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半天壁花的李子雨抿了抿唇瓣,微抬下巴,也不提亲事这一茬,话题一转:“阿爹,今年收成可以么?”
提起这,李父有点欣慰,这一年的辛苦总算没白费,叹道:“管饱可行。”
李子雨敛下眸中的万般思绪,接着道:“明年爹爹打算种些什么?还是种这么多地?”
李二根自然道是,就这一亩三分地,还不种满,以后吃什么?纳完税怕是肚皮都填不饱了。
“今年我也下了地,春播秋收也是忙了许久,这地里的话才算勉强干完。”李子雨像是感叹般出声。
李二根以为是孩子求夸,也不吝啬的赞叹道:“是啊,我儿能干。”
一旁的何氏听了半晌,觉着话茬被闺女给扯偏了,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啥,李子雨又道:“来年,若是顺利的话,我大概是开春不久后出嫁。那家里的地,是爹爹一个人种还是雇人?”
“雇人作甚?!这几亩地纳完税才将将饱肚!”何氏被惊到了,穷苦半生,从未想过雇人这茬子事。雇得起人的那可都是大老爷家。
李二根也跟着在一旁点头,自己都吃不饱,还雇人?道:“自然是我一人种。”
李子雨反问:“爹爹一人可忙得过来?”
话至此,何氏也有点不知所措。她身子不好,在娘家的时候一直不受娘家人待见,就是因为常年药罐子要耗钱。
当姑娘时,尚可下地。如今身子愈发不如从前,自三年前被村里的赤脚大夫劝说别再下地后,就再也没种过地。这两年,全靠闺女跟着下地打下手,才撑了过来。
男人去年也瘸了脚,地里的活也愈发力不从心。若是从前,他一人勉强还能应付,今后只怕……何氏一时也有些迷惘。
李二根抱腿坐到了门槛处,低头无言。
李子雨闷闷的道:“我不想嫁人了。”
“你个丫头,瞎想些啥!没有哪家姑娘不嫁人的!”姑娘不嫁人,在这十里八村儿都是没有的。何氏缓过神来,斥道。
“我知道,但是家里的情况我怎么能离开?”李子雨状若不在意般的撇开头,又低声说道,“就是现在爹爹可以下地做活了,春播秋收之时又哪里忙的过来?地里的东西好不容易种上了,总不能让它烂在泥里。那几日拿钱请人不说请不请得到,几大钱撒出去都是忒亏了。”
她还没说出口的是,阿娘一换季就不舒服,要卧病休息。那时候,谁照顾阿娘?家里的母猪小鸡谁伺弄?
若自个儿真嫁人了,家里出了个啥事自己都可能不知道。嫁人了,哪里还能常回娘家照看父母?
远的不提,但王姨的闺女儿,自己唯一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何香,这一嫁,两三年了都没回来过……
“你个孩子,想这么多做甚么。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我和你阿爹都有手有脚,身体虽然不争气,也好歹饿不死。也没听过哪家穷了就不嫁女了。”何氏半是感动,半是欣慰。但还是想将她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掐灭。
李老爹沉着一张脸,嘴里含苦:“是阿爹没有本事,这些年你跟着我们受苦了。阿爹对不起你了这么多年,临了婚姻大事上不能再对不起你了!这事儿不提了,阿爹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李子雨只呆呆的望着碗沿,不置可否的道:“您们别说了,我是个什么性子,您们还不知道吗?前阵子就打算跟娘说这个事儿,只是一直没机会开口。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我就想跟您们透个底交个心。”
“你个孩子,你!”何氏急了。
李二根知道自己的娃倔,一时间也没料到倔成这样。
“我知道这个想法惊世骇俗,是我思虑不够周全。适才我听王姨的介绍,说他年轻有力,识得的人还多,我们家不就差个这样的人吗?我想了一下,如果他愿意答应入赘,我也就愿意。”李子雨抬起头,看着爹娘,抬高了音量说道。
招婿上门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最大的退步。若那杲远安真的如王姨所说,确实是她家人口单薄的最好选择。
她没有说的是,更让她心动的其实是他曾是草寇的名号。
山头大王,多好呀!
望着李子雨黑溜溜的眼睛。
李二根不由想起了曾经,他腿伤不能动弹,婆娘病正重。眼看小家就要崩塌的时候。这傻孩子也不知听谁说山里有能治人腿的草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身闯了进去。
若非那山里头的猎人恰巧路过,怕是……
听那猎人说,野猪就在身边,怕得直哆嗦,还是要挖那草药。
那时候自己骂她,她也是这样,跟黑葡萄样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望着自己,倔得不行。也不讨扰,也不说话。却是在听到医馆的人说药确实是药,可惜不是治腿药时哭了出来。
“爹也知道劝不住你,你心里有主意。只是别委屈着自己,爹娘穷点无所谓,心里也是盼着你好。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大半被辈子都过过来了,别净想着我们,不值得唉。”李二根捏着烟斗,颤着声音说道。
李子雨撇过头,眼眶微润,哽咽着嗓子:“值得!”
李二根心蓦得一软,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答应了。
当家的发了言,何氏没得拒绝。大道理她想不通,就钻着牛角尖,觉着自己的女儿值得更好。
若真跟个父母双亡还有损阴德的草寇子在一起,那可是连累女儿以后都会抬不起头。更别说招赘了,这村儿里的闲话不得淹死人!眼急得想再说些啥。
看出了婆娘的意图,拍了拍何氏的手,李老爹叹了口气,“吃饭吧。”
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完饭。这晚间谈话才算正式结束。
半夜,何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把掐在了李二根的胳膊上。
“唉。”李二根也没睡着,叹了口气。
何氏哭着说:“你是怎么想的,咋个就同意了。那人可是当过寇的!若是那李狗蛋家的怂货四娃,丫头还治得了他。那大王头头,丫头打架都是打不过的。”
李二根哭笑不得:“你个婆娘乱说啥,哪有依着女儿打不打得过的标准来挑女婿的。”
何氏撇了撇嘴:“女人嫁人,一看有没有钱,二就该看自己能不能打得过降得住!”
何氏自己窝囊了半生,但最是羡慕村儿里那悍妇徐荷花。想骂就骂,她那婆家一屋子的破事儿就没人敢惹到她的身上,多大的威风!
李二根算是知道女儿惊人的想法是打哪儿来的了。这一年忙着地里的活,回家倒头就睡,不知不觉已经许久没和婆娘说说话,谈谈心了,都快不认得身边人了。唉,是自己失职了。
这一夜,夫妻夜话了半宿,何氏才被李二根开导想通,俩人关系更加亲密。
转眼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李子雨才刚喂完猪食,在院里洒扫,王媒婆就笑着来通知她那杲家小子同意了。
定好下午申时在后山林的沿着溪水走的第十棵大树旁后,李子雨塞了几个野果子将王媒婆送出了门。
“哟,是大丫呀!”没想到紧跟着还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子雨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平静的唤了一声:“大伯母。”
来人正是李子雨的大伯母,一身八成新的绿色夹袄长裤,头间挽的发髻上还别了一朵儿花儿,脸上抹了粉,打眼望去瞧着倒不像乡里人家。
上下打量了李子雨一眼,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大伯母孙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我刚看着王媒婆好像是打你家走了出去,这是喜事上门哟?”
李子雨只觉得万分诡异,浑身的不自在。大伯母这种打量,活似不认得她了一般。
虽然心里不喜这大伯母,李子雨却没有傻到表现在脸上,只是浅浅的回了句:“王姨来和娘亲说话,我个小辈也不知道。大抵是些绣活上的事吧。”
王媒婆除了走亲说媒以外,跟这些大嫂子小媳妇联系多了,倒也想出了另一生钱的法子。代接绣活给她们做,收点跑腿钱。
孙氏念着村儿里的传言,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便径直朝着里屋走了进去。
第3章 初遇调戏
孙氏晃悠着走进了堂屋,就见何氏在那儿绣着东西,想着刚才李子雨说的话,也信了八分。
见着孙氏进来,何氏放下绣活,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问道:“大嫂子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孙氏没有接,略带嫌弃的示意她放下茶盏,撇着嘴嘟囔:“你那凉白开端什么端,茶沫子都没点,还假客气。
何氏被说的发窘,尴尬的收回了手。
“是个好事儿。我也不溜弯子,我是来给子雨那丫头说亲的。”孙氏扬了扬下巴,一脸的傲气。
何氏不安的搓捏着衣角,将信将疑的问:“那真是烦扰大嫂了,可是哪家?”
孙氏含笑接话:“亲上加亲,正是我那侄儿。”
话音刚一落地,何氏就气得脸色发白,颤着声音斥道:“你,你!谁给你的脸?那可是个痴儿!你要良心吗?枉你还是她大伯母!”
孙氏的侄儿不只一个,但还没有成婚的就那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流着哈喇子跟着他们那村儿里的小孩子到处野着玩不说,发起脾气来还死命的打人啊!那张家小子可不就差点被他打死了?!
她,她孙氏,怎么敢!
孙氏双手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的回骂:“我咋个就没良心了?你看看你这破烂屋子是人住的吗?你瞅瞅你那破败身子,一年到头不知要败多少银子!我不嫌弃你家拖后腿,说给我侄子,你倒是骂起人来了!啊呸!”
起身,朝着何氏步步紧逼,孙氏彻底不要形象,扯着大嗓子就开骂:“我侄子好好的你还咒他痴儿,哪家给你的大脸。不瞅瞅你那闺女,除了人勤快点,半点子优点都没有。对了,听说你们还痴心妄想起了那钱柱家的,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何氏没料到孙氏居然知道这件事。整个人气得不由地晃了晃,竟说不出声来。
能说啥?这个事情只能怪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做起了不切实际的梦,现下被人寻了把柄。
昨晚被李二根说了一宿的何氏,大抵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
孙氏都知道了,怕是村儿里的媳妇婆子都知道了!一想到以后会有婆子媳妇对女儿指指点点,说道是非,她就怄得差点晕厥过去。
时时关注着屋内动静的李子雨,一听见屋内孙氏破口大骂的破锣嗓子就拎着尚拿在手上的菜刀冲了进来。
“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的李子雨就见何氏已经被孙氏逼得步步倒退,捂着胸口,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当下幽幽一声斥道,“大伯母,你这是在作甚!欺我家无人吗?”
孙氏一个回头,竟见李子雨面若玉面罗刹,背光站在那门框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不带半点温度。浆洗的发白的衣衫无风自动,右手紧握的菜刀磨得锋利忽的闪了一下,竟晃花了她的眼,只让人从心里升起一阵凉嗖嗖的寒意。
咽了咽口水,孙氏不由有点害怕的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可是你的大伯母!”
“呵。”李子雨不说话反笑,只掂着菜刀反复的瞧着,像上面有朵花儿似的,眼神中带着丝疯狂,吓得孙氏两股战战。
“你!你们!你们不识好歹!我,我侄儿才瞧不起你们这样的人!这亲,这亲你们休想再攀了!”孙氏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又放下狠话,转身就灰溜溜的往外跑,一时慌乱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很是狼狈。
李子雨手里那把菜刀往后一丢,竟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正中孙氏的两腿之间。刚刚想爬起来,腿瞬间又软了,瘫在地上直发抖。
“呀!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这身子,太弱了,刀子都拿不稳了。”在李子雨的幽幽呢喃声中,孙氏眼珠瞪得老大,像是有恶鬼在后追着,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李二家。
眼见着孙氏真的走了,李子雨才跑到何氏身边,一边搀扶着她坐下,一边细细的询问着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氏只顾着哭,没有瞧见女儿刚才的动作,闻言便哭着说:“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想错了。现在也不知外头那些长舌妇要怎么编排。娘对不住你,我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呀!”
大致明白了何氏的担忧,李子雨眉眼弯弯,笑道:“不是娘说的吗,高嫁低娶,这不是正常的事?都是泥腿子谁还能瞧不起谁?怎么就是痴心妄想?你的女儿可不是一般男子配的上的,就是他们答应了,我也是不答应的。那些人不过是自己没自信没底气不敢说这门亲,只能说些酸话罢了。”
在她细细的安慰开导下,何氏渐渐平复了心情。
看着李子雨自信的笑容,她捏了捏她的小脸,连道真是不知羞。
李子雨撒着娇,埋首在娘亲的臂弯里,笑称自己说的是实话,本就是这般优秀。
何氏知道女儿这是安慰自己,摸了摸女儿软软的秀发,心中慰贴。都说她没儿子,没儿子又咋啦?我一个女儿不知多暖心,多慰贴。接口道:“是娘想差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饮水。白河村紧靠的这座大安山正是白河村村民的宝山。
午时才过,吃完饭后李子雨就背起了箩筐,想着反正今天下不了地,要走这么一趟。干脆顺路拾点笋壳枯枝,若有点子什么山珍能捡着自然更好了。
对于自幼走惯了石子路的李子雨来说,走点路不过是家常便饭。一口气走到了山脚下。
一路上倒是遇见了在地里做活的几个村儿里的人,只是李子雨一般忙着田头家里的事儿,没啥朋友。都是些仅记得脸的点头之交。
村儿里的人虽然好奇她没下地,不过想着这两天的传言,无论真假,快嫁人了是肯定的。说不得是要养一养,换个进山捡柴火的活计,这才没下地。稍一过脑,自以为明白后,他们也没多问,就埋首做地里的活。
八卦,也只是茶余饭后的闲工夫时间拿出来唠唠嗑,不至于枯坐无聊。
李子雨自然乐得轻松。这事儿就是不想别人知道,不然就不会专挑偏僻的地方。
成也好,败也罢。少一点子人知道也少了点麻烦事儿。
风呼呼的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深深地吸了口气,来时还略有忐忑的李子雨此时彻底平静了。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如今是九月末的样子,还带着炎热的尾巴。李子雨才进山行了没多路程,鼻尖已沁出微微的薄汗,后背脊梁间也生出细汗。
心下盘算着,不若先去溪边歇歇脚,洗把脸?说不得还能摸着什么小鱼小虾。
他俩约的地方较偏,水里的鱼虾或许还没被村儿里的孩子给霍霍摸完。若是能摸到虾蟹,倒是不虚此行。
操持家务已久了的李子雨,向来习惯精打细算。利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的多做事儿,多摸索点吃的来。
溪水很是清冽,李子雨搁下箩筐,掬了一把清泉泼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水触到肌肤后,瞬间的驱散开了热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快活了起来。
她抬眼一望,才发现隔着溪水不远处,居然有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子正“呼呼”的打着拳。
李子雨的视力极好,可以清楚的看见男子踢腿出拳间,扫起一地的落叶沙尘。一套拳法打下来,只觉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虽然看不懂招式,但那抬手的气势隔着老远李子雨仍能感受得到。她最是喜欢这般厉害的人物,还没来得及为他叫好,那男子一个马步收势后,便径直走到了河边。
男子逐步逼近,修长笔直的大腿迈起步来,大步流星般的豪迈阔气。那随着呼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