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轻易把一个母亲逼疯啊,我可以好好的保护我的牙牙才行。越来越大的雨势中,那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后。天空中忽然划过几道闪电,接着雷声大作。今天的雷打得如此之低,几乎就在楼房的上空徘徊。我亲眼看着一个雷撞上了不远处一座高楼的避雷针,发出了一声巨响和耀眼的火花。接着原本因为天色太黑暗而不得不开着灯的那座楼通明的灯火无声无息的熄灭掉,成为了雨幕中一个深黑色的剪影。
站在这样风雨雷电交加中的我心里生出无比的畏惧之情,几乎是逃命似的向家门跑去。
自从发生了那个女人上门的事件,我们全家都过着小心戒备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牙牙就会落入那个疯女人的魔爪。连日来的大雨反而成了不带牙牙出门的最好借口,可以不用领着他出门使安全系数提高了不少。倒是牙牙对于身边的一切浑然无觉,依旧每天玩的昏天黑地,顽皮的势头有增无减。幸运的是他在宝贝盒子里养上了那个模拟宠物之后总算忘记了去公园的事情,整天忙着跟他的“虫虫”聊天,玩游戏,甚至跟他姥姥要了好些点心,说要喂它吃东西。可以想象那些点心都被牙牙打着宠物的旗号吃掉了。这个小家伙居然学会用这种办法骗取他喜欢吃的甜点了,真不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应该生气还是庆幸孩子聪明。
这几天来雨下下停停,还是一直没见过晴天。政府早就下达了防汛的通知,我丈夫到一线去已经几天没有回来,我们这些刑警也搜严阵以待,等到上面一声令下,我们也要冲到一线去抢险救灾。既然可能要被迫于牙牙分别几天,现在就更要珍惜相处的时光。晚上吃完晚饭,学着婚前的样子很不孝得把洗碗扫地的活都扔给父母,自己抱着牙牙在床上玩“小牛牛”的游戏。只见牙牙牛一头顶来,妈妈立刻倒了下去,高举这双手说:“妈妈投降!妈妈投降!”牙牙继续扑到我身上做老虎状,用口水给我洗着脸,发现这个小东西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就快要驾驭不了他了。
“妈妈……”牙牙终于累了,开始扭着我撒娇,“是不是下雨就不能看猴猴啊……”
“是啊,下雨猴猴淋了会感冒的,猴猴的妈妈就不让他出来。”原来他还没忘了这回事啊。
“牙牙讨厌雨雨……”牙牙瘪着嘴。像他这种静不下来的孩子,好几天不让他出门时在是件令他受不了的事情。“妈妈,如果我离家出走,你也会一直哭哭,天就一直会下雨对不对?”在我怀里滚了一阵后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险些从床上掉下去。牙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要离家出走?他居然说要离家出走!我的孩子居然学会了这种事情!我慌忙把牙牙搂进怀里:“牙牙告诉妈妈出了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牙牙才不离开妈妈……”牙牙边扯我的项链玩边说,“虫虫离家出走,虫虫妈妈哭了,就一直下雨……”
原来是这样……我微微松口气,牙牙编故事的能力越来越高明了,不但养幻想中的宠物,而且还为宠物构思了家庭出身什么的,这个孩子将来也许会当个作家什么的。不过离家出走这样的字眼究竟谁教给他的啊,要是被我知道,我一定不饶他……
“虫虫妈妈什么时候才不哭了啊?”牙牙问。
“如果你的虫虫不回家去找妈妈,那她就会一直哭。”好机会,趁机让他忘记那个幻想中的虫虫,虽然是小孩子的游戏,可是总是对着一只不存在的宠物说话总归不太好。“牙牙让虫虫回去找妈妈好不好?如果找不到虫虫,虫虫的妈妈就会一直哭,天就会一直下雨,牙牙就会一直不能去动物园看猴猴了。”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他能把幻想中的虫虫放走。
“可是……虫虫不想走……”牙牙撅着嘴说,“它是离家出走的……”
“虫虫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它不爱自己的妈妈了吗?”
“虫虫的妈妈是坏妈妈,要虫虫去上学……”
要孩子上学就是坏妈妈吗?这个理论应该反过来才正确罢?绝对不能让牙牙有这样错误的观念,不然将来送他上学的时候要怎么办?“牙牙,虫虫妈妈要虫虫上学是为了虫虫好啊,虫虫怎么可以因此离家出走呢?这样做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就象妈妈要牙牙吃药药,可是牙牙不喜欢吃,可是妈妈是为牙牙好……”
牙牙真是懂事的孩子,听到他这样说我感动极了,虽然每次喂他吃药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可是她还是知道妈妈的苦心的。可是牙牙接着又说:“可是虫虫的妈妈怀坏,老是要虫虫听话上学,老师打虫虫,虫虫妈妈不是为了虫虫好……”
老师体罚学生是不对。可是牙牙又是怎么知道世界上存在老师体罚学生的事情的呢?现在的各种媒体太多,小孩子获得信息的渠道太多,防不胜防啊……
牙牙说着说这就睡着了,我搂着他,听着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看来今天晚上丈夫又回不来了,忘掉要孩子自小独立睡觉的教育原则,今天晚上我要抱着我的宝贝入睡……
支队长召集大家集合后把我们几个女同志挑了出来:“你们几个负责留守,其他人上车去一线。”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单单把我们几个留下来,眼前的这几个女人都是母亲,而且家里的孩子都还小,不管平时工作中我们怎么冲锋陷阵的不输给男同事,现在支队长还是不能把我们也派到救灾的一线去。我们彼此看看谁也没有主动请战,没有像平时一样坚持和男同事们并肩作战。
现在我们这座城市已经成了一座“水城”,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我们这里本来是年年要抗旱的,今年因为这场已经下了快两周的雨,我们却要抗洪抢险,实在有些讽刺。男同事们全部去了大堤,我们则在单位接着一个又一个电话,开车冲进水上的城市处理一个又一个案件。一天的时间简直就象过了一年,等到接班的同事接替了我的工作后,走出办公室的我几乎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一个怯声怯气的声音传来。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不等我疲惫的大脑做出反应,我的嘴巴已经机械式的说出了台词。
“请你帮我把孩子找回来!求求你了!”
“……”怎么这么熟悉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看见那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我的一声尖叫引出来了大半个办公楼的人,大家纷纷冲上走廊,看看是不是居然在刑警队的办公楼里发生了惨案。我把那个女人领进自己的办公室,拿出办案时的气势来重重一拍桌子:“说,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工作单位!”
“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孩子,我真的没有恶意……已经十天乐,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吧。”看着她伤心到极处欲哭无泪的模样,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一定会对这位可怜的母亲同情不已吧?可是我却只是在心里觉得发冷:这个女人还没打算放弃,她还在盯着我们家牙牙。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万一被她找到机会做些什么,后悔药可是多少钱都没地方买的。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忍着气尽量温和的问她,希望弄明白她的家事。就算不能打消她的妄想,至少也要找到她的家人要他们看管好她。
“他叫晨晨,大家都叫他小王子。”说起孩子她的神情平静下来,“他是个那么可爱聪明的孩子,人人都说它是个好孩子。都怪我不好,非要早早送他去上学,结果……呜呜呜……”说到了伤心处她又开始哭起来。
那个孩子是在上学时走丢的或者被人拐带的吗?现在的社会治安真是遭透了。“孩子走失后你们曾经报过警吗?”
“没有,我没有报警。我知道他在哪里啊。”她神色紧张地说,“他不是就在你家吗?你把他带出来还给我好不好?”
“你这个疯子!”——虽然一再提醒自己这是在工作场所,但是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拍案而起,“我在警告你一次,牙牙是我儿子,你要是还想打他的主意的话,我就把你装进沙带去赌防洪堤!你给我听明白没有!”我的咆哮再次引来了同事们的目光,不过这次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的问题了。我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揪住那女人的衣领,用最凶恶的神情对着她一气狂喊。
一阵电话铃声把原本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的气氛打破,一位同事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神色就凝重起来,连连说着“是,是,知道了……”挂上电话后回过头来对大家说:“河水已经漫过了大堤,新华区的居民需要紧急转移,命令我们立刻去维持秩序,帮助居民转移。”
局面终于还是变成这样了,大家都干净利落的开始行动,我看着那个泪眼朦胧的女人,明白现在不是解决这件事的时候:“如果你的家住在低洼地段,最好现在通知家里人准备撤离。你的孩子一定可以找到的,等到大水退了我帮你找,我用刑警的名誉发誓!现在赶快回家,我可不希望这次天灾会造成人员伤亡。”
我跟着同事们出门,看到那个女人也走了出来。她在院子里淋着雨扬着头站着,我们的车驶出门时正听见她在叫:“不要下雨了!不要下雨了!我不想这样啊……万一伤害到人,我的罪孽就大了,不要再下雨了……”
疯子……车厢里的每个人都这么想。
就在一个疯子的号哭声中,我们的车驶向需要转移居民的地区,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就连疯子都知道,这场雨不能再下了……
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重灾区的居民才陆陆续续的转移完毕,我也终于可以回到家里躺下来歇口气。那些居民拖家带口转移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这些在电视里看到后没什么感觉的画面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展现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时,真地会让看到的人无比的难受。虽然身体十分疲惫,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听到房门外母亲正在哄骗牙牙不要来打扰我休息,我索性开门出去。牙牙立刻兴奋得扑到我的怀里。
“牙牙这几天乖不乖啊?是不是听姥姥话的好孩子?”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这样抱着儿子说话了吧。
“牙牙乖!”牙牙对自己的表现显然很满意,对于他姥姥唠唠叨叨地说着的那些他的光荣战绩装作没有听见。
“牙牙在和虫虫玩下雨的游戏……”牙牙抱着他的盒子说,“牙牙说雨大一点,虫虫就下大雨,牙牙说放爆爆,虫虫就放爆爆(注:放爆爆,牙牙喜欢的鞭炮,这里指打雷的意思。)。”
“牙牙的虫虫这么厉害啊,那么牙牙要它不要下雨了好不好?”
“虫虫不会……”牙牙装模作样地与盒子里的“虫虫”交谈了一回说,“虫虫的妈妈在哭哭,所以下雨……虫虫一直不回去,虫虫妈妈就一直哭,就一直下雨……”
“坏孩子!”我愤愤地叫,“牙牙,妈妈不许你和那个虫虫玩,它是坏孩子!”就算是幻想中的宠物,牙牙如果赋予了它错误的性格的话也得赶快纠正才行,说不定这正是牙牙心底隐藏着的意识呢。“牙牙,要是你知道妈妈因为你不在身边一直在哭,你会不会不要妈妈,让妈妈哭啊?”
小人儿梗着脖子喊:“当然不会!我要给妈妈吹吹,妈妈不疼疼就不哭哭……”
真是好孩子。我亲了牙牙几下又问:“那么虫虫知道虫虫妈妈在哭,还不回家去给虫虫妈妈吹吹,是不是坏孩子啊?”
牙牙低着小脑袋思考了好一会说:“虫虫不是好孩子。”看来他还是不舍得说自己的宠物是坏孩子。
“那么我们应不应该让虫虫回虫虫妈妈那里去呢?”
“应该。”牙牙用力点头,“虫虫说如果我不要它的话,它一下子就会被虫虫妈妈抓回去。”
“那么我们让虫虫回家好不好?”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玻璃窗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所有的玻璃都炸裂开来,四处乱飞。幸亏我的伸手还不错,及时地抱住牙牙滚到地板上,用身体护住小小的孩子。后背和胳膊上连续的疼痛传来,也不知道我被玻璃击中了多少下。其实玻璃窗的爆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我却抱着牙牙长久的倒在地板上爬不起来:如果不是我在旁边,如果是牙牙自己在那里玩的话……天啊,这样的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
“天啊,这是怎么了?小华,牙牙,你们没事吧?”直到母亲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才有力气抱着牙牙站起来。原本干净的客厅现在变得乱七八糟,窗台上、沙发上、茶几上、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碴子,那扇窗户更是面目全非,寒风夹着冷雨正从那里扑进屋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雷击吗?为什么窗户会突然炸裂?
“小华,你受了伤啊……怎么这么多口子,哎呀,还有玻璃碴子在里面……”母亲确定了牙牙完好无损后看到我的伤口,心疼得叫起来。不过确实疼啊,母亲为我处理伤口,用小镊子从肉里往外拔玻璃时疼得我呲牙咧嘴。牙牙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我向他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笑容,却马上被另一块离开肉体的玻璃弄得叫出声来。
“哇……”牙牙忽然大哭起来,“妈妈疼疼了……妈妈……”
感动啊,儿子会心疼妈妈了,这下子真的试不着疼了!
牙牙忽然跑向厕所,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在嘟哝什么,等我和母亲急忙追进去时,看见他正把那个宝贝盒子口朝下用力向马桶里倒什么东西,嘴里不停的说着:“虫虫欺负牙牙妈妈,牙牙不要虫虫了……牙牙不要虫虫了……绝交……”倒了好一会之后,干脆抓起马桶塞子用力往盒子里重重砸了几下,然后将盒子在马桶边缘磕几下,迅速盖上马桶盖,按下了冲水的按钮。然后扑到我怀里大哭:“妈妈……呜呜呜呜……”
这孩子是怎么了,他一直哭着说是虫虫欺负妈妈,我搂着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令他相信我没什么事,直到他哭累了睡着。把牙牙放到小床上时,一缕久违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
天晴了。
我一下子冲到阳台上,看到漫天的乌云正在用看得见的速度向北边的天空飘散,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和发出耀眼的太阳:“妈,开来看,天晴了啊!”我兴奋地在阳台上跳跃起来。
天色放晴之后河水很快就退了下去,虽然遭受过灾难的城市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元气,但是人们的生活最算又归于正轨,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场大水就会被大家淡忘了。今天我开着车,哼着歌回到自家楼下时,连日沐浴阳光得来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不见——在我家楼下站着的,不就是那个疯女人吗?水灾刚过,她又冒出来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来了吗。
“沈警官,”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快步迎上来,更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手里牵着一个男孩子的身影,“晨晨,叫沈阿姨好。”
男孩大约八九岁模样,生的俊美漂亮,可是一幅瞧不起人的神情挂在脸上,听了他母亲的话用鼻子对我“哼”了一声。真是不可爱的孩子,比起我们家嘴甜懂礼貌的牙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嘛。“这就是你的孩子……”
“是啊,我终于把他找回来了……”她蹲下身子搂着男孩,满脸幸福的表情,“实在太谢谢你了,幸亏有你的帮忙我才能把这孩子找回来。”
真是无地自容,我哪里帮上人家什么忙了?当时嘴里说的义正词严,其实事后恨不能她不再出现,根本就是一点诚意都没