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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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回去-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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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过动手。”

“别跟我说你没想过。”

谢伊将高脚椅拉回来,重新坐了上去,眼睛一直盯着我。

“怎么做?”

我没有眨眼,只要稍微迟疑,他就会当成小孩胡说八道,掉头就走,顺便带走我们的机会。 “他经常气呼呼回家,每星期有多少晚上?楼梯快要塌了,地毯也破了……他早晚会被绊倒,连摔四级楼梯,撞到脑袋。”光听自己大声说出口,我心脏就几乎跳到喉咙。

谢伊喝了一大口酒,认真思考,接着用指关节揩揩嘴巴。 “摔倒可能不够,搞不定。”

“也许行,也许不行,但至少能解释他脑袋为什么破一个洞。”

谢伊看着我,眼里除了怀疑,还带着从小到大头一回出现的敬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得两个人做。”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没办法搞定。”

“他可能还手,可能需要移动他,可能有人醒来,可能需要不在场证明……一个人动手很可能出什么差错,两个人的话……”

他用脚踝勾了一张高脚椅过来。 “坐吧,晚个十分钟回家没区别。”

我拿到酒,我们两人手肘靠着手肘坐在吧台喝酒,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谢伊说, “我试了好几年,想找出办法离开。”

“我知道,我也是。”

“有时候,”他说, “我有时候觉得要是想不到办法,我可能会疯掉。”

从小到大,这是我们最接近兄弟交心的谈话,感觉真是好极了,让我吓一跳。我说: “我已经快疯了,不走可能疯掉,我感觉得出来。”

他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 “是啊,卡梅尔也是。”

“有时他发作之后,洁琪会变得不大对劲,恍忧惚惚。”

“凯文还好。”

“那是现在,就我们所知。”

谢伊说: “这么做不但对我们好,对他们也是最好的事。

我说: “除非我搞错了,否则这不只是最好的事,也是我们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事,唯一的。”

我和他的目光终于交会。酒吧更吵了,有个家伙兴奋地讲到笑点,角落传来粗鲁淫秽的哄堂大笑声,但我们眼睛眨也不眨。谢伊说: “我想过这么做,想了两三次。”

“我已经想了好几年。想很容易,做起来……”

“是啊,完全不一样的,会很……”谢伊摇摇头,眼睛四周浮现白圈,只要呼吸鼻孔就会张大。

我说: “我们行吗?”

“我不晓得,我不知道。”

又是漫长的沉默,两人各自回忆最喜欢的父子时光。 “行吧,〃我们同时脱口而出, “应该可以。”

谢伊向我伸出一只手,脸上是红一块白一块。 “好吧,”他呼吸急促地说, “好吧,我干了,你昵?”

“我也干了,”我说着和他击掌握手, “我们上吧。”

我和他都拼命用力,仿佛想要弄伤对方似的。我感觉那一刻在膨胀,向外扩张,伸向四面八方,令人晕眩、愉悦而微微不适,有如注射药物,你知道它会让你终生残废,但那感觉实在太美好,你只想让它更深入血管之中。

那年夏天是我和谢伊主动靠近彼此的唯一时光,每隔几天,我们晚上就到黑鸟找一个舒服隐密的角落聊天,反复讨论计划,从各个角度检视、精练,去掉行不通的部分,重新来过。我们依然痛恨对方,但那不再重要。

谢伊每天晚上都去找卡波巷的努雅拉·曼根闲聊,献献殷勤。努雅拉烦人又智障,而她老妈眼神之呆滞,简直是邻里第一。几星期后,谢伊趁努雅拉邀他回家喝茶,从她家浴室柜偷了一大把安眠药。我到伊莱克购物中心的图书馆啃了几小时医学书,想找出需要多少安眠药才能让一个九十公斤的女人和七岁小孩睡得听不见骚动,但必要时又叫得醒。谢伊大老远跑到贝里费莫买漂白水,作为清理现场之用。那里没有人认识他,警察也不会多问。

我突然变得乐于助人,每天晚上都帮老妈做甜点。老爸骂我是玻璃,讲得非常难听,但我们每天都朝目标迈进一步,这些话也就变得更容易忍受。谢伊从工作场所偷了一把铁锹,和香烟一起藏在地板下。我们很擅长这些,我和他,天生就有本事,我们合作无间。

各位说我变态也好,但我真的爱死了做计划的那个月。我偶尔睡不好,不过几乎时时处于亢奋状态,感觉就像建筑师或电影导演,有长远的眼光与计划。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策划如此庞大复杂的计谋,要是做对了,将会非常、非常值得。

忽然间,有人给了老爸两周工作,表示他最后一天一定深夜两点才会回家,血液酒精浓度高得根本不用警察测量,也表示我们不再有理由继续等待。倒计时开始,我们还有两周。

我们不断背诵不在场证明,最后连睡觉都能脱说出。个家人一起吃饭,饭后吃雪利蛋糕,我爱做家务的成果。雪利酒不仅比水容易溶解安眠药,还能盖过药味,一人一份蛋糕则表示可以按不同剂量下药。到葛洛夫的迪斯科舞厅,在城北,找新的可爱女人搭讪,半夜被赶出来,理由是老套的太吵太闹,带外面的啤酒入场。走路回家,途中在运河边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三点左右到家,安眠药的药效应该开始消退,只见亲爱的父亲躺在楼梯底端的血泊中,我们大吃一惊。接着是人工呼吸,可惜太迟,疯狂敲打哈里森姐妹家的房门,猛打电话叫救护车。这些事除了中途停留,几乎都是真的。

也许我们会被逮到,不管有没有天赋。我们毕竟是业余杀手,遗漏了太多东西,也有太多地方可能出错。就算在当时,我也约略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不在乎,我们有机会。

我们准备好了。我心里已经准备好未来每一天记得自己是弑父凶手,但那一天,我和萝西·戴利去盖立根,她对我提到英格兰。

我没有跟谢伊说我为什么抽手。他起初以为我只是跟他开玩笑。但他后来慢慢发现我是说真的,他就越来越急躁。他试着威胁我、恐吓我,甚至哀求我,可是全都没用。于是有一天,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抓出黑鸟痛揍一顿。我过了一周才有办法站直走路。我几乎没有还手,因为在我心底深处,我认为他打得有理。我血流满面,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想他可能在哭。

我说: “我们现在不是谈这个。”

谢伊根本没听进去,他说: “我起初以为你只是退却厂,事到临头突然没胆。我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几个月后我和伊美达·提尼谈过,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根本和胆量无关,而是你只在乎你要的东西。一旦发现更简单的出路,其他就不值半毛钱。不管家人、我、你亏欠的一切或我们做的承诺,你都当成放屁。”

我说: “让我搞清楚一点,你怪我没有杀人?”

他满脸厌恶地撅着嘴,我不晓得看过多少次这副表情,小时候我每回想跟上他,他就是这样看我。 “别耍小聪明。我怪你是因为你以为光凭这点比我了不起。听着,你的警察弟兄或许觉得你是好人,甚至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我清楚得很,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我说: “老兄,我跟你保证,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那起码我知道一点,这就是你干警察的理由,因为我们那年春天差点干下的事情,还有它给你的感觉。”

“你说我突然有股冲动,想弥补罪恶的过去?你多愁善感的样子真可爱,只可惜猜错答案,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谢伊哈哈大笑,龇牙咧嘴的狞笑,让他仿佛变回当年那个不顾一切的年轻人。 “弥补你个头。我们家的弗朗科不搞这一套,死也不可能。错了,我是说你一旦有了警徽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了。告诉我,警探先生,我实在很想知道,你这一路来躲掉了多少惩罚?”

我说: “这种事不需要你这个笨头伤脑筋,什么如果、但是和几乎都是放屁,我什么也没做。我可以走进爱尔兰任何一所警察局,招出那年春天我们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但除了浪费警察时间,我什么麻烦都不会惹上。这里又不是教堂,没有人会因为想法邪恶而下地狱。”

“是吗?告诉我那件事没有改变你,我们做计划的那一个月,跟我说你事后觉得自己没变。少来了。”

老爸当年揍下第一拳之前常说,谢伊老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住手。我用应该能吓阻他的语调说: “我的乖乖,你该不会把你对萝西做的事情怪在我头上吧?”

他嘴唇又是一撅,既像抽搐又像咧嘴咆哮: “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想在自己家里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明明你和我是一丘之貉。”

“是啊,兄弟,我是。我们也许聊过不少有趣的事情,我和你,不过一旦讲到残酷的现实,事实是我没碰过老爸一根指头,事实是你杀了两个人。你可以说我疯了,但我可是看得出来两者不同。”

他下颚再度绷紧。 “我对凯文什么都没做,完全没有。”

换言之,交心时间结束了。我沉默片刻,接着说: “是我脑袋不清吗?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希望我点头微笑,然后离开?你开开恩,告诉我不是这样。”

恨意又从谢伊眼里浮现,有如热闪电般纯粹莽撞。 “你自己左右看看,警探,你难道没发现吗?你又回到原点了。你的家人再度需要你,你还是亏欠我们,但这一次你必须回报。不过算你好运,这回假如你还是不想留下尽你的本分,那刚好,我们就是需要你离开。”

我说: “假如你认为我会让你置身事外,那我看你比我想的还要昏头。”

屋里暗影浮动,将他的脸庞变成野兽面具。 “是吗?看你怎么证明,蠢猪。凯文这回没办法说我晚上不在,你的荷莉比你懂事多了,不会告家人的密,就算你扭着她的手臂逼她开口,把她的话当成圣经,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滚回你的警察小窝吧,让你那些警察兄弟帮你吹喇叭,吹到你感觉好一点为止。你什么都没有!”

我说: “我不晓得你哪来的想法,竟然认为我想证明什么。”说完我一掀桌子,将它推到谢伊身上。谢伊哀号一声,被桌子压得直往后退,玻璃杯、烟灰缸和威士忌酒瓶砰地弹开。我踹开椅子扑向他,忽然发现自己进来就是为了杀死他。

转眼间,谢伊抓起酒瓶朝我脑袋挥来,我发现他也想杀我。我向旁边一闪,感觉酒瓶划开我的太阳穴,让我眼冒金星。但我乘机攫住他头发,抓着他脑袋猛撞地板,直到他用桌子将我挡开。他和我一样强壮,一样愤怒,一样不肯放开对方。我们脸颊贴着脸颊,像恋人般紧紧交缠。两人这么靠近,其他人在楼下,加上十九年的练习,让我和谢伊静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剧烈喘息与身体撞到东西的声响。我闻到动物愤怒的热气与棕榄香皂味,将我一下子拉回童年。

谢伊用膝盖顶我胯下,挣扎着爬开想站起来,但还来不及做到就被我抢先一步。我用手臂扣住他,将他翻过来,朝他下颚就是一记上钩拳。等他回过神来,我已经用膝盖压着他的胸膛,拔枪抵着他的前额,枪口对准眉间。

谢伊僵住不动,我说: “本警察告知嫌犯涉及谋杀,径行将他逮捕。本人引述嫌犯的说法,嫌犯要我‘滚开’。本人表示方如果主动配合,逮捕就能平顺进行,并要求嫌犯伸出手腕以便戴上手铐。嫌犯随即愤怒攻击,击中本人鼻子,请参考附件相片。本人试图离开现场,但嫌犯挡住门口,本人被迫掏出武器,要求对方让开,但遭嫌犯拒绝。”

“我是你的亲哥哥,”谢伊低声说。他刚才咬到舌头,说话时嘴角带着血泡。 “你这个龌龊的小杂种。”

“唷,瞧瞧谁在说话呀,”怒火几乎将我抬离地板,我看见谢伊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扣下扳机。感觉就像喝香槟那么痛快。 “嫌犯继续攻击本人,并且不停表示‘我要杀了你’,以及‘我宁可死,也不要进他妈的监狱’。本人试图安抚嫌犯,向他表示事情可以和平解决,并再次要求他和我前往警局,在警方戒护下讨论案情。嫌犯非常激动,似乎没有听进本人的劝说。这时,本人开始怀疑嫌犯可能服用药物,例如海洛因,或罹患心理疾病,因为嫌犯行为极不理性,似乎飘忽不定——”

谢伊下颚紧绷。 “别的不说,你还要把我说成疯子,你就是想让别人这样看我。”

“只要能把事情搞定就好。本人多次尝试说服嫌犯坐下,以便稳住场面,但迟迟没有效果。嫌犯越来越激动,开始喃喃自语不停走动,用拳头捶墙和自己的头部。后来,嫌犯抓起……咱们选个比酒瓶严重一点的东西好了,我知道你不想被人当成娘娘腔。你有什么?”我环视房间,可不是嘛,工具箱就收在五斗柜底下。 “我敢说里头一定有扳手,对吧?嫌犯从打开的工具箱抓起长扳手,请参考附件相片,不停威胁要杀害本人。本人命令嫌犯放下武器,同时避开对方的攻击范围。但嫌犯不停逼近,朝本人头部挥击。本人闪身避开,朝嫌犯胸部射击一枪示警。别担心,我不会弄脏家具的。本人警告嫌犯,假若他再度攻击,本人就必须开枪一一”

“你不会这么做的,难道你要对你的荷莉说,你杀了谢伊伯伯?”

“我什么屁都不会对荷莉说。她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再也不要靠近这个笨到发臭的家庭。等她长大,几乎不记得你们了,我再向她解释你魁个杀人败类,罪有应得。”

鲜血从我太阳穴的伤口滴到他身上,大滴大滴地渗进他的套头衫,溅了他满脸,但我们都不在乎。 “嫌犯再度试图用扳手攻击本人,这回成功击中,请参考医疗报告和头部伤口相片。你等着瞧吧,小子,等着看头伤有多好用。攻击让本人直觉地扣下扳机,本人认为,若非受到攻击惊吓,本人应该不至于让嫌犯一枪毙命。然而本人也认为,就当时情况而言,使用武器是唯一的选择,只要延迟开枪,本人就有生命危险。证词签名,巡佐警探弗朗科·麦奇。既然没有人可以否证我这份简洁利落的证词,你想他们会相信吗?”

谢伊的神情不再有丝毫保留。 “你真让我想吐,”他说, “你这个叛徒!”说完啐了一口鲜血在我脸上。

强光闪过我眼前,有如阳光打在碎玻璃上,照得我头重脚轻。我知道我开枪了。沉默巨大无比,不停向外蔓延,直到寂静淹没了全世界,不留半点声音,只剩下我规律的喘息。我感觉轻飘飘的像是在飞,飞得又高又远,几乎让我的胸膛炸开。我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时候比得上当时那一刻。

接着,强光黯淡下来,寂静颤动冷却,裂了开来,填满无止尽的形状与声响。谢伊的脸庞有如拍立得底片从白光中慢慢显现。隽青脸肿。两眼圆睁,满脸是血,不过依然完好无缺。

他发出难听的声响,或许是笑声。 “跟你说过了,”他说, “我跟你说过了。”他伸手颤巍巍地去拿酒瓶,我将枪转过来,用握把重击他的脑袋。

谢伊发出可怕的呕吐声,接着便瘫软在地。我用手铐将他的双手牢牢铐在前方,检查他还有没有呼吸,把他拉到沙发边缘让他斜靠着,免得被自己的血呛到。

接着我收起佩枪,掏出手机。号码很难打,我手上的血沾满按键,太阳穴的血滴到屏幕上,只好不停用衬衫擦拭手机。我竖起一只耳朵留意有没有脚步声上楼,但只听见电视机低低的胡言乱语,盖过了刚才穿透地板的呻吟与碰撞声。我试了两次,总算打通了史帝芬的电话。

他说: “麦奇警探。”语气带着一些提防,可以理解。

“意外吧,史帝芬,我找到你在找的人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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