人是她,我能怎么办,若是有一点可能我也想做世子夫人而非贵妾啊!可偏偏这个凤朝夕命大至极,上次段氏的事情她半点损伤也无……”
杨莲心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你是公主!你是公主你想去给人家做妾!”
凤念芷垂眸,“我是公主,为何要和那些奴才笑脸相向,而且……而且我已经尽力做的最好了……十公主的性子也真是没的说……我又不是她……”
杨莲心的面色顿时一沉,可对上凤念芷有些害怕的眼神她又不忍心发火,末了深深的一叹,“王后和段夫……不,段美人,王后和段美人在宫中没有公主,自然会对老十有些许偏爱,可是这么多年也是老十会做人,你看她,虽然都知道她后面也有个段氏无人敢对她不敬,可这么多年宫里上下她哪里没有打点到?这就是人家的手段,再看看你……”
凤念芷嘴一撇,“母亲总是这样说,九公主就算了,她我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十公主呢,十公主的母亲怎么说也是段氏,有王后和段夫人在,她的位置可是比我高了不少,何况父王那般宠爱她,自然要给她最好的,到时候哪里轮得上我?”
杨莲心哼一声,又忍不住打凤念芷一下,“你这个傻孩子,没错,这两年你们三个都该说亲了,可是老九和老十都是美人之子,他们的母亲是什么位分?你的母亲乃是四宫之一夫人之位,你的外祖父你的母族都是你的筹码!你们三个人,自然是你最有优势,你还担心什么?母亲会让你嫁的差了不成?!”
凤念芷面上微红,先是被凤念蓉淡泊的样子比下去,又被自己生母如此说道,她心中自然郁结难平,可是杨莲心所言不无道理,她浅吸口气,“母亲,我也不愿做妾,一个‘妾’字听着就叫人心里不舒服,可是我和九公主十公主这两年都该说亲了,父王不知如何打算,相比之下,商玦是最好的人选,我……我不想错过。”
凤念芷欲言又止,杨莲心眸色之中却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你啊你,你从小跟在别人后面学,可是这心性却是一点没学到,那话传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芷儿你要知道,媵妾只是妾!你难道真的因你父王那句话认真了?!”
杨莲心冷笑一声,抬手便敲在了凤念芷的脑袋上,“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她一个美人生的女儿都不愿意做妾,你这幅样子却是打算当燕世子的媵妾了?!”
“哈——”
凤念芷重重点头,“不错,她说她不愿做妾室……”
杨莲心眯眸,“并无此意?她不愿意做媵妾?”
凤念芷眼底微亮,“十公主并无此意!”
杨莲心唇角微弯,一边拉着凤念芷在榻上落座,“哦?十公主怎么说?”
凤念芷正行礼,却被杨莲心一把拉了起来,她直接拉着凤念芷进了内室,只留了最亲信的侍奴玲珑在外面,凤念芷闻言轻咳一声,“父王当时只问了那么一句,却是没有多说的,我跟着过去是为了问问十公主的打算,然后才回来的。”
凤念芷到长逸宫的时候杨莲心正在等她,见她来了眉头微皱,“等你许久,怎么现在才来,崇政殿的话已经传到我这里了,你刚才跟着十公主过去是做什么了?”
“因为……因为我说了凤朝夕的坏话……”
凤念歆已经快要哭了,从来张扬跋扈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和恐惧。
凤念歆不是疯了的凤念清,就算性格不好也不会说空穴来风之语,见她如此真切的紧张凤念蓉已经信了三分,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凤念蓉又问,“他为何杀你?”
凤念歆仿佛就知道她会不信自己,又将她胳膊抱得更紧了些,“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那天晚上十一姐姐让我……总之那天他好可怕,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哥哥们用来练习骑射的活物一般冷漠,我真的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死了……”
凤念蓉一愕,“商玦是燕世子,他怎么会杀你?”
凤念歆对凤念蓉比对凤念芷还要推崇些,因此在她面前格外的乖觉,她听到商玦二字之时眼瞳又是一缩,表情终于露出实实在在的惶然来,一把抓住凤念蓉的袖口,她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十姐姐,商玦……商玦他要杀我……”
凤念蓉拍了拍她脑袋,“傻丫头,你说说今日怎么了,往日你都是话最多的那个,今日却是一点都没精神,刚才说起商玦你还有些害怕,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
凤念芷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又将话题转去了别处,只是她似有些心急,没说几句便起身告辞,等她人都走了凤念歆才后知后觉的问,“咦,十一姐姐怎么走了?”
凤念蓉眯眸,又端起茶盏漫漫饮茶,似乎不热衷这个话题。
这话瞬间得了凤念芷的同意,她眼底一松唇角露出笑意,“姐姐分析的实在有道理,我也这么想,燕世子那样的人物城府万钧,必定是有更深谋远虑的打算。”
“不过……”话锋一转,凤念蓉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他这个人的城府实在太深了,今日一见,我竟然半点都不曾看透他,他一定不是为了蜀国的利益而联姻,可他却也不一定是为了二姐姐,听闻当初他拒绝赵国献城而要了二姐姐的时候还未见过二姐姐的样子,既然连面都未见着,他用什么来真心喜爱二姐姐?后来二姐姐刚出赵国便入了燕营,没几日就有幽鹿玦聘妻的消息传出来,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似真的。”
凤念蓉语气平静,越说凤念芷眼底的暗沉越多。
凤念蓉眯眸,表情终于现出两分深思来,先是看了一眼神情依旧怔忪的凤念歆她才懒洋洋的笑道,“燕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论财势,论兵甲之力,论疆域,论诸侯国之间的影响力,现在的蜀国没有一点值得燕国拉拢或者利用的地方,而他用了那样举世无双的聘礼,还有幽鹿玦,甚至亲自来蜀国求亲……从哪方面看他都不是单纯为了两国联姻。”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凤念芷又疑惑道,“十姐姐,凤朝夕的凶命燕世子殿下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会一点忌惮也无,还有,今日见到和凤朝夕长相相似的十姐姐他也是一点反应也无呢,依姐姐看,他到底是真的宠爱凤朝夕还是只是为了两国联姻?”
凤念蓉是在太过平静了,凤念芷不由得好好审视了她一眼,可凤念蓉眼底平静无波,她根本窥探不到任何她的情绪,她心中暗暗一定,忙笑着道,“是,等父王的安排。”
凤念蓉点点头,宽慰道,“此事不必着急,父王自有安排。”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念芷眉头便是微皱,不知想到什么她眼底生出两分不屑来,嘴上只是轻哼道,“她那样的人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
凤念芷还没来记得色变,凤念蓉已经笑着道,“这件事你该去问问九姐姐,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她之前就在淮阴见过世子,或许比你还有这些心思。”
凤念歆脑袋一偏,将凤念芷的手躲了过去。
凤念歆本就是排行最小的,谈婚论嫁大可在等两年,凤念芷见她那样子眼底有些无奈,却还是故作怜爱的摸了摸她脑袋,“好好好,那就等歆儿长大了再说这些。”
提起那一夜,凤念歆面上的惶惑越重,她垂下眼帘又摇了摇头,“十一姐姐不要问我,父王今日问的也是你们三位姐姐,不是我,我不知道……”
凤念芷眉头一皱,“你性子跳脱,虽然看着在和燕世子作对,可是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歆儿,是不是……是不是那天晚上吓着你了?”
凤念歆不知在想什么,闻言猛地回神,提起商玦她眼底没有以往的神采,相反她瞳孔一缩竟然有些害怕,她咬着牙摇头,“不,我没有,我没觉得他很好。”
“我,我知道这一点,可是……”凤念芷眼神闪躲的支支吾吾几句,一转眼又看向凤念歆,“歆儿你怎么想?你之前不是觉得燕世子很好嘛?”
更重要的是她有个那般高不可攀的未婚夫君……
在朝夕没有回来之前,不论表面上还是内里,凤念蓉都是公主之中最受瞩目最受宠的存在,眼下朝夕回来了,虽然暗地里流言蜚语众多,可表面上她是蜀国百年来唯一一个得了封号的公主,尊号摇光,钦此府邸,荣宠自然在她这个十公主之上。
凤念芷面皮一红,两手有些局促的握紧了袖口,凤念蓉之母出自段氏,虽然位分不高,可宫里最高位置的已经有两个姓段的女人了,这一个虽然只是个美人,却也丝毫不影响凤念蓉在宫里的地位,有两个姨母撑腰,即便她的生母不争气也无所谓,再加上她素来有才名,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温婉懂事娴熟孝顺,凤钦和段锦衣都宠爱极了她!
凤念蓉闻言掩唇一笑,“芷儿啊,但凡有了个妾字,便是低人一等。”
凤念芷唇角几动,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侍奴在外面听着才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十姐姐,这一次是燕国,是燕世子,燕国的贵妾又岂是普通贵妾?”
凤念蓉放下茶盏,摇了摇头,“父王不过随便一问,怎会真的让我们去做妾。”
公主大婚,又是两国联姻,聘礼嫁妆都是重中之重,而女方来讲,媵从也尤为重要,朝夕嫁入燕国总不能孤身一人,要带着照顾她起居日常的媵侍,还要带着为她出谋划策掌管钱财势力的媵臣,而更重要的却是媵妾,媵妾需得是同姓之女,对于朝夕而言,要么是公主要么便是蜀国的宗室之女,媵妾是蜀国的第二道筹码,若主母遇难身死或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