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过几天我和十九弟护送他们去南方吧。”
张义跟师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听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后,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们,可以说张家这些年的一帆风顺,这个小狐狸在背后作了不少的手脚,这一次他也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而来,却发现张大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毕竟人家是血亲,他也就没有多事,结果却成了张格的一场大屠杀——早按自己的办法,把人全转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僵尸的脑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个少年叫着,匆匆从云端落了下来,“这个僵尸还在这里啊,还不快叫他走!”这个少年说话极快,冒冒失失地挥着手,他的话中张格没听懂了几个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皱眉头:“难道是爷爷他们要来?”
“是啊,是啊,我是见爷爷开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来通知你们的,叫他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挥手,头上渗着汗珠。
张格明白了,这座山林里的妖怪们,因为自己在附近杀了这么多人,怕引来神、仙的干涉,让他们受池鱼之灾,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后患。胡十七与胡十九这种情况下还为自己报信,确实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反而与胡十七有毁目之仇,他们这全是看在张二狗的份上。
张格的眼眶潮湿了,向胡十七与胡十九深施一礼:“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后代就拜托二位了,还有二狗他们夫妻的坟……我,我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胡十七朗点头:“我明白……交给我吧。别忘了张二哥的愿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变回一个人……”
张格点点头,这种情形之下,来不及多说,他又看了一眼紧紧关着房门不敢出来的张孝亲和那些子孙——他疯狂般的杀戳已经把他们吓坏了,再也不敢来认这个长辈了。
张格叹了口气,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自然不算他们的长辈了。
像这张义夫妇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驭风而去。
十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着说:“他……就算记起了与张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变不回一个善良心软的人类了,僵尸就是僵尸啊……”
“别胡说!”十七朗责备一句,由于南羽与族长是好友,所以他们家庭对于僵尸这个词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本来就是……你看着吧,我觉得他以后还会……”
十七郎摇摇头,随着十九郎的话天边的夕阳完全没入了群山之后,就好象他说了一句可怕的预言。
张格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吃了许多人——用采补的方式吸去了他们的生气,吃掉了他们的生命,而不是血肉,这是他这个高等僵尸拥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吃人的妖怪,可是现在自己……
张格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当发现其中一个还在蠕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吸过来,将他的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些人并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还是他们这样的人制造了二狗和师伯他们的死,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更多人的死亡,张格想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为了杀光这些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张格开始吃人,专门吃这些他想要全部杀光个的人。
张格发现另一支军队正在向这边飞速靠近,那支队伍他调查过,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标,于是张格在对方赶到之后,飞上了云端。
生活就在杀戳、吃人、离去……之间循环,张格有时候有些茫然,他现在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了。
他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可是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使他想要找点什么事来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张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没入了大地,长叹一声站起来。
黑夜是属于他的,他要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心中那种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难受了。
转身的时候,张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身后不远的树下,不知道对方已经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静静的看着他。
张格看到对方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南羽走向前来。
看着南羽冰冷的面孔,张格心中感到了一阵解脱,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双膝脆倒:“师父,弟子认罪领死,请师父动手吧。”
也许从他开始吃人的第一天开始,就在等待这么一天,这期间也有过许多来伸张正义的修道士与妖怪找上他,不过全被他击败或躲过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杀戳对象,所以他没有多造杀孽,可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来杀掉、吃掉的人类当中,也有无辜的,双手没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还是不加分辩的吃了他们,所以自己应该死。
不过不能让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来动手,张格认为那些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没有资格审判自己。
就让师父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手刃孽徒的话,别人就不会说她教徒无方了。
张格真正在担心的,是万一师父不来怎么办?
万一师父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连清理门户都不亲自来动手怎么办?
张格知道,随便来一位师兄弟执行门规,他自己都会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见师父一面。
张格又很多话想跟师父说,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父,张格知道自己该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妇附近,好等到张家子孙拜祭的时候,我也能看他们一眼。”
良久,张格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唉……”南羽发出一声长叹。
开始听到胡家传来的消息,她还以为张格杀光那支几百人的军队,只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
这是错误的事,但却并错的不可原谅,换成自己,生死关头也说不定会作同样的事。天律不允许妖怪滥杀人类,可是并非要妖怪们面对人类束手待毙。所以那个时候,南羽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也只是想将张格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的消息,却令她大惊失色,张格还在继续杀人,不论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见到军队,只要那支军队不足千人,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吃人,把他所杀的人的生气统统吸完,几千人啊,细算下来,这段日子张格足足杀了几千人了,吸取了这么多精气的他,会变成什么怪物?还会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对于张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这些,就会浑身发冷——这个怪物,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今天当她终于当面“抓”住了张格后,才发现事情也许不象她想的那么糟,张格的神情与眼神还是那么憨厚,并没有变成一个咙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样,甚至吃人得来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被他的身体听收,只是团团地堆聚在他的体内,与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两个体系。
“夜之……”女道士凝视了他良久,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这是张格的字,是张格缠着南羽为他起的,因为在张格看来,读书识字的人,都会起个字,就好像弟弟张义人称清商道人一样。“义儿生前对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记了吗……”
“师父……”
没想到见到南羽后,听到第一句话,是这样轻轻的抱怨。一种伤心、愧疚、无奈……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张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救他们,我们却不能做?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该死,杀了他们却要造天遣?为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的杀害无辜的人,我们却只能看着不去阻止?师父,二狗和师伯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啊!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大家有能力,却不去救人?为什么我杀这些杀人的人,却反而错了?师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听他说到玄机,南羽感到一阵心酸。
师兄一辈子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她也想问问苍天问什么这么不公啊!
“夜之,我们是不能管人类的使的,这就天条,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天条!”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人世间没有道理可讲,连天也不讲道理!”张格大声吼了起来,“天在哪里?天在哪里!”
南羽黯然。
天在哪里呢?
天理又是在哪里?
看满脸悲愤的张格大吼着:“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犯法,除恶却是犯了天条!为什么天要看着人受苦,还不许别人伸手相助!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想要安安静静的活下去那么难,搅乱世道的人却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南羽黯然。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张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南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张格是错的。南羽这段时日,心中也很动摇,玄机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也险些踏上和张格一样的道路。
“张格……我不知道你的问题的答案……”
张格茫然的看着她。
他本来以为,师父对于自己这些狂妄的话语,会给以毫不留情的反驳的。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也许是我错了,也许真的是天错了……”
“不,师父,是我错了,我愿意领死,是我错了……”南羽的态度让张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过去,抓着她的衣襟说。
“张格,虽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错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门规,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将你驱逐出门,你从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们观中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这句话对于张格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师父,不要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你杀了我吧!师父,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师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这样做……”
南羽缓缓摇头:“张格,也许你是对的。没有门规的约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张格哭得说不出话来,用力摇着头。
“去证明你是对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只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做乱杀无辜,不然,我第一个来要你的命!”
张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令南羽改变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说完那些话,拂开他的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张格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二狗死了,师父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这样?究竟是谁把他这样一个平凡的乡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张格站在山顶上大声吼叫,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给他任何回答……
天劫。
每一个妖怪都知道,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将不得不面临这样的考验。
天劫从何而来并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有的妖怪顾名思义,认为是天神们为妖怪降下的考验,可是据一些了解神明的神人仙人们传出来的事实,却是不论是五位天帝,还是后来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过这样的规矩,这个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时候便存在了。
虽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谁所立,谁所行,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只手,并不是在胡乱行事。
每一个妖怪,在他的修炼、成长之中,会遇到的天劫次并不一样多,有些平时清白自重,一直安静地修炼的妖怪,也许只会遇见一次开劫——就是成仙时的那一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采补等方式修炼,又或者杀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数就会多了起来;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会遇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闯过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么修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个大天魔了。
而今天,张格正好一百岁,他的天劫已经在等着他了。
天劫来临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时间便会有感应,这段时间是留给他们去寻找一个地方躲藏也好,准备护身的阵法也好,请朋友助拳好的时间,基本上天劫的来临还是堂堂正正,让你有机会凭着本事或者运气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够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准备了护身的法宝或者阵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类身边的方式,让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过三天三夜的时候限……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只要挨的过去就算是过了劫。
不过张格并没有作什么准备。他不会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没有打算放弃,仅仅是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荒野,准备正面的迎接这一次天劫。能过则过,不能过,对于魂飞魄散的结局,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张格静静地坐在荒原上,时间渐渐到了正午,明媚的阳光忽然被去层吞没,接着,无数游龙般的闪光,在云层中乱蹿起来,沉闷响雷声滚动着,发出如同恶兽在低低咆哮的声音。
张格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象躲到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一样藏到娘的怀里,可是后来,他发现弟弟张二狗比自己还要害怕雷电,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弟弟甚至会吓得放声大哭。张格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闪电了的。因为他是哥哥,他不仅要把娘亲温暖地怀让给弟弟,还要承担起保护弟弟的责任。
张格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作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护、在关爱自己这个作哥哥的,他为了自己甚至抛开了娇妻,一心一意想陪着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人,让自己好好活着。
而自己呢,不仅仅没有做到他的期望,现在竟然在天劫降临的时候,在分心想些别的事情。
唉……
看着第一道闪是向自己当头打下来,张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飞腾出了熊熊火焰,轻易地把道电光挡在了火焰之外,接连的十几道闪电,都没有突破张格的这一层火焰防护层,仅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缩了一半而已。
不过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刚才那一串惊天动地地雷声,不过是天劫到来之前的敲门声罢了。
张格心里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他几乎没有可能闯得过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运,因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张二狗的协助才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虽然他并不知道,一个僵尸死了之后,会不会去地府报道,还是正如传言,过不了天劫的后果,就是神形具来灭。
当张格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在天劫到来之际分神了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云层中跳动转折,然后幻化成了一条银色的巨龙,向着他直扑了下来,双方相接的一瞬,张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他整个人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飞了出去,翻了一个跟头才站住,手指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张格自己到有些意外,毕竟他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