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如玖用银叉挑了一块香梨,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放在一起,“这两种水果颜色虽然相近,但终究品种不同。”
张仲瀚脾气再好,再擅于隐忍,也不代表这位没有脾气没有野心,他这些年看似和稀泥,整个人圆滑没有棱角,但是凭借寒门出身,能做到丞相一职,并且从先帝时期做到现在,可见这个人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
而李光吉恰好与张仲瀚相反,他出身世家,从小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他还没有入官场,便已经有很多人追捧着他。他本人有能力,性格鲜明,骨子里还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味道,尤其是在寒门官员面前,这种味道就特别的明显。
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难道真的没有半分脾气?顾如玖不相信,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别提这些历经万千才爬上来的寒门学子。
张仲瀚不会乐于见到世家霸占整个朝廷,而李光吉也不会乐意见到寒门凌驾于世家之上。寒门与世家的斗争,看似会引起朝政不稳,但实际上对于帝王来说,只要利用得好,就不会是坏事。
俗话说,没有竞争就没有压力,对于皇帝来说,如果所有的官员都站在同一个立场,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管他是什么品种,”晋鞅用银钗在碗中搅了一下,然后把荔枝叉了出来,放了一颗葡萄进去,“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就扔出去,换一个进来。”
顾如玖看着他白玉般的手捏着银叉,姿势好看得让她移不开目光,所以也懒得理晋鞅说了什么,而是伸手摸了一把他的手,赞叹道:“真漂亮。”
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顾如玖顿时觉得自己心情十分的美妙,即使她发现有很多未婚姑娘偷偷打量晋鞅,也没有影响这份好心情。
反正再看人也是她的,这么想着,又觉得挺有成就感的。
“陛下,今日乃陛下万寿,臣携一对儿女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忠王站起身,举着手里的酒杯,大声道,“也祝您与皇后情深似海,恩爱到白头。”
“多谢忠王。”晋鞅端起酒杯,与忠王遥遥碰杯,然后心情甚好的喝下一杯假装是酒的水。
忠王这话虽然庸俗没有新意,但是却句句说到了晋鞅心坎里。
顾如玖看着笑得一脸憨厚的忠王,又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瑞王,从外貌以及风评来看,忠王与瑞王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是传闻这种东西,在见到真人后,往往有种颠覆感。
瑞王比她想象中更有心计,而忠王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充满戾气,她甚至有些怀疑,那些弹劾忠王暴戾的奏折,是不是别有用心。
还是说忠王与瑞王一样,都是擅长演戏的高手?忠王扮演四肢发达个性冲动的烈性人,瑞王扮演温文尔雅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
越想越觉得头疼,顾如玖揉了揉额头,瞥了晋鞅一眼,这种事情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吧,她还是安静吃瓜比较好。
旁边人见皇上对忠王的态度似乎并无不满,倒是有些好奇,以陛下对百姓的重视程度,听到关于容州的那些传言,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忠王相处,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也不知道这忠王怎么养成的性子,做事大大咧咧不说,浑身上下半点没有贵族应有的气势,倒更像是暴发户般。
好像历代忠王都是如此,行事十分的粗鲁,让很多文人见了,都要骂一句有辱斯文。
昭阳殿上热闹非凡,艺人们的后台却是乱七八糟,有正给自己上妆的,有互相斗嘴的,还有炫耀自己得赏的,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守在外面的禁卫军们也不管他们怎么闹,从头到尾都严谨的守在门外,不让任何可疑的人物进出。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有两个舞姬打了起来,一个骂贱人,一个骂表子,扯头发抓脸,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民间艺人没有不识字,又接触过各种人,骂起人来便毫无顾忌,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粗鄙到了极点。
守在外面的管事太监听不下去,走进屋内训斥道:“闹什么,不要命了?!”
见管事公公进来,扶摇先是狠狠抓了对手一把头发,才推开人。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管事太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民间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若是别人见他说了这种话,早就收了手,哪还有人敢趁着机会再抓一把?
在看这个动手的舞姬,虽然发髻散乱,身上衣衫也皱皱巴巴,但是管事太监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民间艺人中相貌最出众的扶摇。见惯宫中各色人物的太监自然清楚扶摇抱着什么心思,当即便冷笑道:“扶摇姑娘,你进宫后,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恃美行凶,也要看有没有人欣赏这份美才行。
不过是杂草堆里飞出来的野山鸡,也敢妄想,当真是可笑。
“宫中吵闹,不讲规矩,先打十板子长长记性,”管事太监语气平静又轻和,但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每个人不寒而栗。
他伸手指了指扶摇:“捂着嘴,拖下去,别惊扰了贵人。“
十板子虽然不会要人的命,但是对于跳舞的扶摇来说,确实毁了她吃饭的手艺。舞姬最重要的就是腰软体柔,这十板子下去,扶摇不落下残疾已经算好命,更别提跳舞了。
扶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了嘴,周围左右人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为她求情。
被拖出院子带到刑房,第一板子落到她身上时,她想尖叫,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因为她的嘴被堵住了。
十板子打完,她已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运气好,能保住一条命。”行刑的太监看起来满脸横肉,眼神浑浊又疯狂,“今天是陛下万寿,不宜闹出人命,不然你这样的,不用十板子就不剩一口气。”
扶摇肩膀抖了抖,满脸涕泪,哪还有京城第一美人应有的样子?
“行了,我这完事了,把人拖出去,”行刑太监点了一支旱烟,吧嗒抽了两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扶摇,“仗着姿色便心存妄想的人太多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于是怀抱着麻雀变凤凰美梦的扶摇,连让陛下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赶出了宫。
她躺在破旧的马车上,想起盛舞时,那些贵公子们疯狂的模样,不甘的念叨:“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一步?
万寿宴席正式开席,太后来露了面后,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不过大家也不介意,因为近一年太后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这次陛下万寿,太后能出来坐一会儿,已经算是难得了。
寿宴讲究的就是一个吉利,所以就连上桌的菜,也都有着十分好听的名字,以及考究的摆盘样式。
这顿饭吃得是君臣皆欢,至少没有谁不长眼的站出来说不好,也没有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角落的那位姑娘,似乎看过你很多次了。”顾如玖觉得那个姑娘有些眼熟,但是又不知道在哪看到过。
“坐那么远,长得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晋鞅往顾如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边坐着几个女子,连相貌都看不清。
“虽然她是胖是瘦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目光我却能感觉到,”顾如玖朝站在旁边的白贤招了招手。等白贤躬身站在自己面前后,她小声道,“那边角落里坐着的碧衣姑娘是谁?”
白贤抬头看了一眼,便小声道:“娘娘,若是奴婢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姑娘是太仆寺卿家中的千金。”
“原来是那位帮过陛下的田小姐。”顾如玖了然的点头,田碧月的名字是她示意加进去的,因为对方帮过晋鞅,所以她也就借此机会,提一提田碧月的身份。若是田碧月有意再嫁,参加过万寿寿宴也能成为一项谈资。
不过这位田姑娘看晋鞅的眼神,确实过于明显了些,明显到她想忽视都不太容易的地步。
“是她啊,”晋鞅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道,“我竟是记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顾如玖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对方的视线似乎收了回去,而后顾如玖再也没有感觉到有人扫视着她跟晋鞅。
万寿宴结束,众人再行大礼,又三呼万岁后,才退出了昭阳殿。
没有了讲究却无法自由自在说话做事的寿宴,晋鞅与顾如玖两人就十分悠闲的坐在一起作画习字。
顾如玖画了一幅山清水秀图,晋鞅便在上面题了字,并且还在上面盖上了两人的印章。
“在你不知道我心意前,我曾经设想过,若是你作画我题字是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想象出来的东西,比不上实际存在,”晋鞅揽着顾如玖的肩,看着她在纸上画上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狗,便笑道,“久久喜欢狗?”
顾如玖摇了摇头:“看看还好,不过我大概不会成为好主人,所以不打算养。”
晋鞅顿时打消了心中的打算,然后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西移,天际红霞漫天。
他暗含期待的看着顾如玖,但是对方神情如常,似乎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你再看什么?”顾如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哪里不对吗?”
“没有,”晋鞅笑了笑,伸手替她把脸颊旁的碎发夹在耳后,“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喜欢看狗,不如让人养几只狗,你有兴趣了便去瞧瞧。”
“还是算了,”顾如玖放下画笔,歪头打量着自己画的猫,然后摇头道:“我画活物的功底不如静物。”
“我觉得都挺好,”晋鞅叫来何明,让他把顾如玖画的两幅画好生装裱起来,然后挂去自己的书房。
“你的书房有大臣进出,挂这些画会不会有些不妥?”顾如玖有些失笑,“不如就挂在我们的屋子。”
“你说得对,屋子里也该挂一幅,”晋鞅点头道,“那把猫戏图挂房间,把高山流水图挂在书房。”
见他如此坚定,顾如玖只好答应了。
然后帝后二人又用了一顿晚膳,晋鞅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眼神微微黯了下来。
“吃得有些撑,”顾如玖走到他面前,“陪我走走吧。”
“好。”晋鞅温和一笑,任由她把自己拉起来。
路过鸾和宫时,顾如玖停下脚步,指着鸾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鸾和宫,“我记得前些日子让人搬了些书到这里,陛下陪我去翻找翻找。”
晋鞅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连月亮都没有,“时辰不早,不如明天我再陪你来找。”
“今日事今日毕,走嘛走嘛,”顾如玖拉着晋鞅的袖子晃了好几下,晋鞅便不由自主的跟着顾如玖走到了宫门前。
到了鸾和宫门口,他才看到宫门虚掩,守在门口的太监也不见了人影。
他皱了皱眉,鸾和宫伺候的人,竟如此懈怠?
突然宫门缓缓打开,当他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小鞅【偷偷看】:久久没有给我准备生日惊喜,伐开心,伐开心
久久:静静的看着你假装大度实际非常在意的样子。
晚安,明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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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夜色下,绿树垂影,仿佛像是世间最美丽性感的妙人披上了朦胧的纱衣,似梦似幻,美得不可思议。
树上挂着一盏盏精致的彩灯,有像鲜花的,有像动物的,还有像月亮星辰的,每一盏灯都不太大,但是挂在树枝上,却仿佛营造出了一个美丽梦幻的美好世界,让人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晋鞅想起幼时锦州举办了一次盛大的上元灯节,他被关在王府,直到等会结束,也没有机会看到外面究竟是何等盛况。
后来听去过的弟弟说,外面的灯做成什么鲜花模样,做成什么小狗小兔子模样,心里也曾偷偷羡慕过。不过当他慢慢长大,成为了大丰的帝王,在宫中见识了各种精致华美的灯盏,不知道比锦州那种小地方的灯盏漂亮讲究多少倍。
可是当他今天看到鸾和宫中挂着的彩灯,才恍然记起,当年自己曾对顾如玖说过,锦州的灯会上曾有什么东西,他诉说的内容,都是幼时记忆中二弟所说的那些。
灯会上的热闹,那些憨态可掬的动物灯,还有道路两旁的小吃,都成了他幼时幻想中感兴趣的东西。
只是他渐渐的长大了,对幼时的记忆也扔在脑后,跟久久提起这事,也不过是当做一件有趣的谈资而已。
他没有想到久久会让人做出他想象中的那些花灯,还让人仿照着民间的小吃摊子摆放着锦州的风味小吃。
熟悉的味道钻进他的呼吸中,仿佛填补了什么,让他的心仿佛泡进了一壶甜汤中,软乎暖和得厉害。
怔怔的回头看向顾如玖,他发现自己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去,但是他相信,此生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月色下的花灯,为了他精心准备这些的爱人,还有那充满香味的美食。
“这是哪家的公子,竟到了此处,”顾如玖笑盈盈的伸手把晋鞅拉进了鸾和宫大门,然后道,“小店有特制长寿面一碗,由店主亲手烹饪,吃过此面的人必会长命百岁,福禄双全,子孙满堂,夫妻恩爱,公子可要来一碗?”
晋鞅喉头有些酸,有些甜,有些哽,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如玖,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公子既然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顾如玖笑了笑,把晋鞅拉到桌边坐下,然后挽起袖子,“请稍坐片刻,面马上就好。”
十步远的地方,架着一口锅,锅底下燃着柴火,锅中的水咕噜噜冒着气泡。
下面,放菜,起锅,然后在面碗里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咸淡适宜的调料,擦去碗沿沾上的水汽,顾如玖端着面放到晋鞅面前:“公子,请用。”
葱花与面条的香味窜入鼻尖,晋鞅拿起筷子,挑起了面条。
这是一根面,面条很长,但是粗细却十分不均匀,歪歪扭扭的丑陋极了。 他把面条塞进嘴里,舍不得让它断掉,便很小心的吃着,连夹面的力道,也十分的小心翼翼。
一碗面吃完,他又吃掉了菜,喝完了整碗面条,连粘在碗沿的葱花,也用筷子夹起来吃掉了。
放下筷子,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微笑的顾如玖,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肢。
顾如玖心疼的看着他,伸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地拍着。
三岁丧母,父亲软弱无能又好色,继母不慈,弟弟妹妹骄纵蛮横,拥有这种童年的晋鞅,虽然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一个苦,但她却能想到他受了多少苦。
也许没有亲人为他做过长寿面,也许没有人在他小时候,带他出去看一看小孩子都感兴趣的花灯,也许没有人关心他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没有关系,她愿意亲手给他做长寿面,她愿意弥补他孩童时期的遗憾,她愿意关心他,他曾经没有得到的,她都会帮他一点点得到。
在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应该无坚不摧的男人,是个命好的皇室后辈。可是在她眼里,他不仅仅是皇帝,还是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他对她好,她也想对他好。
“我做的面好吃吗?”
他听到她这么问。
他点了点头,把头靠在她的腹部,就像是疲倦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属于自己的绿洲。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面。”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抬头。
“你喜欢就好。”顾如玖笑了笑,右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脑勺,神情温柔至极。
“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都给我做一碗好吗?”腹部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他的脸颊上,他脸有些发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