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看着那人出来表情也是更为温和,“等巴陵诸事稳妥之后孤自会回去燕国,你就不必担心了,倒是你,需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那人生的一张好相貌,只是上了年纪眉目之间略显严肃沧桑,听到商玦的话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一旁的朝夕到底是忍了,只是点点头又朝着商玦深深一鞠,“请世子殿下放心,微臣只是想着王上不能理朝,燕国到底离不开世子殿下。”
商玦欣慰一笑,“孤明白,今日时辰太晚,明日孤见你们时再行细说。”
那人神色微松,大抵以为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当即不再多言,郁坧又安抚几句,王庆忙安排了宫人带着燕国的臣属们离开内宫的仪馆,待人一走,郁坧这便转头看向朝夕,温和道,“公主殿下可要去看看殿下为公主准备的聘礼?”
朝夕唇角几动,去或不去似乎有些犹疑,商玦在旁失笑,“谁要你这时候借花献佛,挑几样东西先送去公主府吧,其他的和王宫的人一起登名造册。”
挑几样东西送去公主府?!
这里面的聘礼每一样都在册,这样私下送去公主府怎好?
朝夕挑眉之时一旁的王庆已笑开,“请世子殿下放心,有奴在旁看着,定然不会出差错。”
王庆话语和煦,却仿佛不曾听到商玦要送去公主府的话。
商玦含笑点头,“有王公公在,孤自然放心的。”
商玦寻常对任何人都是好言好语,否则也不会有那神佛的名号,可朝夕却觉得他对王庆格外的和煦,这念头一闪而过,商玦却又看向了她,“走吧,送你出宫。”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的确该出宫了,朝夕未曾拒绝,转身便出了仪馆。
上了辇车,一路朝宫门口而去,车内光线幽暗,朝夕和商玦谁也没说话,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朝夕才忽然开口问,“燕王为何不能理朝事?”
幽暗的狭小车厢内,近在咫尺的人神色气势微微一变,虽然只是一点波澜,可凭借朝夕眼盲之时练出来的灵识还是感受到了,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商玦的逆鳞所在。
辇车在平坦的宫道上晃悠,车轮的吱呀声在次第的灯火之中传出老远。
飞檐连绵,夜里的蜀王宫寂静的吓人,而朝夕等了半晌也未曾等到商玦的回答。
朝夕轻轻的眯了眯眸,只当自己不曾问过那个问题,燕国,表面上权势滔天稳坐五大侯国第一位的燕国当然不会如众人看到的那般光鲜,在大殷的最北端,也有如同蜀王宫这般的一处宫阁囚笼,在那里有王位更迭权利倾轧,自然,少不了鲜血和枯骨。
而关于燕王宫的隐秘,她并非半点不知的……朝夕心中百转千回,可就在她以为商玦今夜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寒凉的响了起来。
“一个废人,如何能理国事?”;〃/;〃
第035章 为了睡觉
“一个废人,如何能理国事?”
幽暗狭窄的车厢里,商玦的语声之中带着明显的凉意,这对于一直从容闲定的他而言实在是不易,朝夕双眸微眯……废人?
发现了燕国的隐秘,可朝夕并不打算深入探究。
她转头朝车窗之外看去,淡声道,“看样子,燕国全然在世子殿下的掌握之中。”
商玦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默了默才道,“你想知道燕王宫的隐秘,大可来直接问我,父王他年轻时候太过操劳,到了这个年纪该歇着了。”
朝夕拂着车帘的手一顿,燕王和蜀王一个年级,蜀王现如今依然风华正茂,燕王想必是一样的,只是上一代的燕王……零散的信息跃入朝夕的脑海,她并不确定燕王是不是真如传言之中的嗜血无义,任何一个王室都有王位更迭,亲密的兄弟会成仇,血浓于水的父子也一样会反目,上代燕王传言之中弑兄上位,可这在王室实在是寻常。
让朝夕感兴趣的当然不是燕王如何弑兄,她只惊讶于商玦对燕王不加掩饰的漠然,以及燕王竟然变作了个废人,而商玦当年又是因何流落于宫廷之外三年之前才回到燕宫呢?
神秘莫测的身世,雷霆万钧的手段,商玦距离她不过咫尺,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感觉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控,实在是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我并不关心燕王是否该歇下。”朝夕语声淡淡,又道,“只是若你所说要去镐京求得帝君谕旨,燕蜀必定会被看做一家人,燕国如何,蜀国必定同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夕说的隐晦,商玦哪里不明白。
“在你心中,我可是胡来妄为之人?”
朝夕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可心底却已经点了头,不论他千般理由万般虚与委蛇,送九座城池当做聘礼的行为就是天大的胡作妄为,他是如何说服燕国百官的?
辇车缓缓行驶到了宫门口,而外面的天色更是暗了下来,见朝夕不说话,商玦也未再多言,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可适才些微的波澜还是让他沉默了下来!
宫门的守卫看到辇车未加阻拦就放行,待辇车出了宫门,外面巴陵夜间的繁华瞬时映入眼帘,明明人潮鼎沸,明明万家灯火,可朝夕靠在车壁之上忽然觉得疲累非常。
近在咫尺的热闹距离她极远,目之所及璀璨的霓虹都变的灰暗。
朝夕抿了抿唇,意识忽然有些消弭。
商玦几乎立刻发现了朝夕的不妥,她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玩去,半个身子斜靠在车壁之上,脑袋倚着车窗,身上拒人千里的戒备正在一点点消逝。
朝夕……竟然就这般睡着了……
辇车走过巴陵最为热闹的坊市,所有的热闹纷呈都未入得商玦眼帘,商玦未曾靠近朝夕,却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直至辇车停在公主府门前,他也未曾有任何动作。
算起来,他们已经几日不曾同枕而眠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商玦定定的看着朝夕,眼底忽而一热,他久坐未动的身子轻轻前倾,一只手在袖口轻轻一拂,继而探手在朝夕鼻息之处,朝夕似乎睡的并不深,身子因为他的靠近微微一颤,他眉头微皱,见朝夕并未醒来方才展了眉。
收回手,他一把揽住朝夕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目光微沉的朝着外面道,“云柘,你去告诉坠儿,就说今夜公主殿下随我去了,其余人都撤了吧。”
马车之外跟着许多燕国护卫,闻言都迅速撤去,驾车的云柘也下了马车身形一跃入了公主府的大门,商玦抱着朝夕,一双眸温柔的落在她面上。
“小九,换马车去城南。”
辇车四周已空无一人,商玦对着四周的虚无空空吩咐一声,不多时街角之处便转出来一辆青布小马车,驾车的赫然便是战九城,马车到了跟前,战九城先掀开了辇车的车帘,只见商玦矮身而出,怀中还抱着睡着了的朝夕。
战九城低下目光回避,商玦便抱着朝夕上了那青布小马车。
战九城并未多问,上车便驾车朝着城南而去,巴陵城格局如同所有的王都一般,皇城坐落在北,东西皆有坊市,贵族在东,富人在西,而城南大都是平民和贱民的所在地,那样的地方,实在不是公主和世子该去的地方,可商玦今夜偏偏去了城南。
夜色暗沉,苍穹之上只见几粒星耀,青布小马车毫不起眼的走过大街小巷,径直到了城南的所在,马车弯弯绕绕,从御街走上了辅道,又从几辆马车并行的主道走到了只容得下一亮小马车的窄道,周围从高门阔院的御赐宅院变作了低矮嘈杂的民屋,一直向南,走到某一处岔路口之时连战九城都不知道该左转还是右转……
已经到了城南,可商玦到底想要去往何处?
“右转直行,第三个路口左转。”
商玦连车帘都未曾掀一下,却平静的报出了方向。
战九城当即照做,窄道周围的民屋大都漆黑,只有几户人家屋子里还透着光,和先前经过的鸡飞狗跳的贱民去闹市不同,这里的民屋虽然大都矮小破旧,却十分安静整洁,连马车的车轮声在这夜色之中都显得突兀,偶闻几声犬吠,仿佛到了城郊村落!
“左转,再往前走七户人家。”
商玦又报了个方向,战九城依旧照做,但凡是商玦的吩咐,他从不会多问一句。
一户,两户,三户,马车又往前走了七户人家,战九城一抬头便看到一处门口亮着昏灯的小小民宅,比起一旁的宅院,这处民宅看起来要稍稍富足些,可也只是青瓦白墙清秀雅致,自然和公主府无法相比,战九城下了马车,恭声道,“殿下,到了。”
马车里的商玦默了默才将车帘掀开,他怀中依旧抱着睡着了的朝夕,战九城瞟了一眼,有些好奇朝夕睡的如此之沉,他征战多年,又统军千万,在他眼中朝夕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也自然不会认为朝夕是真的睡着了。
商玦抱着朝夕径直走向那处民宅,战九城停好马车跟了上去。
商玦刚走到门口,门内便有人开了门,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者站在门后,看到商玦来,老人咧开嘴一笑,而后侧身一让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商玦闲定的走进去,战九城跟在后面,入目便是大片的青竹!
正是春日,大片的青竹挺拔苍翠,竹香扑面而来,微风徐过,竹叶生出簌簌的响,战九城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虽然在巴陵城内,虽然在城南,可这处民宅却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而战九城根本不知道商玦何时买下了这处宅子!
开门的老者一路悄无声息的跟在最后,整个民宅只有老者手中的一盏幽灯亮着,几人走过竹林之间的小径,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比起公主府,这院子只有一进,实在是小的可怜,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而商玦抱着朝夕就要进去主屋。
战九城看着商玦这样子眨了眨眼,“殿下,这……”
商玦一边走一边“嗯”了一声,却未停下脚步,战九城走上台阶,一路跟到了门口才顿下步子,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商玦抱着朝夕绕过屏风似乎在朝卧房而去,战九城挑了挑眉苦笑一声,“殿下……你这样……”
说着回头一看,那老者就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他们,见他看过去,老者咧嘴笑了笑,那是一张绝对苍老的脸,战九城久经沙场,可这黑夜之中执灯老者的一笑却让他心底微微一颤,场景如此的诡异,而他家的殿下仿佛要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不用担心,他是聋哑之人。”
商玦没回头也知道战九城在担心什么,听他如此一言战九城才放下心来,不由得浅吸了口气犹豫的道,“殿下,公主知道您如此吗,你专门来此处……”
战九城欲言又止,商玦却没了声音。
战九城轻咳一声,“殿下,今日聘礼刚送来,您……就算……是否也该征得公主同意……公主的性子想必您更了解,若是明日公主醒来,只怕要前功尽弃……”
战九城吞吞吐吐,让他一个豪烈大将军如此为难的讲话也只有商玦能做得出,他本不敢怀疑商玦,可商玦在朝夕的问题上从来都是剑走偏锋。
夜深人静,商玦带着昏睡的朝夕避人耳目的到了如此僻静之处。
商玦在外的确有神佛名号,战九城也知道商玦的为人行事,可他并不相信商玦面对朝夕之时的自制力,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凭着朝夕的性子……
战九城摇头叹气,他家殿下果然在朝夕的问题上风度全无……
“小九,你是否担心的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战九城豁然抬头,他就知道!他家殿下根本不是他适才想的那样……
“把门关上吧,你先回驿馆,稍后云柘会来。”
虽不知商玦为何如此,可战九城心中信任商玦,微微一愣还是抬手准备关门。
门内商玦的声音来的有些远,却好像为了不让战九城担心似得慢悠悠道,“你莫要想多了,别的地方都不合时宜,我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睡觉……”
战九城关门的手剧烈一抖,睡、睡觉?!;〃/;〃
第036章 诡异谎言
朝夕闻言缓缓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忽而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他何时变成了个撒谎精……”
朝夕眯眸似在沉思,子荨见她沉默的样子有些慌,“公主,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朝夕语声沉沉,子荨忙点头,“是啊是啊,殿下守了您一夜呢。”
“而我在这期间从未醒来过?”
“你是说他将我带出去又送回来?”
而子荨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为何,上前来便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听着子荨如同灵鹊儿一般叽叽喳喳半晌,朝夕大皱着眉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子荨的声音忽然而至,朝夕看着掀开帷帐走到近前的子荨眼底依然有不解。
“公主您醒啦!”
朝夕心神大乱,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困倦至极,后来……后来她大抵是睡着了……可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凭她的警戒,根本不可能有人靠近她她还睡着,那她是怎么从辇车到了这公主府卧房的床榻之上的……
不对劲,除却那个悠长的梦,她的记忆定格在昨日的辇车……
朝夕愣了愣神让神识清醒,她本想如常的起身着衣,可下一刻却看到自己竟然和衣睡在床榻之上,她眉头一皱,那因为梦境而放松的心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床榻寝账,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朝夕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悠长的梦,这一次的梦里面没有冰冷的脚步声,没有阴湿的被褥,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只有一个温厚的环抱,人仿佛跌入了云絮之间,周遭的一切都柔软而透明,一路从淮阴到巴陵,她从未睡的如此踏实!
商玦看着她如此满意的一笑,左右看了看便朝着朝夕卧房的后窗而去,子荨愣愣的看着商玦跃窗而入眼底仍然有不可置信,待人走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朝床边去,朝夕和衣而睡,这会儿睡的正沉,子荨不敢忘记商玦的嘱咐,转身便出去寻坠儿。
子荨忙不迭的点头,“好,子荨恭送殿下。”
商玦看着子荨,“孤得走了,她昨夜是被孤睡着带走的,并不知道孤带她去了何地,稍后她醒了你给她解释一番,至于外面的人,你交给坠儿便是。”
一听商玦如此为朝夕着想,子荨看着商玦的眼神更为感激了,“还是世子殿下思虑周全,那眼下殿下如何打算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公主不曾回来呢。”
子荨是好心,商玦却摇了摇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她现在身份特殊。”
商玦语声温和,子荨听着不住的点头,看着商玦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感激,仿佛他给了朝夕什么天大的恩德一般,子荨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禁不住的道,“那殿下就这般守了一整夜吗?殿下怎么不叫人来侍候,府中府苑颇多……”
商玦点头,“昨夜见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十分不忍,想着她还有那遇寒心绞痛的毛病便想带着她去城南探访名医的,谁知道到了城南那名医却早就不在了,深更半夜,孤思虑再三还是将她送回来了,孤喂了药给她,让她好生睡着。”
子荨挑眉,“什么?早就送回来了?!”
商玦唇角微弯,“孤早就将她送回来了啊。”
子荨不敢大声说话,几乎用气声在行礼,微微一顿,子荨又万分不解的道,“世子殿下怎么这么早……公主殿下不是和您出去了……怎么又……”
“子荨,拜,拜见世子殿下!”
朝夕明明没有回来,这会儿怎么又……
子荨这一惊一吓之间人都有点懵懵的,闻言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