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琅突然想起今日听到的消息,突然心有不详的预感。
针落可闻,无比寂静。而在这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众人一惊,扭头看去,便瞧见一群蓝衣太监走来,粗看有数十人。待近了,众人才瞧见他们手上押着五个宫女,五个太监,也不知是哪个院子的。
将这九个宫人压到清音阁前边的长凳上捆着,沈月琅眼熟的发现,这五人,竟很眼熟。
正想着,便见斋菊院的俞昭训一脸仓惶的跑过来,乌发微乱,气喘吁吁,满脸热汗。
气还未喘匀,她便焦急开口:“许公公,你这是何意?我这两位婢子可是犯了什么大错?竟劳您如此大动干戈?”
“这可不是奴才大动干戈!”
许公公悠悠一笑,朝着东方拱手道:“奴才可是奉了太子爷的命令,惩戒这等不长眼的宫人。”
俞昭训一愣,就听许公公冷声道:“人既然已经到了,那便开始行刑,一共五十个板子,一个也不能少了。”
五十个板子,等打完了,那人的屁股都烂了,这根本就是不给人活路。
俞昭训面如土色,忙道:“许公公还请手下留人,五十个板子,这打下去,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许公公笑道:“俞昭训折杀奴才了,只是,这命令,是太子爷下的,奴才也做不得住啊。您啊,若要求情,便向太子殿下说去吧。”
说着,那执邢的太监已举起了板子,开始行刑。那板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阳光下,微微泛着红,不知是材质便是如此,还是后来沾的血多了。
“茯苓,环儿!”
“王贵,李勇!”
两板子下去,茯苓与环儿脸已经白了,俞昭训挣扎着想去拦着人不让他们打板子,却被人牢牢的抓住。
惨叫声声声泣血,板着板子打在臀肉上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俞昭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使劲的甩着头,眼泪水从眼角甩出,在空中像是雨水一样,落在地上,碎成几半。她惶然无措,泪流满面,姣好的面容一半微微肿起,看起来狼狈一片。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突然想起太子来,这是太子下的命令,若要救茯苓他们四个,只能求太子殿下。
“我去求太子爷,求太子爷放过你们!”
她提起裙角,脚下一双小脚踩着石榴红绣着秋香色的花朵的绣花鞋。她跑得很快,可是她很少这么剧烈的跑动着,跑到一半,身子一个踉跄,扑通一声便摔在了地上。额头磕在一边的石头上,立刻就破了头,鲜血顿时就流了下来,
“太子爷……”
她喃喃念着,眼泪水不自觉的掉下来,她却没有心情去擦,爬起来继续跑。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一刻,觉得东宫真大啊,大得她的脚都跑疼了,也还没跑到她想去的地方。
绛色院!
俞昭训好不容易跑到绛色院,可是却连绛色院都没进,便被守门的婆子拦住了。
“俞昭训,您还是别胡闹了!太子爷说了,今日谁来都不让进,您别让奴婢们为难了。”
两个婆子,身材高大,腿粗腰圆,看着就是很有力气的。
俞昭训满脸狼狈的看着她们,剥下手里两个金镯子就往她们手里塞:“求你们了,让我见见太子爷!求你们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会对奴仆说出求这个字眼来,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这个字,说出来并不困难。人到了绝望的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她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相视一眼,摇头道:“奴婢可不能接您的东西,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这不够吗?”
俞昭训咬着唇,把头上的钗环、耳上的明月珰都取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左边的耳朵被她扯出血来,血珠不断的冒了出来,她却不管不顾,只将去下来的东西一股脑往两个婆子手里塞。
“这些够了吗?若是不够,改日我再给你们!”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的滚下来,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无助过。
婆子无奈道:“这不是银钱的问题,太子爷吩咐了,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您进去啊!”
俞昭训心头漫上绝望,她茫然的看着绛色院里边,已经落地生根的石榴树绿叶繁茂,其中零星挂着青色的石榴,有的肚子已经泛了黄。可以想象,再过不久,这些石榴便能成熟了。
“太子爷,太子殿下……”
“咦?”珍珠抬起头,迷茫的看着对面的男人,竖耳听了片刻,却没听到什么动静,嘀咕道:“我怎么听到好像有人再叫太子啊?”
太子手里执着白子,纤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白子落在棋盘上,平静的道:“你又输了!”
珍珠低头,只见棋盘之上,一圈黑子之中,白子已经连成了五颗。
“这不算不算!”珍珠摆着手,道:“我刚走神了,不然你才不可能赢我了!”
她耍赖,将棋子捡起来,道:“重来,重来,这局不算!”一心专注在棋盘上,她早将刚才的动静抛在了脑后。
太子挑眉,不置可否。
“唔唔唔!”
俞昭训被粗壮的婆子捂着嘴带到远离绛色院的地方,有些愤怒的道:“俞昭训您就别想着见太子了,太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婆子暗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回去。
俞昭训脸色惨白的看着她离开,额上原本有些凝结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她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红色发愣。
“茯苓,环儿……王贵,李勇……”
她的宫女,她的太监。
她突然拔足开始狂奔,像疯了一样的跑回清音阁。
清音阁一片安静,只听得到行刑的声音,女人忍不住作呕的声音。血腥味,在这一片散开去,橘黄色的阳光浓郁得像是鲜血一样,铺了一地。
许久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出气多进气少的九个人,捏着帕子掩住口鼻,目光在底下的女人身上扫过,见她们神色惶惧,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心下满意。
“各位主子们可都瞧见了,这宫里,可都是讲规矩的!若是犯了错,这便是下场。”许久微微一笑,他声音不大,可是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便让他的声音显得如此的清晰。
“日后,各位主子,若要行事,便要先想想今日。要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一番敲打,见众人畏惧,许久才满意的带着人离开。
“呕,呕!”
沈月琅扶着初云的手,一双手还在不住地发抖,脸色发青,脑袋里不断的闪过那一片血色,胸口便忍不住翻滚起来,让她作呕。
她身边的初云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因为扶着她,怕是恨不得立刻寻个地方好生吐上一番。
像她们主仆二人一般的并不少,无论心里承受能力如何强大的,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也难保持平静。更别说,这里的女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身上有个什么小伤口,都要大惊小怪的。
而现在突然让她们看见这么一幕极具有冲击力的,胆子小的,早就已经晕了,胆子大的,都是捂着胸口,胸中翻腾不止。
俞昭训已经跑回来了,九个被行刑的人就这么被放在长凳上,鲜血染满了他们的衣裳,她楞楞的瞧着,楞楞的走了过来,楞楞的跪了下去。
“茯苓,环儿……”
她喃喃的念着两个贴身宫女的名字,似是下一刻,她们便能像往常一样,与她说笑,与她玩闹。
“……昭训……”
☆、、第58章 ‖58
五十板子下去,九个人臀部都已经被打烂了,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早就被血色浸染尽了。只剩下半口气,进气多吐气少,进去的气,就没吐出来。
俞昭训跪坐在地上,看着茯苓惨白被冷汗遍布,毫无生气的一张脸,觉得很茫然。鲜血流在地上,她白嫩的十个手指沾着红色的血液,格外的艳。
“昭训!”
俞昭训茫然的目光抬起,长凳上她原本以为已经没了气的茯苓竟是睁开了眼,气弱的叫她。
“茯苓,茯苓,你怎么样了?”
俞昭训双手双脚并用爬过去,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双手在空中动了动,却根本不敢碰她。
“昭训,您还,记得我今日与您说过的话吗?”
茯苓扬起一张脸,极为狼狈,她努力保持着清醒,轻声道:“您不必自责,奴婢进了宫,便料到了今日!”
她喘了两口气,血色从她嘴里流出来,竟是下嘴唇都被她咬烂了。
“只是,奴婢若是去了,求您看在主仆的情意上,能照顾一下奴婢的弟弟。”她伸手抓住俞昭训的手,分明只有出的气了,力气却是极大,一双眼瞪得大大的。
“奴婢求您了!”
俞昭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道:“我记得了,我会照顾你的,弟弟的。”
茯苓终于笑了笑,松开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奴婢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努力睁大眼睛,在生命弥留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主子。
“您,记得奴婢说的话,日后,不要再轻信于人了!”
恍惚中,她似是看见了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村头,一棵巨大的枣子树伸展着枝条,上边的红枣累累挂在枝头,一颗颗红艳艳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金花!”
村口有人朝着她招手,叫她的名字。
啊,金花,是的,在还未进宫之前,她的确是叫这个名字,真的是好俗气的名字啊。
茯苓茫茫然的看去,大枣树下,一男一女朝着她招手,男女模样看不大清,可是茯苓却知道,这二人是谁。
“爹娘!”
茯苓笑着跑过去,被男人一把抱起来放在肩上,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
“回家咯!”
太阳全部西垂,橘黄色的余晖落在茯苓的脸上,她已经完全闭上了眼,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一张狼狈的脸,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安详。
“茯苓?”
俞昭训轻声叫了一声,眼眶终究含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翻滚下来。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砸在地上,就像她的一颗心一样,支离破碎。
“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她捂着胸口,哭得快喘不过气去,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滑到她的眼睛里,整个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哭着哭着,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就这么晕倒在了地上。
一双浅蓝色鞋面的绣花鞋走到她的身边,赵承徽垂着眼看她哭得红肿的一张脸,即使是晕了过去,在昏睡中,也还在流泪。
“平衣······”
她走到自己贴身宫女面前,伸手将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合上。
“太子爷,可真是个狠心的!”
她喃喃。
*
珍珠却不知道因为自己东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轻易不动怒,这次竟然杖毙了九个宫人,还让各个院子的主子丫头都去看着,这实在是太过狠辣了。
说来这宫里一年到头,死去的宫人不知多少底下的人命不值钱,上边的主子下令打死的宫人也有,这并不算什么稀罕,也没人会说什么。换成是谁,也不会让皇宫中各宫都如此议论。只是,做这事的是太子爷,这就稀罕了。太子爷那人清清冷冷的,谁能想象出他动怒的模样。
如今大家知道了,太子爷轻易不动怒,可是怒起来,却也让人胆颤。
众人只道这是被女色迷了眼,被杖毙的九个人,分别是斋菊院俞昭训还有畅宁院赵承徽的婢子奴才,这二人如何让太子如此盛怒,这宫里就没蠢笨的,没听人说,这二人早上便惹了绛色院的宁良媛吗?
不过待宁良媛有喜,被那俞昭训与赵承徽二人惊得险些动了胎气,众人又是恍然大悟,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谁不知道太子爷膝下没个孩子,如今虽然太子妃肚子里揣着一个,可是子嗣,自来是让人看重的,也莫怪太子爷会如此生气了。
*
淑妃听到这个消息,摇头轻笑,伸手掐了一朵花放在手里,她年逾三十,可是却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美丽,手中捏着花,人比花娇。
“冲冠一怒为红颜,谁也没想到,咱们太子爷,竟也是个性情中人了。”
她吃吃的笑道,心情好不畅快。这太子实在是太过圆滑完美,就不像是人一样,除了子嗣上,你便寻不到他的什么错处。可是如今了,这可是上好的把柄送上来。一国太子,为美色所迷,怎么瞧着,就算日后登基了,那也是个愿意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谁又敢把帝位交在她的手上?
“小四,你是要作何去?”
心情愉快,淑妃却瞧见一边蹑手蹑脚往外走的四皇子,秀眉一竖,冷冷的叫道。
正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母妃!”四皇子站正身体,嘿嘿傻笑,道:“我这不是在屋里呆闷了,想着去外边散散心嘛。”
淑妃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我瞧你是要往练武场上跑,谁出去散心,还带着弓箭的?”
四皇子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乌金弓往身后一挡,只是他怎么挡得住这么大的一把长弓?
淑妃气狠了,怒道:“你就不能给我把这些枪枪棍棍的放下,去多写几篇大字,多替你父皇分忧解难?”
四皇子毫不在意的道:“有三哥在,这哪里轮得到我?您也是知道儿子的,儿子自来见着书本就头疼,您就不要在儿子身上抱有什么学富五车的想法了。您其实可以多将心思放在小五身上,我瞧着,小五那嗜书如命的样子,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淑妃扶着额,她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这个逆子气死。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她精心筹谋,可是自家儿子却在她后边不断地给她拖后腿,这样怎么能让皇上看重他。
“你给我滚回书房,今天不作出一篇文章来,就不许出这宫门!”
四皇子:“······”
常宁宫。
德妃赤脚踩在温热的大理石上,浴池里边热气氤氲,解了裹身的绸步,她坐在温热的浴池里边泡澡。
德妃模样生得好,眉目间却是冰冷一片,让人不敢亲近。不过,她却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还在她的常宁宫内特意修建了一座浴池给她泡澡,如此恩宠,只让人咋舌。
穿着纱裙的宫人跪在她的身后,轻柔的给她揉着头,右手边放着一扇屏风,屏风后边一个宫人跪在地上,将东宫的事情一一给她禀告。
“太子如此大动干戈,倒让人称奇了。也不知道这宁良媛,生得是何种模样,竟将我们自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给迷了去。”
在选秀的时候,她自然是见过珍珠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秀女,她哪就认真看过,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与她一般想法的人不少,都将珍珠脑补成了一个绝色美女,不然怎么能入了太子的眼。
浴池水面上飘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酒壶酒杯,德妃取了酒壶倒了一杯清酒饮下,嘴里吐着醉人的酒气,道:“只是,这宁良媛身子有喜,太子爷子嗣不丰,自然看重这个孩子。如此惩戒底下的宫人,也说得过去。”
她扬唇一笑,道:“不过,能给他添些睹,这也是小小的收获。”
这一次,虽然对太子没什么影响,可是有的东西,滴水石穿,便是这毫不起眼的事情累积下来,便会彻底消耗皇帝对他的情意。
*
各宫反应各不相同,珍珠有喜这件事瞒得很紧,消息从太医署传出,除了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