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远安摸了摸袖口,便打算掏钱。
李子雨却拦住了他,将荷包倒在手心上,认真的数了六个铜板递给了店小二,然后将红纸折叠了一下放于胸口处。
迎着杲远安询问的眼神,李子雨歪了歪脑袋,轻轻的勾起唇角,“怎么了,有事吗?”
她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温泉,好似一切本该如此。心领神会的杲远安眨了眨眼睛,含笑回道:“无事,瞧着你好看,想多看两眼罢了。”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乱说话!
害羞的次数多了,也就自带保护罩了。
李子雨脸不红心不跳的,琼鼻轻皱,“哼”了他一下,撇过头去就打算出门。
“这位壮士可否等一下?”眼见着他们就要走了,张夫人有点着急。她站起来,出了声。
杲远安回头,眼带疑惑的望了眼张夫人。
适才男人的凶狠的眼神不仅给店小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张夫人也是被吓得不轻。
这猛的一对上他的眼神,张夫人不禁连连倒退。
她心里一阵打鼓,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这般凶狠的人物,若是欺了吾儿可怎办?
眼神转到他身边梳着姑娘头,拿着红纸的女子身上。想到适才男人是为了此女出头,若将此女抓在手,也不怕他胆敢欺了吾儿!
这般一想,张氏放心了。
在丫鬟的搀扶下,张夫人稳了稳身子,没再直视他,敛下眸子问道:“这位壮士可会武功?”
“自然。”虽然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杲远安自来对自己的武功甚是自豪,抬了抬下巴傲然回道。
“如此甚好!壮士可愿护我儿赶考?”张夫人很是激动,忍不住询问出声。
杲远安正看着门外的天气,有些着急,不耐的皱着眉头,拱了拱手,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只是在下不愿护送人。”
“壮士这是为何?”张夫人纳罕。
这随便冒出个人就要他护送,那不得忙死他?
这般想着,他也不避讳,径直开口。
张夫人笑了笑,“我乃里长之妻,可不是寻常人。你放心,若是你能护我儿赶考周全,钱财都不是问题。”
青石镇里长这位置世代相传,底蕴颇深,予宗妇的待遇都是极好。张氏自成为里长之妻后,钱财就没愁过了,这点子钱自然是给得起。
杲远安不耐了,直接道:“这位夫人,我对这护送不感兴趣。您还是另谋高就吧!我现在身有急事。告辞。”
“等等,我看这位姑娘手拿红纸,料想你们该是要成亲了吧。”张夫人忙道出自己的猜想。
“我看你俩穿着皆是一般。特别是这位姑娘,穿着着实简陋,应是家境贫寒吧。姑娘,苦日子还没过够吗?不想过好日子么?
还有,你的穿着虽是还行,可也不是有钱之家。镇里的房子买得起么?你一个男儿大丈夫的,难道娶妻跟你受苦吗?
这大好挣钱的机会多少人求着我我都不给,也是瞧上了。你适才展露的武功。你可好自斟酌一下再说吧。”
她抖了抖衣袖,昂起了下巴,略带傲气的进行了一通的分析。
杲远安原还顾忌着她的年纪再怎么说也当得上他长辈了,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清楚。没料到她穿得人模狗样,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转头看着李子雨低垂着的脑瓜顶,他眼睛都被气得红得要滴血了,攥紧了发抖的拳头,若不是顾忌着她是个女人,他的拳头可是要把她好生招呼一顿!
李子雨冰凉的指尖微不可见的颤了颤,蓦然嗤笑了两声,道:“夫人,嫁人可不是为了翻身。”
她的声音清冷空灵,却掷地有声。
“穷日子,自是不想再过了。我想要钱,我自会想法子赚,可不用靠嫁个男人。”
抛下这句话,李子雨就将杲远安给拽出了余记杂货铺的大门。
“你……”
望着身旁静默无言的李子雨,杲远安犹豫着,想安慰又怕说错了什么,肚子里打了几遍的腹稿,喉腔内仍是滚不出几个词。
“嗯?怎么了?”李子雨闻声抬起了头。清丽的眉眼,淡淡的笑,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仿佛没有对她造成一丝半点的影响。
杲远安将大掌置于的她的发顶,轻缓的揉了揉,沉声道:“无事。”
无声的温情,默默地氤氲在两人之间。撇去了以往的浮于表面,初次有了直触心扉的感动。
第15章 恩怨(1)
杲远安与李子雨的镇上之行倒是平平和和,分外温馨。
白河村李二家可不平静了。
这两天王媒婆跟李二家的走动,村里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前阵子钱老太的四处说嘴,村里人都知道李子雨在说亲。一些小媳妇婆子的,还跟着钱老太一起嘲过李二家那婆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是这李二家没啥人常在外走动,小日子倒是没受影响。反倒是她们,满肚子的八卦话,主人翁没出场,翻来覆去的跟那几个人说都快说烂了,十分无趣。
今日王媒婆带着个青年壮汉去李二家可被不少人给瞧见了,这距前两天的八卦才过去几天?难道李二家的又转了目标了?
几个好事的婆子趁着手头没活计,很是清闲,便转悠到了一起,在李二家屋檐外时不时地打望。
……
由于屋内太过昏暗,何氏便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屋檐下做绣活。她脖子太久没动一阵酸疼,搁下手中的绣活,扶着脖子扭了扭,一转头就望见了墙根处那几个晃来晃去的脑袋。
李二家有围墙,但不过是一些木条块上缠着些荆条,挡一下鸡罢了,也不指望拦什么人。反正家里穷得米缸都是见底的,还怕贼?这一点上,李二家都想得很开。
李家屋不在村中间位置,处于村尾处,谈不上人迹罕至,可平素也少有人来。这突然冒出几个脑袋在那儿张望,何氏也感到莫名其妙。
几个婆子探头探脑的,一下子对上了何氏的眼神,脸色先是一僵,后又互相使了个眼神,推了一个婆子走前头,几人推推搡搡着一起进了李家院子,前头的那个婆子跟何氏打招呼:“哎呀,李二家的身子好点了?晒太阳呢啊。”
何氏抬了抬眼皮子望了望天,嗯,依旧是乌云密布,晒啥太阳呢!
只是这打前头走着的按辈分来说是李二根的三姑婆,她自然说不得,含蓄的笑着接话:“是啊,晒太阳呢。您们这是?”
“嗨,我们这不关心子雨那丫头嘛。”其间一个麻脸婆子倒是毫不客气,径直进了堂屋扒拉了一个长条板凳就一屁股坐上去,还砸吧砸吧嘴又道,“诶,李二媳妇,抓把瓜子出来给我们磕磕呗。长辈都在这儿呢,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点礼数吗?”
何氏嘴角慢慢沉了下去,勉强挂起的笑都支撑不住了。嗬,当在自己家呢!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物还充起了大爷!
若是本家的长辈发话,何氏底气不足,还要陪着笑脸忍忍。但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何氏可不客气,当下就道:“礼数我自然知道,只是这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什么瓜子儿可以磕。倒是您这做长辈的,何不怜惜一下小辈的,借我们点银子使使?”
如今这银子,谁家不宝贝着?轻易哪个随便借?麻脸婆子被这一说,气得就想骂她痴心妄想。不过是想吃她把瓜子,就想借银子,谁给的脸!
还没等她骂出口,三姑婆先不悦了。虽说她也喜欢八卦想看热闹,但毕竟和何氏才是一家人。这麻脸婆子不过是个外来户,平时都进不了她们圈子的一个小喽啰,也敢喧宾夺主?她的口都还没开呢!
她木着脸,冷着声音开口:“陈家的,我还在这儿呢。我们李家的妇人自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教导规矩,还轮不到别人说她没规矩!”
像烈日下暴晒的麦穗杆,那麻脸妇人鼓起的气迅速的瘪了下去。她怏怏的收势,嗫喏了几下,甩着帕子扭过身子。
另几个妇人跟她也不熟,都是些喜欢看热闹的,不拘对象,向来是谁出糗笑谁。几个道行浅的没忍住就轻笑出声。麻脸婆子听着声音,气得牙直痒痒!也不走,就等着等会儿子看何氏笑话!
听三姑婆开了口,何氏脸色才好了些。她进屋里搬了几把椅子给其他几个婆子坐。
端杯水就是好的了,至于瓜子儿?那可得留着过年呢,何氏可没那好心。
三姑婆捧着凉白开皱紧了眉头,暗骂这何氏也真是不会做人,穷酸成这样。念及适才她的哭穷,三姑婆也怕她说出口后被赖上借钱,也只能忍下去,“今儿我们来啊也不为别的,这不想起雨丫头到成婚年纪了嘛,想问你们是个什么打算。”
何氏狐疑的望了眼三姑婆。事情不做,大老远的跑来这儿关心他们?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但她也不隐瞒,总归是要知道的,“劳您们关心了,也是我无用没给二根他生个儿子。但以后老了总得有人给送终不是?我跟李二根他就打算给雨丫头招个婿。”
她也不说是李子雨的主意。全当是他们做爹娘的自私,免得让这些人说三道四。
“招赘?”三姑婆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词儿了有些恍惚,她眉头深皱,细想一下,觉得也不奇怪。
李二根家没儿子,也没过继。李子雨要是嫁了出去,他俩百年后摔盆子的人都没。
不过她是从前朝走过来的老人,对招赘这事儿极为看不上,也不客气,直接怨怪:“当初让你们过继一个族里的孩子。偏要要跟你爹娘他们使气不肯,如今可好,走到招赘这一步?五根拇指都有长有短,爹娘偏心一点又咋的?他李二根如今长得高高壮壮的,还不是他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便是你进李家,不也是你婆婆给说的?尽想着从爹娘手里讨食,不晓得自己上进,真是不懂事!”
何氏被这么避重就轻地一通说,气得手指尖都在发抖。
偏心,那哪里是一点偏心?心窝子都歪到胳肢窝去了!当年分家,半亩地都不给不说,屋子也不给住!大冬天的,那生生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啊!
若不是村长好心,将村里冬日没熬过去的孤寡老人的屋子借给他们住,他们早死在那个冬天了!
第16章 恩怨(2)
这么多年来,李二根不参与本家的任何事宜,本家也没一个长辈寻来说嘴,可不就是觉着李铁全做的太过了,没那老脸?对上三姑婆的这些话,何氏可不亏心!
李二根的爹李铁全共有三子一女。李二根就是中间那个最不受重视的二儿子。老大是以后的依靠,老幺是心尖宠。可不就落下中间这个,随时可以成为家里拿来抛弃的东西!
何氏咬着牙,眼底的泪花已蓄了起来。
当年如果是家里揭不开锅,实在困难。便是撵了他们,当晚辈的又有什么可说的?可,分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铁全自己很是能干,三个儿子也都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一家人齐心协力将小日子经营得越来越好。在当时的白河村,也算得上是中等富户,村里不少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何氏当年能嫁进去纯粹是踩了狗屎运。
直到李铁全的小女儿李妙成了青石镇地主柳家老爷的小妾后,一切都变了。
李妙是李铁全和高氏的老来女,自小被他俩捧在手心里,上头的几个哥哥大她许多也是像待自己孩子一样让着宠着护着,就没吃过苦。到了要成亲的年龄,她一看娘亲给自己说的都是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那可不得了了!在家里闹翻了天。
当时,何氏听着李妙在那里一直高声骂着一群没出息的地里刨食的穷酸鬼就气的不行。真真是说话嘴上也没把门,当着一家子的种地的面前在那里骂泥腿子!当她自己多高贵呢!
只是她没儿子,在婆婆面前比其他几个妯娌都要矮半截儿,话往肚里憋,敢怒不敢言。万万没想到那一闹最后会跟她粘上干系。
柳家地多,白河村有小半的人都是租得柳员外家的地。当年赶巧柳老爷亲自来收租子。四匹高头大马分外招摇,那宽大的车厢四角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不知名动物头像。
李妙一个乡里长大的小姑娘,哪里见过那等富贵?更是被柳老爷的穿金戴银给惊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前她只觉着不能嫁给村儿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邋遢泥腿子,却不知到底应嫁给谁。现在,可不就寻到目标了?
待她羞羞怯怯的跟高氏示意要嫁给柳老爷的时候,何氏都震惊了。你说一个小姑娘不知道那男人娶没娶人,看年龄还看不出点东西吗?柳老爷的花白胡子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高氏先也是拒绝,谁想被一个年纪与自己相当的人喊娘?却耐不住李妙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上赶着跑去找柳老爷说要将李妙许他当妾。
原也不关她啥事。便是小姑子又如何?左不过跟着受牵连被村里的婆子说两句嘴。没想到她这一去不是进了销金窟,反倒是凿了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那柳老爷为人风流,纳了几房妾。李妙长得不甚漂亮,不过是上杆子送上去的,男人哪有不吃到嘴边的白食?刚开始还好,胜在年轻得了一段时间的宠爱。没过一年便被新人给比了下去。
李妙素来心气高,仗着恩宠在身时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等她被冷落之后,正房太太便扣下了那些默许她可以额外支用的花销。一切都照规矩来,月例照给,别的就甭想了。
一年裁衣两季,一季两套。想多裁就自己贴钱。跟着吃大厨房烧的菜,小厨房的一切开销都不能再走府里的账……凡是李妙原作出来的任何福利都被抹了去。
这让已然享受到甜头的李妙很是不爽。可正房太太也不过是照规矩来,半分克扣都无,便是让她告状也说不出话来。更别说她无一女半子傍身,底气全无,就连柳老爷的面都见不着了!
几个老姨娘见她落魄了,也跑来踩了她两脚。她们许多都是良家子,在府里待得时间久了,逢年过节太太的赏赐也攒下不少,就专在李妙面前炫耀。
李妙才来府上没多久,花起钱来又大手大脚,根本没攒下银子。好面子的李妙哪有不气之理?第二天一大早的使人给娘家报信要银子,就为撑她的场面。
高氏听她信里说得可怜无比,心疼得当晚就拉着李二根他们几兄弟,说他们不能没良心,不能不管他们妹子。
几兄弟家都没分,银子都攥在高氏手里。便是心有不满,又能咋滴?更何况李妙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是跟着怜惜不已,连道这钱要送,可不能委屈了李家的姑娘。
当时她咋想的?何氏眼底一片晦涩。
她原来认为,手里没银子也就买点零嘴不方便。但她又不是馋嘴的人。吃住在家,也用不上银子。便从未把这当回事。
至于分家?白河村父母俱在就没有分家的。就她婆婆公公那如牛壮的康健身体,再活个二三十来年都没问题。家里的地也是早就说好了,一个儿子十亩地,一碗水端平。到那时分家了,还愁养不活自己?
呵,天真。
银子拿走了一次就会来拿第二次。有的事情就不能开那个头。
等到高氏手头的棺材本都要被动用了的时候,高氏的心才开始慌了起来,她觉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高氏活了大半辈子,手里头没银子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最清楚不过了。她愁得一宿一宿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第二天何氏去找她拿钱买药更让她心头郁结不已。当年也是听信了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算命瞎子的鬼话,真以为何氏能旺家,才给李二根说了何氏。如今这不仅家没旺,底子还越来越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