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江温酒。
他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难得。”商青鲤突然喃喃自语。
“难得什么?”花百枝疑惑道。
商青鲤摇了摇头,转身向河边走去。心中想着,难得江温酒与长孙冥衣能如此心平气和站在一起,而没有大打出手。
直到各门各派的人都到齐以后,宫弦的师叔左吟带着银筝阁的弟子先行向崖壁上攀登而去。余下众人里轻功不错的人自是不甘落后,相继飞身而上。
远远看去攀崖的人衣袂飘飞,如彩蝶飞舞。
商青鲤把鸿雁刀挂在了腰间,仰头灌下半囊酒,往山崖的方向走了几步。
“我抱你上去?”江温酒跟在她身后笑道。
“…不必。”商青鲤抬眼向崖壁上的豁口望去,道:“我听说……”
她话还未说完,解东风已经带着揽剑山庄的人向他们走来,道:“解某前来长个见识。”
之前解东风提及连云纵之事,花百枝自然已向江温酒提了。因此江温酒听言朗声笑道:“那么,还请解大侠把眼睛擦的亮些。”
他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你…”
解东风张口欲言,却见江温酒一把将商青鲤揽入怀里,纵身上了崖壁。
他广袖随风,足下轻点崖壁上凸出的石块,从容而上,一如闲庭信步。当真应了那句“百丈绝壁能履其上如平地”。
解东风沉了眼,眸中狠戾藏也藏不住。
而商青鲤猝不及防被江温酒揽在怀里,他的手圈在她的腰间,劲风如刀,扑面而来。她只稍一抬眼,就能见到他瘦削的下巴,艳色的唇。
心如擂鼓。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他怀里红了耳朵。
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颤了颤,到底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笼在宽大袍子下的腰身很瘦,她轻易便能圈住。
熟悉的檀香萦绕在鼻间,商青鲤弯了弯唇。
☆、三九。何曾诉离殇。
斜开在崖壁上的豁口长百尺,高不过七尺多,勉强能容得下人直立钻进去。
江温酒抱着商青鲤进入豁口最低处时,豁口边缘处已经站了不少先到的人。商青鲤松开圈住江温酒腰的手,抬眼向豁口深处看去。
前方漆黑一片,见不到丝毫光线。头顶怪石嶙峋,脚下西高东低。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夹杂着潮湿和土腥味扑面而来。像极了黑暗里沉睡的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森冷狰狞。
有门派先上来的人身上背了捆绳子,此时正将绳子丢到崖下,助凭借自身轻功难以上来的门人一臂之力。
身后劲风拂过,商青鲤回首便见长孙冥衣、玉无咎、花百枝等人也已从崖下上来。
这时便听得左吟沉声道:“诸位跟我来。”
她留下了几名弟子仍旧守在豁口边缘为后面上来的人引路,却并未带着众人往豁口深处走,而是沿着豁口边缘向上去。边走边向众人说起她当日带弟子前来打探虚实时的经过。
原来她当日带着弟子来到桃李村发现任芊芊所言不假,确实有这豁口的存在之后,便带了弟子进入过豁口里,想看看尽头是不是有通往机关墓的入口。
经她和弟子们亲身所探,发现这豁口虽然从外面看长达百尺,实则若是从最高处或最低处进入豁口向前是走不了多远就会撞上山壁的。只有从正中处进入豁口,才能一直走向深处。
至于机关墓的入口到底存在与否,她却并未探明。因为她带着弟子从正中处向内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始终不曾看见尽头。左吟顾虑到她们人数有限,到底是不敢冒险深入,选择了原路返回,只在正中的边缘处做了个标记,便下了山崖。
到了豁口正中处,众人果然看见了左吟做的标记——一条绑在山石上的白绸子,像是随手从衣服下摆撕下来的。
有银筝阁弟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随身背上来的火把,领着众人向深处走去。
众人一面要注意不甚平坦的脚下,一面要注意头顶时不时冒出来的山石,人数众多,火把的光线又不可能照亮每一个人的脚下,一时间不少人走的磕磕绊绊。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江温酒伸手牵住了商青鲤的手。
商青鲤脚下一滞,耳朵一热,脸颊上飞出一抹红晕,顺从的摊开了手掌握住他的手。
心跳有点快。
她想,这真的就是喜欢了吧。
而后她伸出另一只手,从扣在腰间的银色袋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与此同时,跟在她身后的长孙冥衣,以及长孙冥衣身后的二十个赏金猎人,都动作一致的从怀里摸出了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夜明珠。
二十二颗夜明珠荧白的光晕顷刻间照亮了这一方空间,引得不少人侧目看过来。
众人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商青鲤等人手上的夜明珠,夜明珠不算大,但像是会流动一样的莹白色光晕和珠子上时隐时现的淡蓝色纹路无一不说明这夜明珠是罕见的极品。
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拿来照明用……也只有拈花楼的人能做得出来。
随着一步步深入,前方渐渐变得开朗。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巨大的一堵石门横亘在了众人眼前。打磨的极光滑的石壁上,雕刻着各种古怪的花纹。
有些喜欢钻研机关的人凑上去上下打量这堵石门,想要从上面的花纹上寻找出能开启石门的蛛丝马迹。
旁人只得举了火把在一旁替他们照明,看着他们在石门上敲敲打打。
站在商青鲤身后的玉无咎就着夜明珠的光晕看了眼商青鲤与江温酒牵在一起的手,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走到石门前将石门上的花纹一一看过,又尝试着伸手推了推石门。
眉头微微一皱,道:“这门上…并没有机关。”
他说这话时声音没有刻意拔高,但依旧冷冷淡淡落入了众人的耳里。
“没有机关?”风不渡大着嗓门惊讶道。
“嗯。”玉无咎道:“这堵石门重逾千斤,是一堵死门。”
“那……”
“要么以蛮力推开,要么……炸开。”玉无咎不等风不渡问完便打断道。
玉无咎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哑然。
若是把石门炸开,只怕门还没开,山就先塌了。炸开这一法子,显然是行不通的。
眼下便只有选择将它推开了。
幸而石门虽重,但一来他们人多,二来不乏外家功夫练的好且内力深厚的人,推开这道石门也算不得难事。
在石门被推开一条缝的瞬间,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和门后“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上,紧张又期待。
直到“轰隆”一声,石门终于完全被推开。
门后漆黑的空间里,镶嵌在石壁上的一盏盏灯见风即燃,将门内一切照的纤毫毕现。
——什么也没有。
站在门口的众人只看得见正对石门的是一堵与石门一模一样的石墙,墙上有四个入口,分别通往四个不同方向。
玉无咎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抬手正欲向里掷去。还不待他将石子掷出,已有一人迫不及待从门外窜了进去。
就在那人一脚踏入门内的刹那,四个入口里忽然射出无数羽箭,箭尖在灯光下泛着幽幽蓝光,直直向那人射来,那人反应极快,忙纵身向门外一扑,只被一支箭扎到了腿。
说来也怪,那些羽箭只堪堪到了门边,便纷纷坠地。这一切只在眨眼间,快的还不待门外众人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尘埃落定。
被羽箭扎到腿的那人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嗤笑道:“吓死爷爷了。”
他伸手将腿上的羽箭拔掉,站起来还未走出两步,众人便见他突然极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然后——顷刻间化为一滩血水。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视线僵硬地落在门内一地的羽箭上时,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这羽箭上淬的毒,竟然霸道至此!
若是这些箭直接从门□□了出来……
冷汗一滴滴淌落,不少人心头泛起寒意,已不敢去想墓中还会有什么比这羽箭更狠毒的机关存在。
即使在来之前众人已经清楚,这墓中必定机关重重,杀机四伏。但,眼前的这一幕仍然太过震撼。
“咕咚。”寂静中风不渡吞了一口口水,道:“他奶奶的!沈愁这是逼老子玩命啊!这生意不划算不划算!老子不做了!”
他说完从身旁的一人手里夺了火把,转身就走。
“风镖头。”左吟回过神来,开口唤道。
风不渡头也不回道:“什么也别说了!长生长寿也要老子有命在,没命都他娘的瞎扯淡。”
他这一走,剩下的人便开始骚动起来。
江温酒与长孙冥衣异口同声对商青鲤道:“你回去等我。”
“……”商青鲤看了一眼地上那一滩血水,道:“要么一起进去,要么一起回去。”
她话里满是坚决。
“也罢。”长孙冥衣冷着眉眼道:“闯吧。”
江温酒在她耳边轻笑,声音魅惑十足,道:“生不同寝死同穴,挺好。”
商青鲤心中一颤,握住夜明珠的那只手狠狠攥紧,夜明珠在她手里碎裂成沙,她犹自不知。
她想到八岁那年,当归磕在金砖上的猩红血迹和纵身跳入火海时唇边的笑。
又是这样。
那年无数人拼了命换得她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活命的代价如此沉重,今天的她,已经给不起了。
她垂下眼,掩住眸中汹涌的波涛。声音里带着些笑意,道:“好。”
陆陆续续有人打起退堂鼓,选择离开。最终一小部分人原路返回,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决意要闯上一闯。
玉无咎一直站在石门边冷眼看着众人选择去留,只在视线落到仍旧站在原地的商青鲤时,皱了下眉。
他缓缓走到商青鲤身边,道:“你…”
商青鲤抬眼看着他,眸光一闪,打断他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她眸中似有深意,玉无咎眉梢一挑,点了点头。
“哼。”江温酒在耳畔轻哼一声。
商青鲤无奈道:“是玉轻舟让我带给他的话,早前一直忘了,恰好想起来。”
知道玉轻舟与商青鲤向来交好,江温酒并未怀疑商青鲤的话,不情不愿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玉无咎与商青鲤两人只走到一旁说了几句话,很快便一并回来了。
商青鲤走到江温酒面前,忽然仰起头对他笑了笑,道:“我可以抱抱你么?”
江温酒一愣,旋即笑开,张开双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商青鲤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红了眼眶。
江温酒拥住她,长叹了口气。还不待他开口,便被商青鲤已迅雷之势点了穴道。
另一旁玉无咎出手迅速,在长孙冥衣毫无防备时也将他穴道点住。
“你……”
“小鲤鱼!”
商青鲤退离江温酒的怀抱,伸手点住了二人的哑穴,从腰间袋子里掏出两粒药丸塞进他们口中,又上前抱了抱长孙冥衣,道:“这药,你认得,是师父给的千日醉。”
然后她抬手将二人劈晕,对站在他们身后面面相觑的赏金猎人和花百枝道:“带他们回去。”
她眸色冷厉,让人不敢反驳。
“是。”赏金猎人们沉声应道——他们都是从漠北而来,清楚长孙冥衣与商青鲤的关系,一直将商青鲤当成拈花楼半个主人,自然听命而行。
唯有花百枝,长叹了一声,扶住江温酒,没说话。
“走吧。”商青鲤侧头看向玉无咎。
“好。”玉无咎一笑。
☆、四零。弦满复松弛。
临走时商青鲤回头看了眼江温酒。
他被花百枝搀扶着,垂下的眼睑遮住了那双凤眸,再也窥不见眸中的潋滟波光。
商青鲤掩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对花百枝道:“若此去还算顺利,重阳日烟波楼再会。”
“好。”花百枝一改往日笑眯眯的模样,面色复杂,沉声应了。
“嗯。”目光一转,落到长孙冥衣身上,商青鲤有心想同赏金猎人们交代几句,但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处说起,索性敛目不语。
眼角的余光瞥见解东风带着揽剑山庄的人离开,想到江温酒与解东风那段不知怎么结下的恩怨,商青鲤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花百枝一句:“留意解东风。”
花百枝将手上的拂尘别到腰带上,抓住江温酒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点了点头道:“保重。”
“保重。”商青鲤回道。
旁人是去是留她之前一直无暇留意,此时商青鲤和玉无咎一并站在石门边上,她看着仍选择留下的人,神色冷淡。
这世上总有人挣扎求生,千方百计想要活下去。也总有人利益熏心,不顾性命也要求一场镜花水月。
这机关墓她是不想闯的。
在打晕了江温酒和长孙冥衣之后,商青鲤想过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可是这次是天杀,若是下次再出现个‘地杀’、‘人杀’的,有了这次的经历,只怕到时候他们就要瞒着她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了。
横竖不过是一死。
闯一闯,也无所谓。
商青鲤惜命,是因为她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不敢辜负那些为了她这条命献出了生命的人。
但她不怕死,因为八岁那年她没得选,而今天,她可以选。
即使是决意留下来闯墓了,也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再次迈步进去。玉无咎掂了掂手上的石子,注入内力将它向门内掷去。
“哒——”
“哒哒——”
石子落在地上,敲击着青石铺成的地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玉无咎与商青鲤对视一眼,抬步而入。
风平浪静,只有墙壁上的灯盏里灯油燃烧时发出的“嗞嗞”声。
在门外旁观的众人相继跟在身后进来,有人学着玉无咎的样子,手里握着石子,向对面石壁上的四个入口里掷去。
仍旧只听得见石子敲击在地面的清脆声响,没有羽箭射出来,也没见其它机关被启动。
然而越是如此,众人心中便越是沉重。总觉得此刻的风平浪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石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消失的刹那,身后那扇千斤重的石门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声响,“轰隆”一声,自动合上了。
“楼主。”跟在玉无咎身后的柳二沉声唤道。
“不管它。”玉无咎道。
眼前是不知通往何方的入口,玉无咎并未犹豫举步向右边第一个入口而去,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商青鲤,道:“跟我来。”
“嗯。”商青鲤应道,脚下跟着他进了长长的青石甬道。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也各自凭着感觉选了个入口继续前行。左吟稍作思量,带着银筝阁的人,跟在了玉无咎等人的身后,同时进入这个入口的,还有方家堡方巍一行人。
甬道里两壁上镶了无数盏灯,灯火摇曳间灯油恶臭扑鼻。甬道不长,片刻功夫已走到头。甬道尽头是一个古怪的石墩,玉无咎上下打量了这石墩几眼,伸手在石墩右下角连敲三下,石墩“咔嚓”一声从正中裂开,以石墩为中心,石墩下的青石板忽地向下塌陷,玉无咎飞身退回原地,抬眼就见甬道上出现了一个四尺见方的洞。
有石阶从洞口垂直而下,直达深处。
顺着石阶走到头,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石室像是自成一方空间,高达数丈,不见尽头。两侧延伸向远方的石壁上镶嵌的无数灯盏渐次燃起,像是两堵火墙,此间亮如白昼。石室里有青石搭成的屋舍二三,不知从何处引来的黑色流水将屋舍环绕在其中。
黑色暗流与屋舍,恰好挡住了前行的路。
若非是周遭太过安静,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